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九尾為逐至北邊荒僻之地銀丘那年冬便郁郁而終,僅留其子南狐強撐起剩余軍馬。自此,南狐忍辱伏于銀丘,伺機待著飛石城主景賢離世,一舉再攻。
銀丘多雪,幾漫至一年三季。
“那樣沒完沒了的雪,要全變作栗饅頭,天下人還不樂死。”左隱若見了,會如此道。
松菊會笑應: “那樣人們怕是先撐死吧。”
“這般天氣真是天然防守,怪道從不見軍馬攻來,可惜,卻被南狐那家伙早早占了。”初昔會拍拍衣上雪,仰天這般嘟囔。
“鄉野不乏優艷景致啊,卻不見有心賞景路人。”千袖染若聽聞那對話,必會望望三人,搖頭嘆惋起來。可憐早早凋零之人,已看不到那景了。
若跑至一酒屋,談及銀丘之雪,斟酒之客必會立嘖嘴,欽佩憐惜之色溢于眼角,仿佛眼見了南狐日日面露饑色,顫巍巍蜷于泥渣落落的洞中,眼閃狂光,重傷之狼一樣緊盯向飛石城。或是多情落魄公子模樣,每于長夜漫漫,荒蕪草屋中燭光微熏下,纖指獨撫上佩刀,低吟著“刀是昔時刀”。
“那些人多會胡編故事。”假若此刻,南狐恰自人前經過,怕是要顫起唇角,不知該堆上何種神情了吧。
那段時日,好似銀丘的天。
南狐每與村中人以翌日天氣為賭,永遠僅需在下雪與天晴此二樣間躊躇小回。
然而,第二日,村中老少齊齊眼望著云間一輪白日呵欠般,已懶得收回碎碎飄雪時,便不禁朝天拋上呵呵幾笑,隨而,拖起木舟即往海水一色灰的巖灘去了,且祈福著今日撈上滿船七色貝來。
唯獨那日,天陰灰,仿若有人謄抄一夜書卷,以天作水洗去了筆墨。不見艷陽,亦無雪。
幸而,那時日,人們無暇打賭,自圍觀起重重綁起的一串盜賊,低聲嘰喳,盎然笑論著至中那粗漢油光幾可作醬料的胡須,時而,感嘆起右方清秀少年就此時日無多,直至刀起頭落,鮮熱人血融開了空地邊堆起的軟雪,亦將話頭融盡。
自此,七色貝運往各城途中,再不見絆腳繩。
若是善預言又不怕血腥氣的高人在此,便會自蜿蜒去的血跡間,瞧見烏壓壓軍馬與白晃晃銀錢嘩啦淌來,淌至飛石城主麾下。
然而,南狐非高人,僅見云陰沉得奇,風中,海水澀味較往日沉,正如復仇人拔刀一瞬的血腥。
平淡似白水的復仇之事,正始于幾日后,鴉鳴聲聲的個清晨,南狐方打完三個哈欠,忽然一姑娘散著發來求見,方見南狐,便跪倒下,嚶嚶哭訴起父母全家死于賊人刀下之事。
“哎,我孤身一人逃出,舉目無依,真還不如當初一塊死啊。”
老掉牙故事間,此般求死哀嘆總會催得男子的心瞬乎化作股棉花了。
隨后,心善男子會柔聲道:“姑娘遭遇確是令人傷心啊。我這兒恰有間空屋,若姑娘不嫌棄,可在這兒落腳。”
好色男子會無意般瞧過姑娘楚楚之顏,暗吞下口水道:“姑娘遭遇確是令人傷心啊。我這兒恰有間空屋,若姑娘不嫌棄,可在這兒落腳。”
此時,南狐卻別過頭,冷冷道:“我這兒沒有空屋。”
“咦?”鴉鳴又起,少女止住泣,抬眼定住一般。
南狐指尖默劃過下襟,低下聲道:“那烏娃崖附近正好有戶人家膝下無兒女,老夫婦都是和善人,必愿收留姑娘。”
烏娃崖,百丈高,底下石灘,與海一色蒼灰。每逢雪天,崖上多冰,若有行人不慎腳滑落崖,“嗚哇”一聲驚得落雪斜飄。
少女襟下所藏刀光,亦是同著復仇之心,落下烏娃崖永沉滄海了。
“可是……”只見她目色騰地垂死掙扎般亮起,撲上身,死抓起南狐衣袖,沙啞著聲恨恨:“我的父親,正是死在南狐大人您刀下了,不是么?”
刀光未及亮出,忽地,響起串尖利鈴鐺聲,扯開門前,現出少年利落身影,正是夜闌。
“這宅子里,每個門前掛了鈴鐺,并且,每個角落中全安了把守之人,至今還未見不法賊人膽敢潛來偷襲。漂亮姑娘整日想著仇恨,會老得格外快呢。”
夜闌字字如刃,刺得少女面上刷拉褪下色去。
“父親,不會白死。”終而,少女攏衣立身,目中靜得發沉,如灰黑之海暗涌濤流。鈴鐺聲倏忽嘯來。
“夜闌,還不去叫人給姑娘塞上銀碗?對了,外邊天涼,再送個手爐。”南狐望向墻邊,似有意躲著那遠去背影,片刻命道。
若是慣常傳說,那以后,強盜之女嫁人生下一子,小兒初長成,攜刀奔下深淵,此深淵名為復仇。
“你生來宿命便是如此。”母親會以慘白雙手撫過孩童面頰,語重心長道,殊不知,目中已不見了昔年狂熱,僅余死灰。
或許,坊間會道:話說當年南狐棲息銀丘,揮刀殺盡強盜一家,就此贏得人望,人們紛紛投奔。終于,三年后,南狐兵馬擴充,攻回了飛石一帶。某日,卻不幸遭襲。原是銀丘掃除強盜時種下了因。
所幸,南狐并非活于折騰人的傳說里,因而,那事僅是一生里,某個咸澀波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