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輩人(特指出生于五六十年代的農村人),對故土的情結很深,無論在外漂泊多久,也不管混得好與壞,等到年老時,都得回到家鄉,即便死去,也想魂歸故里。
他們是最早外出闖蕩的人群,有的人成就了大事業,有的只不過養家糊口,但他們最后的愿景,不過在老家建一棟房子,或許簡易,或許奢華,看日落,賞殘陽,靜度自己的晚年生活。
而有的,則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這一生從未遠離故土。即便兒女有意接他們去城里生活,但他們已無法適應城市,也不想改變早已形成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勞作習慣。他們寧愿粗茶淡飯,甚至獨自面對孤獨,也不想吃閑飯,去城里做寄生蟲。
當然,還有最近幾年外出做農民工的,可觀的收入吸引了他們的目光。農活也是做,工地的體力活也是做,兩相比較,工人還是比農民輕松,收入也更高。明明已要退休,但還能發光發熱,只要有機會便不愿錯過。
可無論如何,他們最終都是要回到家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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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我父母為例。他們認為等到自己老得干不動的時候,必然回老家養老。那個家再破舊,那里的人再勢利,也是自己的根所在地。他們的兄弟姐妹都在,他們一輩子的情誼也在。他們放不下家里的一切。
他們想著,平日種種果樹,侍弄花草,要么做點小生意,這是他們的老本行,能自己糊口,不用兒女操心便好。老家空氣好,地方廣,一靠近,便有親切的感覺,這種情感,是城里任何物質均無法替代的。
沒事的時候,還能去鄰里串門,說長道短,或者打打牌,運動運動腦部神經。說著方言,聽著鄉音,心里說不出的舒服與自在,好似解放了舌頭,也放松了僵硬的面部表情。
對他們而言,農村更適合他們的本性。
我的公婆亦如此。長年在外漂泊多年,急切地盼望歸家。為了住得舒適,更是不惜花費巨額存款在老家修建一棟寬敞氣派的三層別墅。這在當年,可在城里買好幾套房。不管是證明自己的財力也好,還是僅僅為了住得舒服,這棟樓房都將是他們養老的最佳住所。
如今,每年他們都會回老家住一段時間,雖然早已適應城里生活,但骨子里他們還是農村人,更愿意享受鄉村的潔凈與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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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則不同。
我們是過過農村生活的,但并沒有習慣農村生活,心里也是想遠離農村的。小時候努力讀書便是為了將來入主城市,做開疆拓土的新式城里人。我們不想做體力勞動的付出者,志愿成為腦力達人,做一個在超級寫字樓上班的白領。這樣的工作,更體面,更高大上,也更符合我們的職業追求。
而且,城里更便捷的生活方式,更優質的資源,也讓為孩子著想的我們不愿放棄。更不想讓孩子如同當初的我們,為遠離大山而付出艱辛的努力。
哪怕城市消費高,哪怕沒有房子,或者為了買房而背負高額的貸款,但城里所擁有的物質生活,都讓我們沉醉。我們可嘗遍世界各地的美食,看盡世間的風景,還能在累了寂寞了的時候去KTV吼上幾嗓子,發泄壓力和孤獨。
我們一邊痛斥金錢是萬惡之源,一邊享受著金錢帶來的便利與快樂。這或許就是所謂痛并快樂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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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也會在網上憶故鄉,但并不想真正回到故鄉。故鄉復雜的人情往來,以及一雙雙監視的眼睛,都令我們頭疼。或許他們是善意的關懷,但作為晚輩的我們,只覺得是煎熬,是束縛。
城里可以有朋友,但不用如此刻意去維護,至少我們是平等的,不用放低姿態,去討好與奉承。
在我而言,他鄉反而是我的庇護所,不必常日面對我所不喜的人,更為自己的疏于聯絡尋了借口。時間久了,因為血緣而剪不斷的關系也會慢慢冷淡。雖然有點逃避現實的嫌疑,卻是我許多同輩人的心聲。
記得我一個表弟,比我小一歲,因為成績不好,多遭親人打擊和冷落,于是心懷怨懟,外出打工,五六年不歸家。等他心中恨意漸消,過年回家時,我們大都已不認得他。他長大了,模樣和聲音均變了。
他即便在城里打工,也不過是流水線上的工人,吃住可能比家里差許多,但他依然愿意蝸居城市。哪怕收入不高,物質卻不曾短了自己的。盡管月月光,也阻止不了他對城市的依賴和向往。
我們愿在城里哭泣,也不愿回老家唱贊歌。就算家里有房與車,也不及城里的出租屋和地鐵。
更重要的是,在老家餓得死,在城里絕對餓不死,只要你有一雙愿意勞動的手。工作機會很多,隨便抓住一個都能養活自己。在農村呢,即便春天播種,還得等到秋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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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有一種觀念,就是人往高處走。已經適應城里的生活,享受了城市的高度發達,便不愿回頭,往農村發展。我們會回望來時的路,卻不會真的掉轉方向,回到出發的地方。
就像在一線城市住慣了,就不愿回到三四線城市。或許你經過深思熟慮,選擇回到三四線城市,但你會發現,你對它的一切都充滿了挑剔的眼光。乘坐的交通工具,下的館子,工作的環境與方式,還有學校的教育質量,等等,都會讓你對比,并產生不滿。
當然,并不排除部分人,是非常享受三四線城市的慢節奏生活或農村的寧靜歲月的。
我今天還在想,到底是快節奏的生活好,還是慢節奏好。其實各有利弊,只是你愿不愿的問題。年輕人是充滿活力與朝氣的,一潭死水般,毫無斗志的生活,其實并不適合我們。快節奏才是我們的基調。如果累了,出去旅游,或窩在家里頹廢幾天,很快便生龍活虎了。
前幾日還聽到一個前輩說,她原先以為退休后可以回到老家,過閑云野鶴的生活,卻發現,自己已離不開城市。因為她的朋友,她的資源,都在城里。她想打球,幾個朋友一吆喝,湊一起一玩就是一整天,別提多滋潤。在老家呢,每天看山看水,最后也會看煩。
她或許是上一輩的特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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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輩與我輩的矛盾或許是不可調和的。若要始終生活在一起,必將有一方做出犧牲。而這種犧牲,多以父輩的讓步而告終。
年輕人已把巢安在城里,孩子也在城里讀書生活,老人想含飴弄孫,安度晚年,只能遷就兒女。但若經濟實力不濟,則只能犧牲親子時光,將孩子寄養鄉下,由爺爺奶奶撫養。
如果可以選擇,年輕人想把自己的孩子帶在身邊。而若能選擇,父輩也想把孫子帶在身邊。
一邊是故土,一邊是他鄉,或許最后只能兩廂遙望。這種狀態或許能用一句話概括:他們在故土歸老,我們在城里腐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