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我還住在縣區的時候,鄰居家有個姐姐學畫畫,我陪她去過畫室,認識的小曄。初見時小曄十七歲,高二,微胖,個子不高,其貌不揚。畫室加上一對夫妻老師一共16個人,第一個和我成為朋友的就是她。
因為她性格真的很好,渾身上下散發著親和力,笑起來的時候完全不顧及形象,本來就小的眼睛會瞇成一條線,嘴巴不大也能咧到耳朵根兒。沒由來的喜歡她,因為她的真誠不做作。
那時候我初三,面臨著即將到來的中考焦慮的幾乎內分泌失調。小曄皺著眉頭笑話我:“中考算個啥,這也能被你當成個事兒?高考在我眼里還啥也不是呢!不過一場考試而已!”
而后她順著我的情緒講了很多開心的事情給我聽,離開的時候我心情真得好了很多。
現在我們這么多年朋友了,想想看,身邊那么多人,沒有哪一個不喜歡她的,而且往往“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的不乏男生,畫室男老師的弟弟,那年也是十七歲,卻已經考上大學了,是某高校美術學院的高材生。男生單名一個清字,長得也很清秀,是畫室好幾個女生心目中的男神。我一直覺得清哥會和畫室的另一個姐姐阿木在一起,因為阿木是個溫文爾雅的美女學霸,清哥一直對她贊不絕口。
后來又一次去畫室給鄰居姐姐送午飯,剛推門進去就僵在了那兒,清哥挨著小曄,特別近的那種,挽著她的手臂蹭啊蹭:“別畫啦,我們去吃飯吧……這么簡單個圖你畫這么久都畫不好真夠笨的!”
小曄不耐煩地推他:“走開,別打擾我。畫完這點兒咱們就走!”眼底卻滿滿的都是笑意。
我風風火火的闖進門去,他們竟然完全沒看見我!于是我捂著眼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當然,沉浸在二人世界里的兩個人還是沒注意到我。
吃飯的時候我把這件事告訴了姐姐,并問:“他們啥時候在一起的,不是剛認識一個多月嗎?”
姐姐笑得頗有深意:“我也不知道……誒,你說他倆在一起怎么樣?”
我用我十三歲膚淺的感情觀回答道:“小曄長得不好看啊,清哥很帥啊……小曄學習也不好,畫畫也不好……清哥怎么看上她的?”
姐姐說:“我也這么想……。”但她很快又說:“可是想想看,沒有人不喜歡小曄啊,她那么活潑開朗,到哪里都是歡聲笑語的!”
中考完那個暑假小曄請畫室的人吃飯,我厚臉皮地去蹭飯了,兩個人高調秀恩愛,但請客的原因卻是其他:小曄的畫拿到了一個省級的獎項。
聽到這個消息我下巴差點兒掉地上:小曄?她畫的畫能拿省級獎項?
小曄自己挺不好意思的:“是老師非逼著每個人都要參賽啦,瞎貓碰上死耗子,誰知道一路狗屎運,能進到決賽啊……”
小曄文化課學的不是太好,但她第二年還考到了一所重點大學,因為是藝術生。
小曄美術面試回來后在群里說起一件趣事:有個老師夸她性格好,是搞藝術的料,另一個老師說:“不見得哦,人家都說咱們不是性格好,是性格怪……”小曄立刻接口道:“我性格也挺怪的……”結果全場老師都笑了。
巧的是同畫室的阿木也考上了同一所大學,差別是阿木是美術學院文化課最高分,小曄是擦線過的。
小曄和阿木一入校就是院里的紅人,阿木是因為成績高,小曄是因為面試的“出色表現”。
大一結束的時候小曄拿到國家獎學金,好巧清哥在他們學校也拿到了那一屆的國家獎學金,這一度是朋友圈里傳頌的佳話。
大二那年小曄和阿木共同參加了一個課題,后來課題作品拿下了一個國家級獎項。
那年我高三,焦慮到內分泌真的失調了。小曄打電話給我,隔著手機都似乎能看到她無所謂的笑臉:“不要太擔心啦乖,不過是場考試!你看我這么個渣渣都混得風生水起的,你還怕什么!”
但我沒有那么好的心態,高考的時候幾乎兩天沒睡,結果發揮失常,只能選擇復讀。那年清哥考上了研究生,但沒繼續學最特長的繪畫,而是專攻雕塑。
小曄畢業的時候被評為了優秀畢業生,全院一共十個名額,她和阿木占了兩個。那個國家級獎項幫了她們大忙。
因為這一連串的獎項,小曄在畢業后輕而易舉地進入某重點中學教學,而那個重點中學,很多人削尖了腦袋也不見得進得去。
有次我和鄰居姐姐聊起來,說小曄真是優秀啊,怪不得清哥喜歡她。
姐姐嫁了個普通公務員,現在自己開了個畫室,教幾個孩子畫畫。當時她懷孕七個月,挺著大肚子,半躺在椅子上,瞇著眼睛盯著太陽,半晌才懶洋洋地回答我:“其實她是我們里面繪畫水平最差的一個,只是……運氣好吧。”
我不相信運氣,雖然我也覺得我認識的小曄似乎沒那么優秀,但畢竟不在身邊,說不定人家每時每刻都很勵志呢!
前年冬天清哥和小曄結束戀愛長跑,步入婚姻殿堂。他們結婚前一個月阿木來學校看我,當時我在準備考研,一個頭兩個大,抱著阿木哭了半天:“姐我覺得我考不上!”
阿木說:“我家安安這么優秀,只要盡力,一定考得上!”
就像九年前我中考,小曄說,不過一場考試。而阿木卻說,認真對待,會過的。就像六年前我第一次高考,小曄說,不過一場考試。而阿木說,咬咬牙拼一把!就像五年前我第二次高考,小曄說,放輕松,考不好又不會死人。而阿木反問我,你想來第三年嗎?
換成是誰,都喜歡小曄的安慰方式吧,我也不例外,所以一直覺得阿木姐姐是個對自己要求高,對別人要求也高的高冷女神。
晚飯后帶著阿木逛校園,說起小曄的婚期,我說:“那時候我剛初試完,不知道是喜是愁,考的不好就不去了,給人家婚禮添堵。”
阿木只是簡單地說:“我不去了。”
我不是一般的驚訝,她和小曄這么多年都在一起,大學還室友四年,只是畢業后阿木出國讀研了……現在已經是博士了,有兩三年沒怎么見而已:“好不容易回來的,我還以為你是為了她結婚回來的呢!”
阿木笑了,她笑起來很淑女,很好看:“該說我是為了她出國的吧!”
我沒聽懂,她也不想說,第二天的飛機去長沙看另一個朋友。她也就回來一個月,半個月陪父母,半個月全國亂飛的看朋友。
過了幾天我和鄰居姐姐視頻,才終于知道原因。
不知道是多年隱忍的爆發,還是女人八卦的天性,反正經我翻來覆去的問,姐姐就全招了。
她說:“安安,你跟我說過,你第一次覺得小曄很優秀,是高二那年的省一等獎,但那個獎不是她的。”
那年有個省級的繪畫比賽,各個學校也很重視,畫室老師其實也是阿木她們學校的美術老師,要求畫室的每個學生都必須拿出一個作品來參賽,姐姐和阿木利用所有課余時間,忙了將近半年才各自拿出了不錯的作品,老師說兩個人的作品都很棒,有望沖刺決賽。
意外發生的很突然。姐姐那天在畫室給自己的畫做最后的修改,小曄冒冒失失跑過去的時候撞到了調色盤……
這種事情發生的概率很低,但發生在小曄身上很高……什么都不放心上的她經常毛手毛腳的做出些烏龍事件,畫室里被她無意毀掉的畫有好幾幅了。但這次不一樣,這是姐姐費了半年功夫畫出來的參賽作品。小曄像往常一樣賠著笑臉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姐姐說,當時有短暫的暴怒,但她一向是個好脾氣且看得開的人,“已經無力回天了何苦讓別人不開心?”她這樣說。
當時小曄滿眼都是真誠:“對不起對不起,我又冒失了,我下次一定改……你再畫一幅吧,你水平高,再畫一幅也不難是不是?對不起……”
她性格那么好,別人做錯事情的時候,她總是善解人意的原諒他人,現在她做錯了事,他人也沒辦法開口指責她。
“而且她理解不了的,”姐姐說:“她學了這么多年的畫,也不可能理解,怎么可能有畫一幅畫需要大半年之久這種事情,‘不就是幅畫嘛!’她肯定這么說。”
“那她的畫怎么畫出來的?那個獲獎的畫,不可能一蹴而就吧?她是個天才?!”我更不理解了。
“那不是她畫的呀傻孩子,怎么還不明白呢!她向清哥抱怨說她根本不是畫畫的料,老師還非逼她參賽,清哥一心疼,把自己的得意之作給她了呀!”
“她拿清哥的作品去比賽了?!”
“那又怎樣,對她而言,‘不就是幅畫咯!’”
不就是幅畫咯,而且對于清哥這樣的繪畫天才,畫幅畫出來分分鐘的事啦!這就是她到現在還根深蒂固的觀點。
畫室沒有人不知道這件事情的,畢竟小曄不可能有那么好的作品。
姐姐說:“你不覺得奇怪嗎,就算阿木拿不了一等獎,她那樣的繪畫能力,怎么可能連優秀獎都沒有。”
當時要求自己郵寄到評審組,而阿木根本就沒寄。這事兒她誰都沒說,后來比賽結果出來,老師說評審組眼都瞎了才會看不上阿木的作品。
姐姐有次去找阿木玩,在她家看到了那幅畫,疊的整整齊齊的在柜子里,拿出來看還是驚嘆,為什么這么好的畫沒獲獎。
直到那時阿木才承認,她根本沒寄,原因是:“這比賽規定太不合理,只要參賽人和作畫人商量好,任何人都能拿著別人的作品參賽,都不知道比賽中有多少人是做了弊的,我不想參加這種比賽!”
大一評定獎學金,各項積分本來阿木是遙遙領先的,但小曄有這個省一等獎30分的加分,最終略高于阿木,有老師說小曄平常課堂表現并不是太好,但立刻就有老師反駁說,只是她性格太活潑了而已,不能磨滅她拿過省獎的成績。
阿木家境還不錯,但那年她父母離婚,倔強的阿木誰都不靠,愣是勤工儉學的自己供自己,為了拿到近萬元的獎學金,每科都做到最優秀,最終的成績也是每門都是95+,但終究沒抵過那個虛假一等獎的30分。
獎學金確定人員后,阿木給姐姐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泣不成聲。
大二阿木爭取到了一個課題,需要小組完成,肥水不流外人田,就把男朋友和小曄加進來了。阿木和男朋友起早貪黑的做設計,只有小曄每天依舊怡然自得,分配給她任務拖拖拉拉兩三天還干不好,最后還是阿木幫忙做。最忙的時候趕巧清哥來看她,小曄去給阿木請假,一請就是一個星期:“你和你男朋友天天你儂我儂的,我只要一個星期啦……你看我是給你們創造二人世界啦……”
這么把事情單挑出來說,覺得小曄挺可恥的,但作為朋友來說,她真得很夠格,這也是阿木覺得棘手也爽快答應她的原因。
整個設計小曄出力沒怎么出力,最終的獎勵卻和累出血的阿木是一樣的,因為他們是一個團隊。
姐姐有次無意把阿木沒有參加省賽的事情告訴了當年畫室的老師,老師回去之后就告訴了清哥。清哥打電話問阿木是不是會因此記恨小曄。
阿木啞然失笑:“是我自己不想參賽的,和你們沒關系!……再說我當時水平低的很,就算參賽了也拿不了獎的!”
但是清哥還是過意不去,他執意希望阿木原諒小曄:“她本來只是想糊弄老師的,真拿了獎后也很過意不去,覺得自己作弊了,傷心了好多天,非要把獎退了,是我不讓她退的……她不是有意的……我本來以為你的畫會拿大獎,豈料你根本沒參賽,對不起阿木,都是我的錯。”
后來清哥考研考了雕塑方向,不再在繪畫上鉆研了。
阿木和姐姐說,他這樣做,反倒讓我覺得我自己是個記仇的壞人。
直到有一天她們宿舍的一個人說:“阿木你和小曄還真是一個地方來的!啥都一樣,都拿過獎學金,都討老師喜歡,參加同一個項目,還都有一個又帥又有才的男朋友……”
阿木突然覺得不舒服:她們倆明明那么不一樣,她古板刻條,計劃性那么強,為了完成一件事情拼了命的去努力,而小曄隨性活潑,做事沒有原則,以她是否累了為準,從未為了任何一件事情盡過全力。可是結果她們兩個是一樣的!
這件事讓阿木盡百分百的努力去考研,本專業國際上最好的學校。最后她考上了,男朋友卻丟了。倒不是兩人不再愛,而是男孩兒的家人不同意,男孩家里很有錢,而且還覺得阿木這樣一個離異家庭的姑娘,不跟爸爸不跟媽媽而選擇自己生活,這不是獨立,是恐怖。
小曄那邊依舊風生水起,小曄的爸媽認為男生應該負起養家的責任,就這么一直學習沒出息,應該盡早工作。清哥這樣一個大神級的學霸,就為了小曄放棄了考博。
他們結婚的時候,小曄比以前胖多了,而清哥一身白西裝站在一旁,帥得一塌糊涂。酒席上我偷偷地和小曄說:“天吶,清哥真是越來越帥了!小曄姐,你教教我怎么把這個男神套牢的唄?”
小曄嘿嘿一笑:“和你說過很多遍了啊,心態要好,我們家清哥哥就喜歡我隨心所欲不受約束的性格……那不那個誰說過嘛,愛笑的女孩兒運氣都不會太差!”
她想了想,又說:“你可不要學阿木哦,雖然我挺佩服她的,但她現在可真慘了點兒,除了學歷什么都沒有了。”
我想我永遠成為不了小曄那樣的人,大大咧咧冒冒失失神經大條是天生的,我不是。可我也永遠成為不了阿木那樣的人,決定要做的事天崩地裂也在所不惜。她倆的性格,一個像火,一個像冰,剛開始相互吸引,走著走著就形同陌路了,想想無不可惜。
我當時看著眼前這對璧人:清哥越發成熟帥氣,小曄還是依舊的……大眾。我以我二十一歲依舊膚淺的眼光看著這對俊男不靚女,突然覺得小曄真的運氣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