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紅』 爬灰和養(yǎng)小叔子,焦大看到了什么


01


紅樓夢第七回里,有個焦大醉罵的場面,其中驚世駭俗的那句“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讓愛八卦的我們,至今津津樂道浮想聯(lián)翩,那焦大說的到底是誰?他又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我們還是先交代個人物背景,說說焦大是誰吧。

焦大醉罵的前半場,做為讀者的我們沒有身處現(xiàn)場,我們是通過賈珍夫人尤氏和王熙鳳在寧府家宴中的對話,認識了這位焦大先生。他是從小跟隨賈珍的太爺——寧國公賈演的老仆,曾與老主一道打過幾場惡仗,也曾將老主在死人堆里背出來,他置自己饑渴于不顧,將僅有的吃的喝的喂給老主,由此救了賈演的性命。

從對焦大的介紹中,我們能從側面了解到賈家榮寧二府地位的由來。焦大陪著“太爺們”參加的,顯然是關系到國家存亡的幾場血戰(zhàn),賈演、賈源兄弟倆的國公地位,也應是從那幾場戰(zhàn)功中積攢出來的。焦大是“太爺們”創(chuàng)業(yè)的見證者,想來他也是賈府中碩果僅存的見證者了。

焦大醉罵的起因是什么?

第七回的回目是“宴寧府寶玉會秦鐘”,這一回里賈寶玉和秦可卿的弟弟秦鐘在寧國府第一次相見。也就是在那次相見的晚宴過后,寧府的大管家賴二安排焦大去送秦鐘回家,而這時焦大喝醉了酒不愿意去,這就是焦大醉罵的表層原因。

其實這時的焦大醉罵,還依舊是寧府內眷飯局上的話題。起先我們通過尤氏的介紹認識了焦大,其后尤氏又談了一下自己對焦大的看法,那也是她們這一代年輕的寧國府統(tǒng)治者們,對這位勞苦功高的老仆的態(tài)度,那就是“不要派他差事,全當一個死的就完了”。

從這個表述里,我們便能夠讀出寧府領導層對焦大的不管與不敬。不管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放任,是有別于其它下人的放縱,它不是優(yōu)待上的尊崇,相反他們對這位老仆,是盼著早點死的無禮與不敬。

也正是寧府領導層對焦大一向的不管不顧,才滋生了焦大區(qū)別于其他府中下人們的驕縱。曹雪芹老師在這里給人物起的名字很有意思,你看“焦”同“驕”,那“大”呢,自然是焦大自以為自己是老大,你再看寧國府的大總管是誰,是“賴二”,在焦大面前,他也得排老二,當然,這句是玩笑。

但焦大可不認為,自己僅在寧國府下人中排老大,他感覺自己在賈家的那位太爺去世后,就應該成為賈家富貴綿延的吉祥物了。這時論的戰(zhàn)功和資歷,他足以在賈家上下排到老大的,他自然不懂,劉邦為什么要殺韓信,朱元璋為什么要殺藍玉呢,趙匡胤為什么要杯酒釋兵權,這些不都是戰(zhàn)功、資歷惹的禍嗎?

賈家?guī)纵吅蟮慕y(tǒng)治者們不管他,顯然不是出于對他有多么高的崇敬,相反他們對焦大是不敬的,他們把他當作不招人待見的老不死的。這點底下的明眼人看得明明白白,這也是為什么賴二敢于給焦大派活的原因。盡管知道你會鬧事,但我就是要惡心你,因為我的一幫子兄弟,早就看不慣你在那里無所事事、倚老賣老了。

好吧,讓我們趕緊來到焦大醉罵的現(xiàn)場,感受下這位老同志見人就罵的熱鬧場面吧。

盡管焦大在醉罵著,但寧府的下人們還是把車馬準備好了,因而鳳姐和寶玉得以在賈蓉的陪同下動身坐車離開內宅,帶著讀者一起來到外院,親臨焦大醉罵現(xiàn)場。以前的焦大都是前文飯局里的傳說,我們進入現(xiàn)場,焦大先生正在進行著第一輪的罵戰(zhàn),火力全開、跳著腳地大罵著大管家賴二。這在外院的下人們眼中,自是不常見的場面,因為對他們來講,大管家才是他們最直接的頂頭上司。

焦大和賴二的姓都挺有意思,前文說“焦”是驕傲,那“賴”呢?或許應該是仰賴。這應是在富貴人家做下人的一種心態(tài),是下人們對于主家財富的一種仰賴,更是下人對主人的一種仰視。換成今天的話說,顧客就是上帝,他們是通過服務業(yè)方式來分得主人財富的一杯羹。那么從這個角度來看,主人對下人的俯視,何嘗不是“驕”(焦)呢?

賈家的財富來自于皇帝授予的特權,賈府的主子們對于皇帝何嘗不是仰賴著?而《紅樓夢》中的那個隱形皇帝,對于賈家的或賞或罰何嘗不是來自于他的“驕”(焦)呢?對下“驕”(焦),對上“賴”,何嘗又不存在于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之中?你看焦大怒罵賴二,是年歲上的“驕”,那賴二給焦大派不適于老人的夜路活兒,何嘗不是工作上對下的“驕”呢,他這一舉動,不也是在其他“賴”于他的下人們心中,立威嗎?



最終賈蓉和鳳姐也忍不住要去罵焦大,這何嘗不是地位上對下的“驕”呢?

于是在這里,與焦大罵戰(zhàn)的第二位選手賈蓉上場了,焦大先生開始了他的第二輪罵戰(zhàn)。

賈蓉是賈府第五代領導者,這時他估計也就二十歲,他是陪著鳳姐和寶玉出來,見焦大在這里罵著,臉上掛不住,就說了幾句。書中說“賈蓉忍不得,便罵了他兩句,使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問他還尋死不尋死了’”。這里很有意思的一幕發(fā)生了,賈蓉“使人捆起來”,但其后依舊是焦大大段的自由式謾罵,賈蓉指使捆人的人在做什么?這里沒說,難道是找繩子去啦?


那焦大那里把賈蓉放在眼里,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就做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生掙下這家業(yè),到如今了,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若再說別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


在罵賈蓉的前大半程,焦大還是先擺出了自己的功績,和自己在賈家應有的地位和尊敬,焦大覺得自己應該是和主子們平起平坐的,因而在這里,焦大為實現(xiàn)平起平坐的目標,他情愿與賈蓉以決斗的方式打一架,“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當然,這句話應是酒后舌頭不利落的反話,但他要表達的意思是明白無誤的,那就是你死我活咱們現(xiàn)場PK。

這應是焦大酒后的渾話,但這也形象地說明了焦大與賈府的老太爺們是一道出生入死過的,是過過刀尖上舔血的日子的,這也說明了他還有勇氣在。

相對于賈家的現(xiàn)狀,焦大端出列祖列宗來,簡直就是對賈家現(xiàn)任領導者們無情的嘲諷和輕蔑。你看現(xiàn)場,下人們?yōu)槭裁床蝗ブ浦菇勾?,因為他“渾”,不也是因為他們同樣缺乏勇氣;主子們?yōu)槭裁床蝗ブ浦菇勾?,因為他“渾”,不也是因為他們同樣缺乏勇氣?/p>

清朝是馬上得天下的王朝,開國君主努爾哈赤和皇太極都是能征善戰(zhàn)的主兒,入關第二帝康熙當政后,即便已經天下平定了,他還是雄才大略地平定了三藩。也是這位康熙大帝,怕滿人在太平時期丟失了血性,他每年都要舉行木蘭秋狩,來鍛煉滿人子弟的騎射能力。但即便這樣的努力,我們從《紅樓夢》中看到,這里的王公子弟公子哥兒們不也是在溫柔鄉(xiāng)里,迅速地丟失了他們的勇氣。

我們在《紅樓夢》中看到的賈家男人們,總像是都直不起腰來,做的官越來越小這還不算,處理起家務事來也總是磕磕絆絆的。賈政怒打兒子,結果招惹得后院女眷們天怒人怨;賈赦要娶鴛鴦,結果被丫鬟以死相逼地拒絕了。賈璉是典型的“妻管嚴”自不必說;寶玉在見著王夫人怒打與自己調情的金釧時,他的舉動是什么?偷偷地跑了,哪里有什么勇氣和擔當。

如果我們把《紅樓夢》中新老皇帝的交替,看成康熙薨雍正立,那正好是清軍入關78年,四代人的時間。四代人的時間,勇氣就丟得一塌糊涂,所謂富不過三代或也就是這個道理。沒有勇氣,總躲在內宅子里的賈蓉,在這個外院的醉罵現(xiàn)場,根本就指揮不動下人們,這是下人們對他的輕視,也是焦大敢于大罵他的原因。

也正因為沒有勇氣,焦大的這句“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在外強中干的統(tǒng)治者耳朵里,才會分外的刺耳,在古時,“人臣殺其主”,這是大逆不道的十罪之首,是可忍熟不可忍?

看到賈家的男人實在不成樣子,在罵戰(zhàn)現(xiàn)場,王熙鳳發(fā)言了。


鳳姐在車上說與賈蓉道:“以后還不早打發(fā)了這個沒王法的東西!留在這里豈不是禍害?倘或親友知道了,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家,連個王法規(guī)矩都沒有?!辟Z蓉答應"是"。


我以前讀到這里沒太注意,總以為這話是王熙鳳對賈蓉私下里說的。但多年以后慢慢品味,又覺得不大對勁。根據(jù)上下文的關系,和王熙鳳鋒芒畢露藏不住的性格,這話很有可能是鳳姐對賈蓉的失望、對焦大忍無可忍過后的指桑罵槐。人家都已經叫囂著要“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了,她還會與賈蓉在私底下悄聲地說這些話嗎?賈府的統(tǒng)治者們,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難道就不應該大聲地回擊嗎?如果要有個人站出來回擊焦大,王熙鳳和賈蓉,你覺得誰更合適?誰說的話更是擲地有聲呢?

當然是王熙鳳,她當然要大聲地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這不單是說給車下的賈蓉和車上的寶玉聽的,更是說給現(xiàn)場的每一個人聽的。她在清晰無誤地告訴他們,焦大的做法是大逆的禍害,是沒王法的僭越,而那些下人們所仰賴的賈家,是個有王法的地方。你賈蓉鬧出這事來不怕人笑話,我王熙鳳可跟著你丟不起這人。

王熙鳳這番話說完,現(xiàn)場神奇的反應出現(xiàn)了,賈蓉叫人來捆焦大,現(xiàn)場似乎沒有動靜。但王熙鳳說完這話,現(xiàn)場有動靜了,“眾小廝見他太撒野了,只得上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里去”。

如此來看,盡管是在車里,王熙鳳的話下人們是聽到了,那么焦大聽到了沒有呢?當然,他聽到了,注意,這點很重要!



02


如此焦大的罵戰(zhàn),又進入到了新的一輪,他說出了那句在愛八卦者耳朵里石破天驚的“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們趕緊來看看原文。


焦大越發(fā)連賈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每日家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在這里,焦大還是本著找太爺為靠山的原則,即便太爺已死,他也是要到“祠堂里哭太爺去”告狀的。他告的是什么?他告的是“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牲來”,焦大這里想說的或許還是世風日下,一代不如一代,但這話說的難聽,連這時當家的“賈珍都說出來”,賈珍應該是在這里挨的焦大的罵。當然我個人覺得這是焦大無意中把賈珍罵了,這屬于他表達能力不夠,文化水平過低的問題,而他罵的應該是最年輕一代的“畜牲”們。

當下焦大是被下人們管制住了,正被拖往馬廄,那么相對于樓上他對賈蓉叫囂的“咱們紅刀子進去白刀子出來”,這個“爬灰的爬灰,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是使得矛盾升級?還是降溫呢?

許多人認為這是暴露賈家家丑,是問題升級了,因為它引發(fā)出了人們對男女問題的無限想象力。

但我個人認為,這是焦大在服軟,他已經開始意識到了自己對小主賈蓉滿是血氣的叫囂,有些過分了。他也聽出了王熙鳳的怒罵中,有對賈蓉的不屑,盡管他也不屑,但他想向先祖?zhèn)円会樢娧刂赋?,現(xiàn)在小主們出現(xiàn)的這些齷齪問題,都是因為女眷們亂倫敗俗造成的,這是不是很有些“紅顏禍水”的論調呢。

盡管在爬灰、養(yǎng)小叔子這樣的亂倫行為中,男性也是負有責任的,但很明顯在那個男權社會里,它更坑的是女性,對女主構成的社會壓力也更大。這種壓力,不單來自上層的主子,更來自下層的人民群眾,它是那整個的世俗社會里一道的同仇敵愾。

那么問題來了,這個賈府里,誰在爬灰,誰在養(yǎng)小叔子呢?

關于這個問題,大家總熱衷于在《紅樓夢》中去找合適的女郎,再給她們配上合適的小叔子和公公,就如魯迅先生所說的那樣“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我只想問一句,焦大是寧國府里的攝像頭嗎?我們或許是寧國府里的攝像頭,能以讀者視角深諳一切,這點焦大能做到嗎?

我們在安排爬灰和養(yǎng)小叔子的男主和女主設定時,有沒有考慮過,焦大先生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他能夠看到過什么?

我們還是先回歸罵戰(zhàn)現(xiàn)場,我上文說過,如果王熙鳳和賈蓉說的話是悄悄說的,焦大自不會在意她的存在,勞動人民可以沒有文化,但勞動人民不缺智慧,他大可不必擴大自己的對立面,大罵隔壁單位的領導。

但如果王熙鳳對賈蓉說的話,是大聲的指桑罵槐呢?那就說明王熙鳳已經參戰(zhàn)了,她既在大罵著應戰(zhàn)焦大,也表達了自己對寧府小主賈蓉處理此事無能的輕蔑,這也是對寧府的輕蔑。如此看來,面對這個年輕小媳婦對于自己和寧府的挑戰(zhàn),焦大回擊以爬灰和養(yǎng)小叔子這樣有著性別歧視的侮辱,也是可以理解了。

那另一個小媳婦會是誰呢?自然是秦可卿,因為,焦大就是為她送弟弟回家,才與大管家賴二爆發(fā)了矛盾,才因而醉罵,才因而遭到如今被綁的下場。

那么我們先說說誰在爬灰吧,一般都認為秦可卿是與公公賈珍有著爬灰的干系的。如果確如八七版電視劇《紅樓夢》,采用原稿中可能存在但后來銷毀的《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的寫法,那么焦大又怎么可能在第三集中就知道了第五集中的劇情呢?他是預言家嗎?

如果按現(xiàn)行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通行本《紅樓夢》所采用的《石頭記庚辰本》來看呢?作者并未著力塑造賈珍和秦可卿間不潔的關系,從賈珍給秦可卿探病的熱切上看,似乎二者間可能有些曖昧的可能,那么即便他們曖昧了,焦大就真的能看得到嗎?

我們從小說的交代中,寶玉與襲人和其他丫鬟是有過或明或暗的云雨之歡的,我想這也一定是民間很不錯的緋聞素材了。當然我這篇的重點不是八卦寶玉的緋聞,我這篇的重點是,你感覺到,榮國府看大門的大爺們,在盛傳著寶玉的緋聞嗎?

如果榮國府看門的大爺們,不知道榮國府二少爺所鬧出的緋聞,那為什么寧國府看門的大爺們,就能知道了寧國府的大老爺所鬧出的緋聞呢?是賈珍老爺不注重保護自己的形象嗎?我們看看秦可卿死后,服侍秦可卿的兩個貼身丫鬟是怎樣的下場?一個悲傷過度觸柱而亡,一個出家一輩子為女主人守靈,她們有這樣的決心對待自己,難道就守不住個女主與男主爬灰的秘密嗎?

換句話說,如果秦氏在世時,關于秦可卿與大老爺爬灰的流言蜚語就滿天飛了,那最有可能了解到事實真相的這二位,還能活到女主人終了的時候嗎?

如此看來,秦可卿與她公公賈珍是否有爬灰的關系,焦大是不會知道的。另外即便他知道了,他也是不敢說的,盡管他喝醉了酒。焦大雖然魯莽沒有文化,但不代表他沒有在賈府生存的最基本的智慧,我們上文聊了半天“驕”和“賴”,焦大不懂得自己對于賈府和大老爺賈珍的依賴嗎?他當然會懂得,因而他一定是不敢說的。而他說了,更代表他不知情,而他的指向是另有其人的。

我們先看看截至現(xiàn)在,焦大醉罵的主人都有誰,賈蓉、秦可卿、王熙鳳,他們那時都很年輕,賈蓉和秦可卿可能也就將將二十歲,王熙鳳可能連二十歲都不到,也就十七、八。我們由此可以看到,焦大的怒火是更發(fā)向年輕一代的主子們的。



那么問題來了,與秦可卿爬灰的年輕公公又會是誰呢?

賈寶玉,很合適。

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焦大醉罵前的第五回,賈寶玉在夢游太虛幻境前,先到過一個臥室,寶玉覺得俗氣,說快出去,快出去。其后秦可卿說那就去她屋里午睡吧,寶玉點頭微笑同意,這時秦可卿和一個嬤嬤有個有趣的對話。


有一個嬤嬤說道:“那里有個叔叔往侄兒房里睡覺的理?"秦氏笑道:“噯喲喲,不怕他惱。他能多大呢,就忌諱這些個!上月你沒看見我那個兄弟來了,雖然與寶叔同年,兩個人若站在一處,只怕那個還高些呢?!?/b>


在這里,那個嬤嬤提出的不同意見,它表達出了豐富的信息。

其一,這個嬤嬤跨過寶玉和秦氏的二級丫鬟服務體系,與寶玉一道進入到了秦可卿的臥室。按理說這樣私密的事情,是不應由嬤嬤來服侍完成的,但或許是寶玉來了,搞得大家搬來搬去的,因而寧府便調動了以嬤嬤、媳婦為主的第三梯隊,由此才有多嘴的嬤嬤進入到了秦氏的臥室,并看到了叔叔睡侄媳婦臥室的一幕。

其二,很顯然這位嬤嬤,是很看不慣眼前這一幕的,以至于她都忍不下,要給女主人當面提出自己的反對意見。既然她說了,那就說明她代表著當時很大一部分人的看法。我們現(xiàn)在去人家里做客,也是不會因為困倦而隨意進入主人臥室,在主人床上小憩的,尤其是女主人的床。由此看來這個問題在當時,更有著上綱上線的嚴重。

其三,寶玉在秦可卿的言語中是個孩子,那么寶玉還是孩子嗎?就是在秦可卿的床上,寶玉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你說他還小嗎?其實在廣大人民群眾的眼中,他已經不小了,所以那位嬤嬤才會有此反感,并善意提醒。

而打發(fā)寶玉睡后,秦可卿是怎么安排的呢?


于是眾奶母伏侍寶玉臥好,款款散了,只留襲人,媚人,晴雯,麝月四個丫鬟為伴。秦氏便分咐小丫鬟們,好生在廊檐下看著貓兒狗兒打架。

在寶玉午睡其間,那些嬤嬤們是被打發(fā)出秦可卿的小院外的,這是不是,很容易給愛八卦的婦女們,留下遐想的空間呢?我沒在現(xiàn)場,我沒有看到,那誰說我就不能展開想象的翅膀呢?魯迅先生不也說過,“中國人的想象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

而外院的男仆們又如何能得到內宅香艷信息呢?他們自然不大可能從女主人身邊的丫鬟們那里得到信息,他們得到信息的渠道,更有可能來自于這些進出外院內宅的嬤嬤、媳婦們。盡管她們得到的信息也不過是種種的捕風捉影,但這妨礙信息的傳播嗎?所謂信息的真實,是在傳播中制造出的“真實”,它是不會停止向著人們趕興趣的方向“躍進”的,于是最終落入焦大耳朵里的,便是一場“爬灰”大案了。

如此看來,寶玉無論從人畜無害的年輕年齡上,還是從與秦氏有染的作案可能性上,再有從焦大視角看來與鳳姐同坐一車的伙同立場上,都是很符合焦大醉罵的男主要求的。當然也不怪焦大的責罵,寶玉也是那次在秦可卿的房間里,在秦可卿的臥榻上,與他夢中的秦可卿,完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如此來看,焦大針對這個爬灰事件,是否也罵得應該呢?

“焦大醉罵”隱含地挑出秦氏爬灰的事實,就如秦可卿判詞所言,“漫言不肖皆榮出,造釁開端實在寧”。前句中秦可卿與寶玉“榮出”的“不肖”是寫在明處的,有些諧謔的意味,這對秦可卿自然是冤枉的,卻被焦大當做真事一般地聽去了,大罵著講出。盡管是罵,但這何嘗不是對夢淫者性幻想的滿足呢?而那個夢淫者,他就在現(xiàn)場。

而后句中,秦可卿與賈珍“實在寧”的“造釁”呢?或許是真的,但書中未寫出我們不知道的曖昧,焦大是否就真的知道呢?即便知道了他是否就敢于說出來呢?而他莽莽撞撞地罵出來的,是否就是這層關系呢?焦大醉罵的爬灰,與判詞的意向,在這里是否更有些相互印證的,一語成讖的意味呢?

脂硯齋點評中說,“焦大之醉,伏可卿之病至死”,由此也可見,焦大醉罵給秦可卿制造巨大的社會壓力和心理壓力。當然秦可卿自己是知道真正的爬灰事實的,那絕不會是來自于與寶玉的所謂“爬灰”,而是另有的隱情。但所謂三人成虎,舌根子底下壓死人,而焦大魯莽的醉罵,不過是那個社會氛圍中,沉默的大多數(shù)群體里,泛起的一點點小小的漣漪而已。

但就是那個漣漪,讓秦可卿知道了,沉默的大多數(shù)們在想著什么。

爬灰這事說完了,現(xiàn)在我們來說說養(yǎng)小叔子,有人說可能是秦可卿和賈薔,當然還有其他種種。他們卻是一對叔嫂關系,但這樣的關系是否曖昧?書中沒有交代,與情節(jié)的進展也沒有一毫關聯(lián),完全是我們天馬行空的想象,那這種關系于小說又有什么意義呢?

我們還是回到焦大醉罵的現(xiàn)場吧。

上文分析出,焦大醉罵的兩個女主可能是秦可卿和王熙鳳,爬灰這事既然歸了秦可卿,那養(yǎng)小叔子就非王熙鳳莫屬了。在焦大醉罵的現(xiàn)場,那個小叔子和他的嫂子就擠在一趟車子里。上文也說了,寶玉這時也不小了,而鳳姐當時也應不大,這對小叔嫂擠在一處,是否很適合人民群眾八卦呢?而在其后的章節(jié)中,王熙鳳和他的小叔子賈瑞的恩怨情仇,何嘗不是焦大另一個一語成讖呢?只是這個場面,也是焦大不可能看到的。

我們不要因為寶玉在大觀園中與那些姊妹自由地談笑玩耍,就覺得那是個開放的年代,那個年代是依舊叫做封建社會的年代。小說中的一個細節(jié)不知道大家讀到了沒有,與寶玉一起玩的小廝茗煙,從來都是在內宅的大門口,趴著門等著寶玉的,他不能進那道門,因為那道門對外院的男性來講,是一個不能逾越的雷池。

而在那個時代人們的心中,何嘗不也有個,男女界限不能逾越的雷池呢?我們今天所看到的男女平權的社會成果,那是上個世紀初一代代人努力爭取來的。而三個世紀前的中國社會又會是個什么樣的社會面貌呢?如果你覺得《紅樓夢》對壓迫女性和包辦婚姻的社會現(xiàn)實有偉大的批判性,就應該很好地去理解那個社會壓迫女性的黑暗現(xiàn)實,盡管這些現(xiàn)實,在今人看來可能有些啼笑皆非和難以理解。

焦大渾渾噩噩地醉罵了秦可卿、王熙鳳和賈寶玉,在那個時代人們的眼里,他(她)們這就是出軌了。盡管寶玉在遠去的車中,還在向王熙鳳打聽著什么叫爬灰,而被鳳姐罵。而年輕的王熙鳳在焦大醉罵中是否也感受到了,再與這個孩子同坐一車的不妥呢?

或許這也是寶玉與金陵十二釵中的這二位,注定的情債吧。


云解紅樓


***文中加重文字,為原著原文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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