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如巳
老胡是個不成氣候的畫家,沒有老婆,也沒有錢。
但他有一個喜歡了很久的人,叫何茉。茉茉是地道的北方女孩,雖然名字很文靜秀氣,但卻是個大大咧咧的女漢子。
老胡性子靜。茉茉卻性子烈,一言不合就跟我們幾個大老爺們打架撕逼斗舞。于是毛豆的店子總是被我們攪弄的烏煙瘴氣。
毛豆是這家清吧的老板,茉茉是他請的駐唱歌手。她在這里工作了很久,至少比阿旺呆得久。阿旺是老胡養(yǎng)的一條狗,老胡常年奔波在外,阿旺就寄養(yǎng)在毛豆的家里。毛豆黃昏開門營業(yè),就常常把阿旺也帶過來。
茉茉很喜歡阿旺,簡直將它當(dāng)閨女照顧。雖然阿旺是條公狗。
平常豪放的茉茉拿起吉他唱起歌,才會震傻我們這些人。
用毛豆的話說就是:“丫的當(dāng)初就是被她純潔無暇文藝女青年的模樣給糊弄了。人不可貌相你懂嗎?”
話雖如此,但茉茉唱歌確實是好。后來我想,也許老胡就是喜歡茉茉這一股子目下無塵的朝氣吧。
老胡是怎么認(rèn)識茉茉的?
當(dāng)然是因為我們這群狐朋狗友。
四年前毛豆生日,也是和他女朋友訂婚的日子。我們集體商議要把老胡弄回來,一則怕他客死他鄉(xiāng),二則想瓜分他的份子錢,三則是想找他要幅畫,日后給毛豆當(dāng)新婚禮物。雖說他沒名氣,但畫倒可以用來裝飾,提升屌絲毛豆的逼格。
老胡一聽說是毛豆訂婚的好日子,就連夜趕了回來。茉茉和我們認(rèn)識了很久,跟我們處的也不錯,所以她也在宴會上。
老胡推門而入的時候,茉茉正在臺上唱著樸樹的《生如夏花》。聲音像滾落的佛珠,掉進(jìn)了老胡的心里。
老胡一個三十歲的老男人,那一刻站在茉茉的面前,像一個乖巧聽話的十歲孩童。
后來老胡就不走了,成天賴在毛豆的店子里蹭吃蹭喝。
他就坐在最明亮的位置畫畫,顏料總是灑一地,陽光照在老胡的胡子上,就像一團(tuán)雜亂的絨線。阿旺會陪在老胡的身邊,裹著他的衣服。
毛豆就一臉憤懣的看著電腦,數(shù)落著老胡害他現(xiàn)在總要提前開門,還要送吃送喝。
老胡就咧嘴笑,說:“再送你幅畫。”
無賴的樣子,就像阿旺的狗毛。
在那段日子里,茉茉和老胡便熟稔了起來。同樣是看起來粗狂豪邁的茉茉,在對待老胡的時候卻有一絲不同于對待我們的態(tài)度。
老胡會給茉茉畫相,畫一幅送一幅。
向來喜歡東奔西走的老胡卻沒有再離開南京了,這讓我們很納悶,也很費解。尤其是毛豆,十分心痛他的銀子。
就在我們準(zhǔn)備拷問老胡的時候,我們卻發(fā)現(xiàn)茉茉已經(jīng)很多天沒來了,而老胡也在這個時候不見了。
毛豆也很奇怪,打電話給她也沒人接。茉茉對待工作向來認(rèn)真,從沒有翹過班。
就在我們束手無策的時候,茉茉扶著滿身鮮血的老胡出現(xiàn)了。
我們驚慌失措的送老胡去了醫(yī)院。
老胡被推進(jìn)了手術(shù)室,一直沉默的茉茉開口道:“我想送他來醫(yī)院的時候,他非要我先送他去你們那兒,不然他不敢進(jìn)醫(yī)院。”
我聽完點了根煙,擦掉了額頭的汗。每當(dāng)老胡出了大事的時候,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告訴我們,他害怕自己熬不過去,所以想跟我們這些朋友一起。
毛豆忽然捶墻大叫了一聲:“靠!是誰干的?”
茉茉沒有說話,直到老胡康復(fù),她也沒對我們說一個字。
毛豆決定辭掉她,雖然我們不知道那天發(fā)生了什么,但我們唯一心知肚明的是,老胡是為了茉茉才受的傷。而茉茉在這段時間里,從未給我們一個交代。
但老胡堅決反對,說愿意自掏腰包給茉茉結(jié)工資,說什么也不讓毛豆辭掉她。
我們也不再說什么,老胡這個窮酸畫家為茉茉做到這個份兒上,已經(jīng)表明了老胡的決心。
我們都知道,老胡喜歡茉茉,于是也沒再說什么。我們也看得出來,為人豪爽的茉茉也有自己的秘密。
即使老胡拿出了自己一半的積蓄來給茉茉來上班,但茉茉也沒怎么來了。到最后只打了一通電話給毛豆,說她要結(jié)婚了,她以后不來了。
老胡愣愣的呆在陽光下,摸著自己的鼻子繼續(xù)拿起了畫筆,一坨鮮紅的顏料砸在了畫板上——老胡哭了。
茉茉結(jié)婚的時候,我們?nèi)⒓恿嘶槎Y。原本不想讓老胡來的,但那天他很早就等在了毛豆的家門口。他盛裝出席,看著茉茉和另一個男人交換戒指,眼眶紅得像炎夏的日頭。
老胡的愛情就這樣謝幕了。
后來老胡告訴我們,那次他被人打,是因為茉茉欠下了高利貸,追債的人堵到茉茉家門口,茉茉再厲害,終究是個女孩子,于是她打電話給了老胡。
老胡趕到的時候,看見一大群人正在撕扯茉茉的衣服,房間里還有一個虛弱的少年哭著替茉茉求饒。老胡一個悶腔火氣上頭,找了根棍子過去就一頓廝打。但寡不敵眾,老胡掛了彩,被我們送去了醫(yī)院。
老胡說,茉茉有一個弟弟,患有白血病,家里累積的債已經(jīng)到了極限。于是茉茉去借高利貸,拆東墻補西墻。但都于事無補,白血病難治,費用高,茉茉一人根本無力承擔(dān)。
于是她接受了朋友給她介紹的一個男人的追求,那男人做煙酒生意,家境很好,比茉茉大,也急于結(jié)婚。而此刻茉茉最需要的,就是錢。于是她同意了,沒過多久就訂了婚。
我們問老胡,有沒有向茉茉表過白。他點點頭,喝了杯烈酒,別無他話。
我們大概猜得到茉茉的回答,我們從不了解茉茉的生活,也不了解茉茉脆弱的家庭,所以我們不能輕易的評價茉茉的決定。
茉茉有她自己的選擇,也有不與人說的苦衷。所以她不會選擇和窮酸的老胡在一起,也是人之常情。
茉茉結(jié)婚后,老胡就走了,去了哪里,我們也不知道。
只知道老胡那晚對我們說,他第一次看見茉茉的時候,她唱到“我從遠(yuǎn)方趕來,赴你一面之約”,他說:“唱得真TM好啊,我就是從遠(yuǎn)方趕來,為了見她一面。”
可能這就是緣分,但卻不是姻緣。
老胡走遍山川湖海,卻囿于對茉茉的愛,曾經(jīng)瀟灑自在的窮畫家,如今也走的不盡灑脫了。但他終是放下了茉茉。
過了幾年,老胡慢慢有了名氣,聽說他在巴黎開了畫展,有幅畫被華僑以高價買走。
我們正準(zhǔn)備歡呼老胡出人頭地的時候,老胡卻將錢打到了毛豆的卡里。他說:“你幫我給茉茉吧。”
我們目瞪口呆,整整一百萬,老胡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就要拱手送人。
這是他多年的苦難熬成的金,為了茉茉,他卻毫無怨言。
我們聯(lián)系到了茉茉,她還是大大方方的跟我們聊天,沒什么變化,只是眼袋更深了。
當(dāng)我們告訴茉茉的時候,她拿著卡笑了笑,又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笑著說:“我再給你們唱首歌吧。”
我們拍手說好,然后茉茉就拿起了吉他,唱起了她最拿手的歌。
茉茉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我想著老胡曾站在那里虔誠的聆聽。從他認(rèn)識茉茉到現(xiàn)在,過了八年,阿旺已經(jīng)死了,老胡也走了,剩下茉茉的心如同滾落的佛珠,掉進(jìn)了無人的深淵。
她唱完走下了臺,倒了杯烈酒,迎著陽光一飲而盡,酒杯猛地摔到桌子上,說了句:“靠!好烈的酒。”
她的眼淚順著陽光滾進(jìn)了杯子里,像極了老胡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