網癮記事
一米二那年,我進了游戲廳。
如今我最討厭混亂嘈雜之地,幼時卻沉溺其中。
帶我去游戲廳的叫李玉林。小學同學大多記不得了,他的名字卻可脫口而出。
一次去找他玩,他竟被母親反鎖在家里。那時一般人家都有兩扇門,一道木門,木門外一道防蚊蟲的鐵紗門。鎖住他的正是那道鐵紗門。我和弟弟看著他隔著鐵紗門無奈的表情,竟覺得十分好笑,二人笑的前仰后合。
至此,我二人便出了師,不必帶著這位“師傅”,獨自去“偷歡”了。
我和弟弟零花錢是極少的,沒有固定收入,偶得父母些許施舍,乃貨真價實的無產階級。那時班上的同學們普遍有一天一元的零花錢,甚至有些“富婆”一天5元的。人說八歲看老,現在想來頗有道理,從小到大我都在拖“人均工資”的后腿。
那時游戲廳1元7個“板子”(游戲幣),我和弟弟一個星期也就苦來一兩元血汗錢。對這些“板子”自然極其寶貝的。
打小我就懂得“達則花心,窮須專一”的道理。因此,我的“板子”只投入在最喜歡玩的一兩個游戲上,從不去招惹其他游戲。我們愛玩的游戲,別人也愛玩,所以在游戲廳里,我倆大部分時間是等著、看著的。輪到咱了,也得多玩一會兒才行,故把自己僅有的一些聰明都投注到了鉆研游戲上。
想到自己一米三的時候,就能一個“板子”打到“大蛇”(拳皇的最后一關),真可謂人生的高光時刻呢。
弟弟學習比我好的多,可游戲我總打的更好些。或許這就是他總謙虛的認為我更聰明些的緣故吧。如今他博士已畢業,而我剛念碩士。我已極少打游戲,縱使知道些游戲,也是他推薦給我的,真是被全方位超越了呢。
我們舍不得花掉的“板子”便藏壓在褥子下。此愚蠢之舉終免不了東窗事發。
因為“板子”挨了一頓板子。然而不畏強暴如我,豈能善罷甘休?
后來母親竟找到了游戲廳,將我倆抓了現行。打的我們在圈內都出了名,于是乎附近一些游戲廳都禁止我倆入內,享受到了山本五十六在拉斯維加斯的待遇。
這下算是和游戲廳分手了。父母不同意,人家又不理我,想復合就難了。于是我和弟弟陷入了痛苦和孤寂之中。
這時一位名闖的同學,成了我們夜空中最亮的星——他帶我們去了網吧。
忘掉前任最好的辦法是找一個更好的現任。一米四的我就領會到這個人生哲理。去了網吧以后,游戲廳老板請我去,我都不去了。
我記得最先玩的是CS,愛不釋手,以為此生再難離它而去,后來玩了傳奇,就沒CS什么事了,再后來玩了夢幻西游,傳奇也靠邊站了。
哎,自古男兒皆薄幸。
風聲緊的時候,明網吧不讓我們進,我們只好“棄明投暗”。所謂暗網吧,就是黑網吧,他們大隱隱于市,藏于“尋常百姓家”。往往家里房子夠大,開辟一兩個房間做網吧。
那里都是如我們一般大的孩子,收費也不比外頭便宜,但環境很惡劣,機器十分老舊。有些黑網吧的老板倒頗有良心,收費便宜些,但人總是很多,排不上號。
因為需求量大,因此在學校方圓百里內,有多個“根據地”,形成“黑網吧包圍學校”的態勢。
一回,一小混混在黑網吧里和老板發生口角,揚言舉報。我等皆心驚肉跳,怕自此少了一個“樂園”。那老板卻泰然自若“你舉報去吧!”
后來果然相安無事,這才知道,黑網吧也是要“交稅”的。確切的說,叫“納貢”。
相比于游戲,學習雖是正房,卻實在沒什么吸引力。若是為了上學,我總愛遲到的。終于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決辦法——上學前先去打半個小時游戲,那便再也不賴床了。
但游戲的吸引力于我倆仍是有限的。那時闖同學常約我倆夜里逃出來上網,可我們總是睡過,從未起過一次。第二天我倆很愧疚的到學校,他卻先滿臉歉意地說“我沒去。”單純如我,竟是信了。后來才知,他是防著我們告密呢。
不得不承認,他的確沒看錯人。
出事后,我倆往往經不住大人的審訊。現在想來,深以為恥。
雖屢屢出事,卻依然不為責罰所懼,不為棍棒折腰。我們的身影仍舊活躍在各個黑網吧之中。從六年級直到初三,整整三年,夏練三伏、冬練三九;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怎么戒掉呢?說實話,我也不是很清楚。
只知道,上了初三,換了一個班主任,她將我從最后一排調到了第一排,覺得這孩子“挺聰明,還有救”。我也沒讓她失望,逼著自己學了學,成績竟是突飛猛進,網吧便也去的少了,后來母親竟同意我倆一周去玩一次,那便不用再干“偷雞摸狗”的勾當了。再到后來,成績越好,壓力越大,倒覺得打游戲浪費時間,分散精力,竟自覺地不玩了。當然,到了假期還是會沒日沒夜的打上一陣,上了學后,倒也能收放自如了。
如今回想起來,游戲著實害人,弟弟成績還能勉強為繼,而我卻要死不活了。但也有好處的,那便是增進了兄弟感情。我倆在打游戲這件事上,真正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此外,這段特殊的經歷也讓我懂得了一件事——現實的不如意才會令人沉溺于游戲。
有多少得到老師欣賞、父母關愛的孩子選擇逃匿于虛擬世界之中呢?袁老師說他不做未成年人的心理咨詢,一是覺得他們心智尚未成熟,二是他明白,所有孩子的問題都是父母的問題,解決孩子的問題是沒用的。因此那些肯把孩子送到戒網癮學校遭受非人虐待的父母,他們的孩子會沉溺于網癮倒也不稀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