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眼前總會浮現小時候故鄉人們春耕的熱鬧景象:清明前后是家鄉人勞作的最好時節,天氣不冷不熱,陽光明媚,綠草泛著令人心曠神怡的光,各種不知名的花兒在微風中楚楚動人地輕輕搖擺,泥土散發著獨特的芬芳,到處都彌漫著春天的氣息,一種鳥兒從空中輕盈掠過,留下一串美妙的歌:阿公阿婆,割麥插禾。大人在廣袤的田野里勞作,小孩在彎曲的田埂上瘋耍,笑聲、說笑聲在田野里久久回蕩!
我在家呆的時間算起來不多,從十一歲起,就在離家七里地的初中寄宿上學,每周三回去拿一次菜,周四一黑早返校。上高中更遠,每月回去一次,高三時經常兩個月才回去一次。接著上大學、工作,一年都回不了一兩次。最近這兩年,家鄉好多老人一個接一個的走了,我家里就剩了外婆和奶奶,每次回家看見她們越來越顫巍的腿腳,日益混濁的雙眼,我很害怕這就是最后一次相見。
外婆和奶奶是我童年溫暖的顏色,是我現在心靈的歸宿。
小時候,我在外婆家呆了很長一段時間,那時候,家里農務繁忙,是媽媽常年一個人在家扛著,爸爸平時外出賺錢,農忙時才回來。外公外婆五十出頭,三個舅舅都是二十來歲,我是家里唯一的一個外孫女,他們很是疼愛。有一年我生了很多痱子,癢得徹夜難眠,媽媽沒空精心照顧,外婆就主動接我去了,外婆家有一條通風涼爽的過道,白天我坐在過道上吹風,晚上睡在竹涼床上,外婆給我打扇,沒幾天,身上的痱子就全消了。我上小學時,回家要經過一片山,山腳下是一大片農田,農田的邊上是外婆家,經常我放學走在田間的小路上,就聽見外公在對面大聲喊我:丫頭喂(喂字是拖腔)、丫頭喂,來吃飯哪。我最喜歡聽到這句話,因為這是外婆家好不容易有一次肉或者其他好吃的東西時才特地通知我去吃的,所以這種呼喚聲到現在還時不時出現在我的夢里。不和小朋友玩的時候,外婆就安排我到屋后的小谷場去看守稻谷,那個谷場現在被平掉了,不過它一輩子都會在我的記憶里。谷場旁邊是一方清澈的池塘,池塘上方是一座很深很深的山,所以經常有鳥偷吃稻谷,外婆就給我一根頂端綁著紅布的竹棍,我只需要一上午在谷場邊上玩,有鳥來時就揮舞一下棍子。外婆經常在半上午給我送烤紅薯或者玉米吃,然后陪著我一起看稻谷。現在一想起在那深深的大山下,一老一小揮舞著紅色的棍子驅趕鳥兒,我就會想起魯迅筆下的閏土在海邊的沙地上看西瓜抓刺猬的情景,好多年后,當我一遍遍重讀《閏土》,我都感覺非常的親切和溫馨,它把我帶入夢里故鄉。外婆和外婆家恐怕是我這一輩子心靈最溫馨的歸宿,到現在,我漂泊過多個城市,住過很多房子,但是離開了那里,我卻一點都不留戀,只有外婆家那座現在早就倒掉了的老房子一直在我的心里,讓我的靈魂深扎于此,畢生難忘。
還有我的奶奶,她四歲就隨她母親從江南流浪到我們這里,不到五歲就做了童養媳,受盡折磨,母親沒幾年就去世了,她一個人在這里無親無故。也許是經歷過那么多苦難,她一生從不多話,只知道勤勞,但她對我們孫輩的慈愛一點都不少。農忙的時候,爸爸媽媽吃完晚飯還要去干農活,我和弟弟都得去奶奶家呆著,那個年代電是稀罕物,所以總是停電,我和弟弟睡在涼床上,爺爺和別人就著昏黃的煤油燈打草繩,奶奶給我們打扇趕蚊子,我看著煤油燈下爺爺奶奶有點發黃的臉,心里卻是感到無比的安全。每年的九月一號開學前,奶奶都要給我一包吃的,花生、瓜子、或者毛桃、土梨之類的。那時候她有四個孫輩,每個小孩都要照顧到,那她得積攢多長時間啊,我記得有好幾個月夜,我都睡著了,聽見敲窗子的聲音,是奶奶,她給我送吃的來了,白天她太忙了沒空來,但是她沒有忘記明天我就要開學了。
如今,她們都漸漸老去,我打電話回去,她們也喜歡嘮叨,但是從不說她們在家有多寂寞,身邊的兒女都外出打工了,頭痛腦熱就自己抗過去,她們只說自己很好,不用擔心。有一年,我在外面遭遇到一些突發事故,外婆知道了,急得不得了,不知道怎么打電話的她,冒著雨出去求人撥打電話給我,叫我別怕。本來沒什么大事的我,忍不住潸然淚下。
八年前,我家在老房子的地基上又重新蓋了一所房子,住在那里,我只能體會到這是房子,卻不是原來的家,我在心里默默地想著這所新房子的客廳是原來老房子的睡房,新房子的廚房是原來老房子的過道,我始終在找老房子的痕跡……我心無所依!
記得小時候,我在我家對面的小山上挖野菜的時候,喜歡站起來望望我家的房子,夕陽透過高高的梧桐樹,斑斑點點地灑在我家的青磚瓦房上,雞鴨在屋角悠閑地邁著步子,那時候,我只是覺得那是我的家,現在,我深深體會到那里是我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