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井底女蛙
如果TA在,請好好對待;如果TA走了,也不必久久懷念……
早晨,妞推開我的房門,“爸,我去上學了,中午我在學校吃飯,不回來了。”
那一刻,我還以為今天是以往的每一天,可是她白色校服衣袖上的黑孝,像閃電一樣刺目。我忽然想起,蘭蘭,你已經不在了。
從接到交警隊車禍通知,到送你歸于塵土,已經過去了三天。從此,16歲的妞沒了媽,中年的我沒了妻。
01.
躺在床上,我茫然地看著天花板上的吊燈。蘭蘭,你是哪天說的,這燈已經壞了兩個燈泡,讓我有空換一下。可是,燈還沒換,你怎么就走了?
門上貼著電費和煤氣費催繳單;交警隊、保險公司、派出所,好多單位好多手續要辦;還要整理你的遺物;還要……
那么多的事情在眼前,蘭蘭,你不是急性子嗎?你說現在我該怎么辦,你說呀!
忽然之間,憋了幾天的淚,洶涌而出,我抱著你的枕頭低語,“蘭蘭,你急什么?再等五秒,綠燈亮了再走,怎么會有今天?!”
你整天怪我,我還活著;我想怪你,你卻死了!蘭蘭,你太殘忍。
沒有夢,沒有感覺,人生最原始的睡,同時也是死的樣品。
起床。
鍋里的稀飯還有余溫,盤子里一塊破破爛爛的雞蛋餅,不知妞啥時做的?幾天前還跟我撒嬌的女兒,忽然就長大了。
我餓得慌,吃著稀飯和雞蛋餅,可是,哪里咽得下?!
冰箱里滿滿的,最上面有一盤吃剩的魚,還有燒好卻沒動過的排骨。是你們那兩天的主菜吧?現在都得倒掉了,你不是最恨浪費嗎?
洗碗,整理廚房,回憶撲面而來。
剛結婚時,你只會做蛋炒飯。我慢慢教你炒、燒、煎、燉,還有包餃子。這方面你不聰明,我用了整整一年。
那是多么快樂的一年!每天下班后我們擠在廚房,一邊做飯,一邊笑,還會學著電影來點激情。我們做飯、親熱、憧憬未來,多好啊……
有了妞以后,你變聰明能干了。飯菜越做越精彩,廚房漸漸變成了你的領地。
當初還說這房子就廚房還算大,兩個人呆著都不擠,可是十幾年下來,到處是鍋、碗、碟、盤,蘭蘭,這些你都什么時候買的?
那么多,如初見;只有我,秋風悲畫扇。
回到臥室。
房間雜亂,到處是我的衣物,你的呢?
哦,你的衣服都在衣櫥里,掛放整齊。
我記得這大衣,是我和你一起去買的,你穿上前后照鏡子,問我:“難看不?”我從手機上抬頭看一眼,“不難看。”你忽然就生氣了,三兩下脫掉,對營業員說:“買。”
回家也不理我,問你為什么?
你說:“我問你難看嗎,你就說不難看,為什么不能說好看呢?”
我辯解,“是你問我難看嗎,我才說不難看的,怎么又錯啦?”
那是哪一年?
還有這裙子。幾個月前,你要穿它和我參加飯局,你問我裙子的領口是不是開得太低?我正對著鏡子打領帶,順口說:“沒關系,再低也沒什么可看的。”又讓你生氣了幾天。
是從什么時候,你開始抱怨的呢?總說我冷淡、敷衍你,我嘴上不承認,現在想想你說得很對,我確實越來越懶。
夫妻倆的甜言蜜語都在戀愛時說完了,結婚以后,好聽的話都說給了別的女人:酒桌上的,單位里的,手機中的……
蘭蘭,如果我知道,你會這樣忽然地死去,我一定改。可是你,能回來嗎?
你的首飾盒里,除了幾塊白玉,別的都是木手鐲木手串木項鏈,你嫌金銀鉆石俗氣。每次你戴上這些小玩意讓我看,我總說檔次太低,你開始會爭辯,后來也不問我了。是怕話不投機,又惹氣吧?
仔細看看,這些小東西真的漂亮、別致,還有淡淡的木香味。收起來留給妞吧!
床頭有你看的《圍城》,我記得你給我讀過這一段:
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種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種人吧最好的留在最后吃。照例第一種人應該樂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種人應該悲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壞的。不過事實上適得其反,緣故是第二種還有希望,第一種人只有回憶。從戀愛到白頭偕老好比一串葡萄,總有最好的一顆,最好的只有一顆,留著做希望,多么好?
你說我們的婚姻是第一種,我沒理你。真后悔沒有告訴你:雖然我們走過了激情的歲月,現在的日子平淡如水。但是我們最好的一顆葡萄,是妞呀!她那么漂亮、優秀,給我們帶來多少快樂和希望!
妞出生時,我們就說好:等將來退休了,我們鍛煉身體,帶帶外孫,偶爾出去游山玩水,享受歲月靜好……
時間積累了回憶,希望一直都在。可是好日子還沒開始,你怎么就走了?
02.
蘭蘭,不論快樂還是悲傷,時間都在流逝。
頭七,我和妞來看你,給你燒了四季的衣物和你愛的書,妞跪著痛哭一聲聲叫著媽媽,你聽見了嗎?
五七,我一個人上墳,燒了香,換了鮮花。對不起,總是忘記你的生日,很少給你買花。本該開心的日子,卻讓你生氣,現在補給你,還有,對不起,對不起……
七七,墓碑布滿灰塵,周圍新草萋萋。秋風瑟瑟倍覺凄涼。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妞住校了,她自己決定的,不要怪我呀。我,實在忙不過來。給她買了好多東西,吃的用的還有衛生巾,都是單位女同事提醒的。
我的處級提拔批下來了。
是哪個混蛋說的,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發財喪妻?我寧愿不要升官不要發財,只要你活著,只要你回來……
家里找了鐘點工,一周來兩次,周三來幫我洗熨衣服,曬曬床被,打掃衛生;星期天來買菜做飯。妞周日回家,我會盡量陪她的。
平時我會怪你,總問你在家做了什么?現在我才知道,除了上班,你還有那么多事情要打理——買菜做飯洗衣打掃,各種交費,雞毛蒜皮真費心,還要照顧妞……本該兩人一起做的事,都讓你一人承擔,怎么可能不抱怨?
有一次吵架,你說我不再愛你,還提了離婚兩個字。我用《圍城》里的一句話回應你:結婚無需太偉大的愛情,彼此不討厭已經夠結婚資本了。
對你,我是多么刻薄啊!
悔恨像不倒翁,捺下去又豎起來,反而搖擺得厲害……
晚上回到家里,冷冷清清,房子那么小卻又那么大。你明明不在了,可到處都是你。我把你的照片都收起來了,手機里只留了張我們仨的合影,別的都刪了。
你不會怪我吧?對不起,蘭蘭,日子還是要繼續。
03.
蘭蘭,今天是你離開第100天。
我和妞商量過了,準備換房子,妞同意。看得出來,她和我一樣,有點不舍,但是也想改變。
你的車禍賠償和保險,加上我們的公積金,可以買個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首付綽綽有余。
你說過很多次,將來換大房,一定要買高層、臥室書房都朝南、陽臺要大一點,我都記得。
你喜歡陽光照在床上,休息的日子讓陽光喚醒;書房嘛,你喜歡窗前放張書桌,打開窗簾,風和陽光撲面,你可以在桌前寫點東西;你還要在陽臺上看書,要買個秋千椅,還要種點花草……
你畫好了藍圖,然后走了出去。
還有,蘭蘭,從你走后,好多人給我介紹女人,開始我都拒絕了。你尸骨未寒,我怎么忍心拋下你去尋歡?
可是昨天,王局長非要介紹一個親戚給我。她說我才45歲,還年輕,還有半輩子要過。
女方35歲,離婚七年,沒有孩子,是個大學老師,條件很好。礙于領導情面,我答應先處處看。
其實,我之所以答應,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她叫米藍,小名和你同音。這樣,我就不怕會叫錯名字了。
蘭蘭,你如果地下有知,不要怪我,請理解我的辛苦我的難。
04.
日子真快,蘭蘭,已經半年過去了。
你走的時候是初秋,現在處處春意盎然。
妞瘦了,還是那么高,估計也就這樣了,和你一樣,1.62米,正好看。學習成績小幅波動,基本穩定在年級前二十名。
昨晚妞跟我說,兩年后想考浙江大學了,我吃了一驚。問她:“你不是和媽媽說好,將來上她的母校南大嗎?”她卻說,現在不想了,更喜歡浙江。我有點失落,也有點輕松,你呢?
房子已經在裝修了,妞很高興,她設計了自己的房間,其他的都按照你的想法。
蘭蘭,我五一要結婚了,跟米藍。
和她相處了兩個多月,越來越發現,她有很多地方像你,很像。
她愛看書,她愛打扮,她不喜歡金銀鉆石,喜歡瑪瑙和玉,相處第二個月她開始耍小脾氣……她真像你。
我征求了妞的意見,她讓我自己決定。她說兩年后她就要上大學,以后會嫁人,我的幸福靠自己。她還讓我找個小點的女人,再生個弟弟,這樣后媽會一心一意跟我過日子。
她說這些話時,眼睛紅了;我,摟著她流淚。那一刻,我們心里想的,都是你,可是你卻躺在地下。
我帶妞見了米藍,她們相處得很好,這會不會讓你心酸?
米藍是個好女人,她說會對我好,對妞好。也許,我們會再生一個孩子……
你爸媽也不止一次讓我考慮再婚,我保證,以后我和妞會經常去看他們,給他們養老。
蘭蘭,你不在了,你永遠在。在我們的新家,在我們的日常,在我們的心里。
安息吧,蘭蘭!
曾經愛你,曾經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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