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1935年
1、500大洋的院子
恃才傲上的周區長在文水縣城買了一座院子。沒錯,就是那個出身寒門,當年騎騾上任,面色青白的后生。
區長太太童梓儀在戲園子里點戲。事實上,再精致的戲文也無法讓她專注于當下——關于周區長的風言風語已經傳到她的耳朵里了。
一個月后,清晨,在周區長剛剛準備去上班的前一刻,兩個身穿民國政府警察制服的青年人把他帶到了警察局。
有人說他貪污腐敗,有人說他不拘小節。然而他珍惜工作,兢兢業業,認認真真。只是,恃才傲上。
在押解的前幾天,周區長,不,周前區長,想了很多很多。他除了有真才實學,這么多年來還讓他修煉出了一個新特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從當下開始想辦法。
80年后的現在看來,周前區長至少是一名業余的社會心理學家:他在押解過程中,與兩位警察建立了極好的關系。開始稱兄道弟,開始請二位兄弟喝酒,甚至,開始解開了手上的鐐銬……酒過幾旬,二位兄弟不勝酒力,醉倒在桌旁。
而周前區長,輕輕地,迅速地奪門而出,于無邊的夜色中,沖到了中國華北的一片荒原中。
他就像從未奔跑過一樣狂奔著。腦中空白的意識隨著要逃生的本能,帶著他,穿越一片片荒野,也許曾經是高梁和玉米地的荒野。不知跑了多久,他腦中開始浮現出從小到大的景像:一貧如洗的父母,夭折的兄弟姐妹,饑餓的童年,讀書時的快樂與艱苦,考上區長時出己意料的平靜與忐忑,娶妻,生子,買房,置地。夭折的孩子,不同的政治觀點……
一周后,早晨,周前區長的太太童梓儀,在價值500大洋的院子里,收到來自祁縣娘家的信。周前區長在一個雨夜的凌晨,暈倒在兄長家門口了,發燒,初愈。童梓儀長舒一口氣,阿彌陀佛,總算知道了他的下落,他跑了那么遠,總算,還活著。
只是不想讓任何外人知道。
幾乎沒有人知道,童梓儀這一周是怎么過的。她的頭發白了三分之一,外人只知道她沒有哭也沒有鬧,遇人依然平和溫婉。她知道,亂世就是這樣了,無非守寡,只是三個孩子,可能會受苦。她也知道,無論何時,都需要“讓人”,現在想來,應該是以包容與感恩之心待人,克己本分,溫暖和藹。
周家二公子學武從學堂回來,見到母親童梓儀在偷抹眼淚,就悄悄地干活去了。他前不久才改名為悅勤,因為父親說,人要勤勞,千萬不能懶惰。悅勤的兄長夭折了,所以,他承擔了長子的角色。
積善之家,必有余慶。業力牽引著我們穿過亂世與痛苦,愿力與一念的善意,讓我們看到未來的希望,和冰冷輪回獄中的絲絲暖意。
2、 云錦行的新千金
文水城的云錦行舉城聞名,大姑娘、小媳婦們的最愛云集于此,因為這兒有最時尚、最優質的各式布料。
云錦行的二姨太年初終于又懷了一個孩子。她已經不奢望這個孩子的性別,只希望他/她能夠健康地活下來。這也許是她的最后一個孩子了,因為云錦行的老板最近也病重了。
秋末冬初,云錦行又多了一個千金,二姨太生的,取名吳舒琴。同年月,云錦行的長子去日本留學了,學習工程。二姨太抱著這個自己唯一的孩子,孱弱瘦小的女兒,去看望奄奄一息的丈夫。吳老板一輩子誠實守信,童叟無欺。白手起家,建立了一個還不錯的家業,兒子們紛紛讀書用功,現在又多了一個可愛的女兒,他內心其實甚是欣慰。只是,他聽說時局要亂了,還可能會打仗,真的不知道這些孩子們將要面對什么樣的世界,什么樣的人生。多想無益,自己能做的也只有勸自己的后代,讀書,多讀書。
吳舒琴的母親是一個知書達理、心靈手巧的年輕女人。瘦弱,蒼白。只有一個孩子了,還好,今后有一個知心的伴。
只是,她大概也知道,國與家,都已山雨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