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賢、蔡明亮這一批人代表的是一種文化遺存,盡管追隨者實在不多。
文│靜 尋
李康生舉起金馬獎杯,在眾人的注視下輕微地顫抖了幾秒鐘,表情堅毅不事雕琢的程度,就像是個即將就死的烈士。他說觀眾不要以為是電視機壞了,其實這是蔡明亮導演的風格。然后,臺下笑成了一片。
這樣一張寵辱不驚面孔,令摘下第50屆金馬獎最佳男主角的李康生顯得那么實至名歸。就在剛剛,蔡明亮先他一步奪得最佳導演獎時,影評人還大都認為梁朝偉、張家輝才是金馬的大熱門。
導演蔡明亮說,與自己獲獎相比,他更希望李康生拿獎。他這樣說時,鏡頭也適時地掃向李康生,堅毅的面孔微微一笑,仍然是那么淡定。或許蔡明亮真沒想到,兩個共事了22年的人會同時在第50屆金馬獎上閃耀。
在影評人眼里,蔡明亮和李康生一直是異類存在:拍張藝謀的電影,風格永遠是張藝謀的。但蔡明亮拍李康生不一樣。同為兩岸殿堂級的藝術(shù)影片導演,他們的強勢完全是通過不同的方式進行。如果說張藝謀是一種文學作品的自我詮釋,那么蔡明亮追求的則是對自然人性的本能流淌。后者身上不事矯揉與做作的特征更加明顯。
《愛情萬歲》里少年孤獨的內(nèi)心歷程,《青少年哪吒》中沉默寡言又找不到出路的少年,及至被影評人認為“注定由蔡明亮拍,注定由李康生演”的《河流》,蔡明亮的導筒所表達的一直都是壓抑的存在主題。
與導演佐米·希爾拉的電視劇同名的《河流》,講述的是一個罹患頸疾的兒子由父親帶著四處求醫(yī)。同性戀的父親,受到父與子不同程度冷落的母親,還有不自覺扮演起傳統(tǒng)“父親”角色的兒子,在一個平面上交織著彼此的錯位人生。李康生本人就罹患過劇中的“歪脖子病”且久治不愈,甚至因此而有過輕生的年頭。而蔡明亮則有著令自己記憶彌深的父子之情。
從公開的資料得知,蔡正是因為在李身上看到了父親的影子,才觸發(fā)了他往父子關(guān)系的人性深處探究的興趣,從《河流》開始他更明確地意識到一個作者導演的使命和作為。
事實上,1997年上映的《河流》這部戲一直爭議頗多,最主要的就是來自于臺灣本土的排斥之聲,這直接導致了他退出1998年金馬獎的爭奪。
22年里的十部影片,不曾有過罅隙隔閡,若即若離、亦親亦友般的情感,讓這“一導一演”沉默著就成了佳話。
蔡明亮是想通過一個自然的小康來祭奠自己的童年以及青春,還是他認為在李康生身上看到了自己,而任由這種自然不斷揮發(fā),已經(jīng)無從判斷。只是,這對捆綁了二十多年的一對搭檔,奉獻了一票孤獨而又訝異的作品,并藉此登上了深刻藝術(shù)的殿堂。
在一次講座中蔡明亮設問:“為什么要凝視李康生?因為他是我作品最重要的一個元素,不是一個表演者,他有點像水、空氣、老房子那些元素,或時間那些元素。”
李康生眼里的蔡明亮則是這樣的人:“他是很啰嗦的人,有時候像個媽媽一直念一直念,但是他對電影會很清楚,非常的敏感,在生活中又很粗線條,所有的電器他都比較不會。他是比較手工的,那是他珍貴的地方,他的電影也是。”
其實,蔡明亮對于他守護了超過二十年的演員李康生,不是外界所認為的“不加干涉”。是他發(fā)現(xiàn)了李康生的沉默,同時又在挖掘,在等待他的爆發(fā)。這種執(zhí)著,更多是對藝術(shù)的執(zhí)著和堅守。奧斯卡最佳導演李安在他的紀錄片《昨天》里就說,是蔡明亮的《河流》打動了他,雖然那時候他們還不熟,但卻主動地為低谷中的蔡明亮尋求贊助。這或者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文化和藝術(shù)的認同,所以當李安成為第五十屆金馬獎評審團主席之后,蔡明亮的《郊游》拿下金馬兩個最重量級獎項就不能稱之為意外。
金馬走過了五十年,侯孝賢、蔡明亮這一批人在懷舊與守護里得到了“致敬”,他們代表的是一種文化遺存,盡管追隨者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