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早知道《簡·愛》是在初中。那時我是在一篇中篇小說里知道了有這么一本書。那小說中的主人公是個從小被媽媽虐待，在學校遭受霸凌的小女孩。那女孩兒靠《簡·愛》找到了反抗不公正待遇的勇氣和信心，從此反復閱讀，愛不釋手。于是我也心心念念期待著可以有機會讀一讀這本書，沒想到卻一拖拖到了十年后。

《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出生于英國的十九世紀初。距離現在將近有200年。而那時候的英國等級制度還十分森嚴。窮人被看做卑賤的，天生資質差的下等人。不受尊重，沒有社會地位。女性也同樣得不到尊重。

當時的英國女孩子一心渴望嫁入豪門貴族，以求實現階級跨越，過上更好的生活，一如現在的中國。當時的英國女性對職業的選擇范圍也非常有限。例如《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勃朗特曾經在她20歲時，大著膽子把自己的幾首短詩寄給當時的桂冠詩人騷塞，結果得到的卻是這位大詩人的一頓訓斥。騷塞在回信中毫不客氣地對她說：“文學——不是婦女的事業，也不應該是婦女的事業。”夏洛蒂受到了打擊，卻未曾氣餒。但僅憑這件遭遇，就足以看出當時英國婦女的地位，女性的價值在那時幾乎僅限于干家務和傳宗接代而已。

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里，單親家庭（夏洛蒂的母親早年得癌癥去世），草根出身的夏洛蒂·勃朗特和她的姐妹艾米莉，安妮一起嘗試創作，出書。限于當時的環境，勃朗特三姐妹為了能讓自己的作品順利出版，她們還故意把自己的筆名設計得像男人的名字。夏洛蒂寫的第一本書被編輯拒了，她很快又開始埋頭寫第二部作品，也就是《簡·愛》。結果，《簡·愛》一經出版，當即引發當時的英國文壇震動。這部作品一方面遭到了當時評論家的各種口誅筆伐，同時又受到了當時人們的爭相閱讀和喜愛。

一 面對霸凌，要奮起反抗

書中的簡·愛是個長相平凡，個子矮小，身形瘦弱的女孩。她父母早逝，從小被里德舅舅收養。但是舅舅早逝，舅母便受她舅舅臨終所托負責繼續照看簡·愛。但是簡·愛的舅母并不待見這個被迫撫養的侄女，因此簡·愛一直受里德舅媽和她的兒女們欺凌、辱罵和恐嚇，終日忍氣吞聲，謹小慎微。簡·愛身邊的仆人都在勸說她要感恩，要忍耐。簡·愛卻說：“我一定要說。我受到了別人殘酷的踐踏，就一定要反咬。”

簡·愛的里德舅媽決定要要把她送到一家窮困的慈善學校去，在這之前對那學校的校長捏造謊言，說簡·愛是個愛撒謊，品行卑劣的小孩，需要嚴加管教。這次終于讓簡·愛忍無可忍。面對舅媽的言行，年僅10歲的她激烈地反駁道：

“我不愛騙人。我要是愛騙人，就會說我愛你了，可是我明說，我不愛你，除了約翰里德，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你了。

……你以為我沒有感情，以為我連一點點愛、一點點親切都沒有也行，可我是沒法這樣過下去的，但是你卻連一點憐憫心也沒有。

……你的那個壞孩子無怨無敵地揍我，把我打倒在地，你為了這個給我責罰。不管誰問起，我都要告訴他們這種實情。別人都以為你是個好女人，其實你很壞，又狠心。你才會騙人呢！”

這次的反抗取得了勝利，讓簡·愛第一次感覺到了自由。自述中，她寫到：

“還沒等反駁完，我的心就已經開始越說越欣喜、越說越舒暢，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奇怪的自由感和勝利感。就仿佛一種無形的枷鎖已經掙斷，我終于掙扎出來闖進了夢想不到的自由境地。

里德太太仿佛嚇壞了似的，她舉起雙手，晃著身子，甚至臉容扭曲，好像差點要哭出來。”

這次抗爭除了讓簡·愛感受到了自由，還贏得了她對自己的尊重。那時，她才十歲。

后來，簡·愛被里德舅媽送到貧窮、生活條件極差的慈善學校洛伍德上學。在那里，簡·愛遇到了一個學識淵博的小姐姐并和她成為了朋友。這小姐姐叫海倫·彭斯，心地善良，博覽群書，是個虔誠的基督信徒。彭斯功課很好，但常常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受到老師虐待體罰和精神打壓，但她都選擇包容和忍耐。在對于彭斯遭到的毫無道理的體罰的時候，簡·愛質疑彭斯的不抵抗，她對彭斯說：“要是我換了你，我會討厭她，我會拒絕她。要是她用那個鞭子抽我，我會從他手里奪過來，我會當著她的面把它折斷。”而彭斯作為一個虔誠的教徒，她認為痛苦是命中注定的——命中注定該忍受的事，如果忍受不了，那就是軟弱和愚蠢的。

彭斯很快地得病去世了。書中與彭斯相對應的角色還有簡·愛成年以后的一個追求者——圣約翰——他也是一個極其虔誠的基督徒，他是一個牧師。圣約翰為了自己的宗教信仰放棄了自己摯愛的女孩，放棄了私人的感情和生活，一心撲在自己的宗教事業上。為了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事業，他甚至向自己不愛的人——簡·愛求婚以求自己的事業能夠得到幫助。在簡·愛拒絕了他的求婚之后，圣約翰獨自踏上了布道的事業，同樣很快就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這兩個人的命運安排，多多少少反映了作者夏洛蒂對現實命運的態度——命運是用來抗爭的，不是用來屈服和忍耐的。屈服，忍耐可能是自取滅亡。同時，也表達了作者對當時基督教教義的質疑——為了追求個人信仰，打著救世的幌子的圣徒還有可能是自私、冷漠、無情、專制的。

這種對權勢的蔑視、反抗和對傳統道德、宗教教義的質疑，引起了當時一些評論家的不滿。作者夏洛蒂給予了回應：

“習俗并不等于道德。道貌岸然并不等于宗教。非議前者并不等于攻擊后者。

…這兩類事、兩類行動都是正好相反的，其截然不同猶如善之于惡。一般人太容易將兩者加以混淆，而他們是不容混淆的。表面現象不應被誤認作真相，只一味取悅和抬高少數人的狹隘的凡俗說教，絕不應用來取代基督救世的教義。”

毫無疑問，夏洛蒂是那個時代的新新女性。她敢于叫板當時的主流文化，嘲諷當時的上流社會。簡·愛在夏洛蒂的筆下，勇敢，聰慧，犀利，直率，追求平等自由，向往真正的愛情，卻又有原則，有底線，不隨波逐流。

二 簡·愛的愛情觀

提到《簡·愛》，不可繞過的是簡·愛和大自己二十歲的貴族羅切斯特的愛情故事。羅切斯特長相在夏洛蒂的筆下并不太符合人們對理想的對象的期待——因為羅切斯特是個一點也不帥氣的富二代。簡·愛和羅切斯特的第二次正式會面，羅切斯特問她：你覺得我漂亮么？簡·愛脫口而出：不，先生。那時候，簡·愛和羅切斯特還沒墜入愛河，羅切斯特是簡·愛的雇主，簡·愛是羅切斯特養女的家庭教師。簡·愛的這種答案挺作死的。但是羅切斯特和簡·愛從彼此欣賞到逐漸相愛，恰恰和這份坦率脫不開干系。

簡·愛和羅切斯特的愛情在當時有雙重的逾越之處：簡·愛不到20歲，而羅切斯特已經40歲了。這在當時看起來感情有些不倫。簡·愛出身卑微，孤女，沒有與羅切斯特門當戶對的財產和地位，這意味著他們倆的感情將面臨不同階層間的矛盾和沖突。

但在面對雇主羅切斯特時，簡·愛從未覺得自己低人一等而應該去小心取悅和服從。她自知財富和地位遠不及自己的雇主，但是并不認為自己的人格和品行應與這些物質條件掛鉤。事實上，簡·愛的這種獨立和有主見確實為自己贏得了尊重。

從書中的一些細節可以看出當時的英國人對窮人的歧視——當簡愛因為發現羅切斯特已婚，自己被小三以后，匆忙逃出了桑菲爾德——羅切斯特的住宅。為了盡快脫身，簡·愛身無分文，一路忍饑挨餓受凍，最終流落到了荒原莊，被那里的主人所搭救。她和荒原莊的女傭漢娜有過一小段對話很經典。

漢娜因為簡·愛身無分文而滿懷偏見地認為簡愛是個騙人的叫花子。

漢娜：“你來著以前要過飯么？”

簡·愛：“你錯把我當成個要飯的了。我并不是要飯的，跟你和你的小姐一樣。”

漢娜：“這我可不懂了，你看上去既沒有家，又沒有銅子兒吧。”

簡·愛：“沒有家或者沒有銅子兒（我想你是指錢吧），并不一定叫人成為一個你所說的要飯的”

……

漢娜：“你可別把我想的太壞。”

簡·愛：“我確實把你想的很壞，…倒不是因為你不肯收留我，或者把我看成了騙子，更主要的是因為你剛剛把我既沒‘銅子兒’也沒家看成了一種罪狀。世界上有些最好的人和我一樣一無所有，只要是個基督徒，就不應該把貧苦看成一種罪惡。”

類似的觀點，在小說中多次出現，不斷重申著作者夏洛蒂對財富的態度：金錢不能夠衡量一個人的品行和貴賤。人的價值在于見識、所作所為以及是否自尊自愛。

這些觀點在當時是令人耳目一新的。

簡·愛在與羅切斯特熱戀時，羅切斯特一度試圖把簡·愛裝扮成富貴女子的形象。羅切斯特要給簡·愛傳家的珠寶，給她買當時貴族之間最時興的服裝。都被簡·愛一一拒絕。因為她不認為自己的裝扮有什么羞恥和值得掩飾的地方。也不愿意成為羅切斯特單方面付出和呵護的對象。

簡·愛對感情的態度，一如亦舒的詩中所寫：“我必須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為樹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這并非是矯枉過正地掩飾自卑，而是反抗過分地被呵護——像玫瑰花一般地圈養般對待。

因為我們生而平等，我們應互相依賴。

后來簡·愛和羅切斯特舉辦了婚禮，婚禮上，簡·愛才知道羅切斯特已有妻室。盡管羅切斯特的妻子早已是個得了精神病的瘋婆娘，這種“被小三”依然是簡愛不能接受的。羅切斯特已有妻室的真相被曝光之后，簡·愛面臨著激烈的內心沖突——故事中的她和羅切斯特是靈魂伴侶，彼此精神上高度理解和認同。但是做羅切斯特的情婦突破了簡·愛自己的道德底線。

所以簡·愛逃跑了。她逃跑得毫無準備又慌不擇路，因為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自己而越了自己的底線去。這也恰恰是簡·愛自尊自強之處——我盡管愛你，但我不能讓自己被對你的愛的渴望吞噬了我自己。尊嚴和愛情二選一，她要自尊。

因為沒了自尊，又何談平等的愛情呢。

逃跑的簡·愛身無分文又走投無路，饑寒交迫，流落到了荒原莊，被荒原莊的圣約翰一家人收留，并到了一家由圣約翰辦的鄉村小學擔任老師。圣約翰是個帥哥，而且有名望，有理想，有熱忱。圣約翰放棄了自己心愛的女子轉而向簡·愛求婚。因為經過圣約翰的考察，簡·愛的個性和品質更有助于他的理想和事業。

簡·愛再次面臨抉擇——這個帥哥他為了愛情以外的原因要和我結婚，我該接受么？事實上，《簡·愛》的作者夏洛蒂在現實中真的遇到了類似的選擇。她在1839年和1841年分別當過兩次家庭教師，但每次都只有幾個月的時間，因為她忍受不了。 也就是在這兩年里，有人向夏洛蒂求婚：一次是她的一個女友的哥哥，另一次是一位年輕的牧師。但是，這兩次求婚都被她拒絕了，原因是她認為他們并不是真正愛她，只是按傳統要娶個妻子而已。?

所以故事中的簡·愛也拒絕了圣約翰的求婚。男當婚，女當嫁，為了符合社會的普遍期待而放棄追求自己向往的愛情，簡·愛是不能接受的。而現實中，夏洛蒂38歲時也終于遇到了那個對的人，并與之走入了婚姻的殿堂。

在簡·愛離開了桑菲爾德之后，羅切斯特的妻子有次發瘋，一把火燒了整個莊園，而后跳樓自盡。羅切斯特在嘗試救助自己的妻子時不幸失去了一只胳膊和一雙眼睛。得知這一切的簡·愛又重新回到了羅切斯特身邊，并且迅速和他舉行了婚禮，沒多久還有了孩子。

同甘更要共苦。

婚禮前，羅切斯特問簡·愛為什么要犧牲自己嫁給這么個殘疾人。

羅切斯特：“一個比你大20歲的殘疾人，得由你一直伺候著他…還要容忍我的病弱，簡，不計較我的缺陷。”

簡·愛：“這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算什么。我現在只有更加愛你了，因為我可以真正對你有所幫助，而以前你驕傲地什么人也不依靠的時候，除了施與和保護以外，不屑于扮演任何其他角色。”

簡·愛不愿意做“攀緣的凌霄花，借別人的高枝炫耀自己”。這是她的愛情觀，和《致橡樹》中的詩句一樣——“我們分擔寒潮、風雷、霹靂；我們共享霧靄、流嵐、虹霓。仿佛永遠分離，卻又終身相依。這才是偉大的愛情，堅貞就在這里。”

三 這不是一本靠情節取勝的故事書

這就是簡·愛的基本劇情。情節其實非常簡單。因為《簡·愛》這本書本也不是靠情節取勝。一部好的作品的價值往往在于帶給人們的啟迪，指引人們如何更好地面對自己和生活，而非虛構出一個不切實際的夢幻世界來逃避現實。

簡·愛的人物形象是豐滿而生動的，那樣瘦小的形象卻讓人感覺到剛強和智慧。生活給她一拳又一拳，她盡管狼狽卻依然不折不撓地還擊。正是因為她的這種不屈服，讓瘦弱的她可敬可愛。

書中夾敘夾議，簡·愛以第一人稱的方式不斷地輸出著自己的三觀和處事態度——她對虛偽又自大的一部分貴族階級的厭惡，對宗教教義鼓勵人們忍耐和自我犧牲的不認同，對自我實現、獨立人格的追求，對詩歌對精神世界的探索散布在整個故事的每個角落。

關于文化和金錢的博弈，那個時代也有過——她說，

“要鼓起勇氣來，我決不會躊躇流連，一味去指責或者抱怨的。我知道詩并沒有死亡，天才也并未絕跡，金錢并沒有能控制兩者，把它們捆綁或者殺害。總有一天他們兩個都會重新宣告他們活著，他們存在，他們是自由而有力的。

…詩被摧毀了嗎？天才被放逐了嗎？沒有！平庸得勢了嗎？沒有。別讓嫉妒引得你這樣想。不，他們不但活著，而且還統治著，拯救著，如果沒有他們那神圣的影響遍布各處，你就會置身于地獄里，——在有你自己的猥瑣造成的地獄里。”

關于對人性的洞悉，她犀利又透徹——她說，

“跟有話直說的人相比，沉默寡言的人往往更加真正需要坦率的談論他們的各種感觸和悲傷。看上去最嚴厲的禁欲主義者畢竟也是人，而大膽和善意的“闖入”他們心靈中“沉默的大海”，往往是施給他們的最好的恩惠。”

還有更多的觀點，難以一一列舉。

盡管《簡·愛》的故事情節似乎有些像灰姑娘的故事，然而故事中女主人公所表現出的獨立自主、積極進取，追求自由平等的女性形象在那時是前無古人的。

如果說，在讀這本書的過程中，你只看到了灰姑娘的故事，那你一定漏掉了太多東西。那個勇敢，堅韌，獨立，驕傲的簡·愛是可敬的，這個人物的視角和觀點是豐富而立體的。從這個角色的視角，你可以看到那個世界形形色色的人們的各種不同舉止和選擇，也可以看到簡·愛自己的彷徨和堅持。

因此，也難怪馬克思會把夏洛蒂·勃朗特與狄更斯和薩克雷的作品并列一起，稱贊他們的作品中揭示出來的社會真實，比一切政治家、政論家和到的家加在一起所揭示的還要多了。

要知道，一本好書在教你認清現實的同時，還會告訴你要如何抬頭挺胸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