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煉獄級別的高三熬了出來,本應該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才對,可初來大學的我人生地不熟,囿于陌生的地盤不能太放肆,只好暫時收斂起本該展露出的輕狂與羈放,反而佯裝成一位老實的書生靜靜地觀察著這個新的世界,待到日后找到時機再來大施拳腳。
初見小兵是在宿舍,我們很自然地打了個招呼,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倘若用現在他的口頭禪來形容我的感受就是:內心毫無波動,甚至有點想笑。因為第一眼的感覺讓我給他的評價頗高——第一他不是我心里作為最壞打算遇見的歪瓜裂棗之流,第二我從他眼神中看到了和我一樣的躁動與不安,以至于讓我產生了惺惺相惜之情。所以結果就很明顯了,我們愉快地約好一起去晚點名,然后很不幸地遲到了,原因是他把19點鐘當成了9點鐘。當時我還小小地郁悶了一陣子,只不過到現在已經見怪不怪習慣了。
開學的前幾天,我與室友們進行一場溫水煮青蛙式的心理試探,在這場不動聲色地交鋒中我若有若無地開啟著一段又一段的交談,在一個話題到另一個話題的跳轉中我了解到小兵是宿舍中唯一一個有女朋友的男生,當時心里還默默的贊賞了他一番,可是沒過幾天就傳來他和女朋友分手的“噩耗”,看著他那苦瓜臉我心里頭也不是個滋味,不知道是安慰他還是安慰我自己,我又尋來了一個可以贊賞他的理由:失戀沒有整天以淚洗面,是以足堅強耳。
我有一個興趣就是喜歡收集一些佳句,那時在宿舍閑的無聊便拿出收錄本輕吟兩句,由于宿舍只有我一個文科生,一些經典字句念出口有時就讓他們摸不著頭腦,但他們總覺得我念的東西挺有內涵和文化,時常對我的行為肅然起敬。小兵就不一樣,他不光想著敬畏,還將我念得一些句子學以致用。有一次他和室友在爭執某件事情,那個室友很偏執地堅持自己的觀點,小兵看到多次解釋無果,于是就很超脫的搖了搖頭,像是看透了紅塵一般,突然來了一句“你不懂我,我不怪你”。然后瀟灑轉身,轉身時還不忘用那小眼神瞥了我一下,似是一種炫耀,也像是一種邀功。我頓時深感欣慰,立馬回饋一道贊賞的眼神給他,同時心里由衷地發出一聲感嘆:吾道不孤也。
我和小兵每天一起吃飯,一起上課,這似乎已經成為一種定式,而這種定式卻不顯山不漏水地將我們生活中的一招一式完美地演繹出來。
小兵有個黑色綠邊的小背包,平常去上課時就背著,下課就直接去食堂,有一次我和他剛吃完飯出來,面對擁擠的人潮我放慢了步調,小兵卻閑庭信步一般地在人群中穿梭,一會就沖到了前方。當他用小快步有節奏地踏著門外階梯時,看著他的背影,我不假思索地喊出了一句:小兵,你拉鏈沒拉。然后小兵用哀怨的眼神回頭剜了我一眼,待我走到他身旁,他才小聲對我說:你那么大聲干什么?剛才我后面那兩個女生都看著我呢。我沒有理會他的抱怨,而是跟隨他的聲音想象剛才那個畫面,當想到那兩個女生同時看著他那副畫面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地大笑起來,他也跟著笑,全然不知道他背包的拉鏈依舊是開著的,也像是在仰天大笑。
后來我們漸漸變得很熟,有一次我嚴肅的看著他問道:我有孤獨,你有烈酒嗎?他一臉懵逼的看著我,不知作如何回答,然后我就突然轉頭大笑,留下他一人茫然。剛開始是這樣,可是到后來他卻變得聰明起來,有一次我問他:你是不是有病?他很不屑地掃了我一眼,不緊不慢地說:你不是我的藥。當時我還詫異了半天,心想這小子怎么就突然開竅了?然后很快就釋然,心里默默安慰自己:看來還是我教導有方。慢慢地我們似乎有了一種默契,只要我說出上句,他就條件反射地吐出下句,而且還帶著一種獨有的腔調。
之后我買了一輛單車,他理所因當地成為我的司機,每次他載我去上課時,我都會經歷一段有驚無險的旅程。去上課的學生很多,但這絲毫沒有影響到他的行速,他還是如沖鋒的戰士一般勇往直前,全然不顧后座上提心吊膽的我。逐漸地我就習慣了,不再一驚一乍的擔憂,反而老老實實地坐在車上看著自己穿梭于人群的罅隙,與一位又一位行人擦肩而過。那時我對他的評價是:此子車技,可堪比庖丁解牛也。但是前不久,他自己一個人騎車連續兩次摔倒頗讓我意外,一次是轉彎時他沒有捏龍頭而側翻,另一次是他以超快的速度前行時按下了前剎而空翻。據他說這兩次意外發生時他都看見了一對情侶在交談,但令他想不到的是,他的翻車表演竟然絲毫沒有打斷情侶們愉快地談話,于是他也只好像沒事一樣,連屁股都沒拍,直接上車走人。
之后不知怎么就喜歡上了健身,我和小兵相約每天去健身房,立志要練就一身健碩的肌肉。有一次在健身房看到一位肌肉猛男在舉重,那突出的肌肉吸引著我的眼球,當時心里甚是羨慕,于是回到宿舍時我對小兵說:什么時候我們也能有那么爆炸的肌肉啊?小兵的眼神漸漸犀利了起來,他周圍像是散發出了強大的氣場,我開始有點緊張,以為他要很慷慨激昂地說點什么,于是我開始期待,可是我等了半天也沒聽見他說一句話,就在我剛想再問一遍的時候,我看到他的眼神由犀利轉向柔和,同時我聽到一聲惱人的聲響,我終于明白剛才他不是想要說話,而是在醞釀一股丹田之氣。于是我果斷退避三舍避其鋒芒,幸好他沒有乘勝追擊,反而面帶嚴肅和認真地說:“那我們一定要堅持訓練,絕不能有一絲懈怠。”這回他終于說到點子上了,我欣慰地點了點頭,心里想:這才是我想看到小兵。可是就在幾天后,我在鍛煉的時候,他卻倒在健身房的沙發上,蓋著我的衣服就睡著了,也不管這里有嘈雜的音樂。我過來的時候還看見他吧啦了一下嘴唇,應該是夢到了好吃的,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扁扁的肚子,瞬間滿腦子黑線,心里是一頓吐槽,然后得出一個結論:小兵這個人有毒。
和小兵生活時間長了就會發現,原來他還有一些怪癖,比如每天至少要洗一次頭,據他原話:洗頭沒有上限,只要心情稍微不爽就再洗他個一兩次。這愈發驗證的我之前得出的結論。與洗頭相伴相生的就是照鏡子無疑了,小兵每次洗完頭都要在宿舍拿一小塊鏡子照來照去,還用各種不同的角度來欣賞自己,有時候還覺得不夠過癮,干脆跑到宿舍過道的鏡面前嘗試一下全身視角,所以有時候我就期待下雨,因為下雨的時候我總會拿著傘,走到過道鏡面前時,我就立刻把傘撐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擋住鏡子,可盡管這樣依舊阻擋不了他對照鏡子的偏執,非要在鏡子面前照上一番才肯離開。所以我只好無奈地收起傘,和他一起在鏡子面前打理,看到鏡像中的自己,突然覺得這其實并不算是一件壞事,反而趁年輕多欣賞一下自己的儀態又何樂而不為。因為鏡面不能夠完全容納兩人,我有時候感覺不夠過癮就干脆將小兵擠到一旁,也不管他怎樣幽怨地看著我。
有一天下課后我同小兵一起在路上走著,在我前方有一位身形比較肥碩的小男生雙手捧著手機,從他愉快的表情可以看出來,他似是在非常嗨皮地玩著游戲,距離我大約有一步遠的時候,小兵突然用一種短促的聲音“喝”了一下,那位小胖哥頓時就嚇得抬起頭,茫然的看著我們倆,那表情帶著驚訝和無辜以及我非常熟悉的幽怨,發現并沒什么事情發生后就繼續埋頭玩他的游戲。那個時候我和小兵笑得人仰馬翻,明明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一想起小胖子男生那單純和驚愕的表情我就忍俊不禁。
與剛開學那幾天相比,小兵現在無疑暴露了他所有的本性,當然我也是,我們現在才真正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所有的野性都在我和小兵的一唱一和或是愿打愿挨之間得到釋放,我們再也不會像開學那時的安分守己,我想人生若只如初見,那我和小兵就永遠化不成原形。
小兵知道我很討厭西區籃球場那邊發出的賣甘蔗的廣播,于是,在很多無聊的夜晚,他在我旁邊若無其事地模仿著:青皮甘蔗,又香又甜,十塊錢一斤,不甜不要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