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文化傳承】
在中國繪畫“走向現代”的歷史進程中，有這樣一位先行者：
雖然在人世間僅停留了48載，
卻成為民國畫壇富有名望的風云人物！
他自號“朽者”，在逝后，吳昌碩卻題“朽者不朽”。
齊白石曾說：“君無我不進，我無君則退”！
梁啟超曾評：“現代美術界，可稱第一人”！
他，就是“陳門四杰”之一的陳師曾。
日前，中國美術館“典藏活化”系列展推出“朽者不朽：中國畫走向現代的先行者——陳師曾誕辰140周年特展”，這是陳師曾去世后其作品首次在國家最高美術殿堂集中陳列展示。
中國美術館匯同北京多家文博機構，聚集其各類藝術作品兩百余件，一方面展現其于中國畫各科推進的傳承與創新，另一方面呈現其于書法、印章、詩詞以及漫畫、畫銅、箋畫等多方面的綜合藝術成就，尤其是特設專廳，以“沙龍雅集”方式鉤沉其生平、交友、著述，力圖部分還原陳師曾與民初文藝界往來的藝術交往圈。
一、陳師曾，和他的朋友們
陳師曾 ，名衡恪，字師曾，號朽者、朽道人，以字行，號朽者、朽道人，因所堂前有槐樹一株，遂名之曰“槐堂”，并因以為號;早年書畫署觭盦，晚年得安陽出土唐志石顏其齋，又稱安陽石室、唐石簃;由于仰慕吳昌碩書畫、篆刻，故以“染倉”銘其室。
其出身于晚清江西名門，與祖父陳寶箴、父親陳三立、弟陳寅恪，當今文史學界習稱“陳門四杰”。陳師曾的曾祖父陳偉琳(1798-1854)精通中醫之學，祖父陳寶箴(1831-1900)官至兵部侍郎、湖南巡撫，字右銘，兼擅詩文、中醫，是近代維新運動的風云人物;父親陳三立(1853-1937)是清代進士，字伯嚴，號散原，官至吏部主事，有詩名，著有《散原精舍詩文集》，是同光體詩派的主要作家，陳三立育有五字，衡恪長于詩書畫，隆恪擅長詩文，寅恪是歷史學家，文恪是詞人，登恪是外國文學家，而以師曾(衡恪)之繪畫與寅恪之史學最為著名。
陳師曾出生在這樣一個傳統文化較為深邃的家庭里，耳濡目染，自幼便受益匪淺。他在少年時期便表現出不同凡響的才能。相傳年方六歲時，陳師曾在杭州隨祖父乘轎游西湖，當時湖面荷花盛開，絢麗多彩，觸景生情，陳師曾便情不自禁地在轎板上用手指畫荷花。返回家時，祖父授以紙筆，他便開始習畫。所畫全由寫生，并無師承。在七至十歲間，他還能作擘窠書，間作丹青，涂抹赭墨，作云水煙巒狀，間或弄筆為詩文、短章、斷句，清趣可愛。
清光緒十一年(1885)，十歲的陳師曾先在長沙開始從尹和白學畫。尹和白原名金陽，和白一作和伯，號和光老人，出生于人文薈萃的湖南湘潭。擅畫花卉，縝密工雅，論者謂有“冷逸神韻之趣”，尤善畫梅，同籍的齊白石有“雪冷冰殘肌骨涼，金農羅聘遜金陽”詩贊之。后來陳師曾在花卉上的杰出成就——尤其是別具一格的梅花，是和早年尹氏的培養分不開的。
陳師曾十五歲時，在長沙與著名書畫家胡沁園、王闿運相識，常以書畫請教。胡沁園、王闿運均為齊白石的老師。二人于陳師曾的雖然影響并不十分顯著，但陳氏自小便在這種詩書畫的文化氛圍中所受的熏陶，對于日后他在藝術上的發展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我們今天還可以看到陳師曾早年習畫時的山水畫稿，孤峭冷逸，其用筆及風格氣韻已達到相當水平;此外，他在二十歲時為妻兄范彥殊所作絹本紈扇《桃花竹筍圖》(藏南通博物館)，設色鮮麗，技藝工細，嶄露出早期花卉畫風采。自然，這些都是與他早年從師及博采眾家之長密切相關的。
戊戍變法后，陳師曾遵循長輩的要求，考入了南京江南陸師學堂附設礦務學堂。所學專業以開礦為主，并學習造鐵路，皆為當時有識之士所崇尚的以實業救國為宗旨的自然科學。在學堂，陳師曾結識了次年一月入學的魯迅先生，從此，陳師曾與這位后來在中國文壇上叱咤風云的重要人物開始了長達二十余年的翰墨因緣。光緒二十七年 (1901)，二十六歲的陳師曾與魯迅同時畢業于該學堂。
光緒二十八年(1902)春天，陳師曾和六弟陳寅恪等由江南督練公署派遣赴日本留學。出國前，遇英國教士李提摩太(TIMOTHY RICHARD)于上海，教士作華語曰：“君等世家子弟，能東游，甚善!”，到達日本后，與魯迅同入東京弘文學院。兩年后的秋季，陳師曾進入高等師范學校，所學專業為博物科。1909年夏，畢業歸國。
學成歸國的陳師曾于1909年秋回到江西南昌，被聘為江西教育司長。但任職不到一年時間，他便于次年應近代實業家張謇(季直)之邀，任江蘇南通師范學校教員，開始了他的教育生涯。
當時他居于城東一村墅，曰通明宮。因仰慕吳昌碩的書畫篆刻，與李苦李(吳昌碩學生)常去上海，得到吳的親授。吳昌碩對這位后起之秀也是贊許有加，他曾說：“師曾老弟，以極雄麗之筆，郁為古拙塊壘之趣，詩與書畫下筆純如”，可謂知人之言。
陳師曾在南通任教的時間前后大約三年。在這期間，傳世的作品有設色《山水圖》軸(現藏廣東省博物館)、《竹石圖》、《梅花圖》、楷書“颯爾龍騰，豁然鳳舉”等。書畫之外，他陸續在《南通師范校友雜志》上發表詩文，1912年5月，他在《南通師范校友雜志》第二期發表譯文《歐西畫界最近之現狀》、《畫梅歌》、《水龍吟一闋》、《百宜嬌一闋》、《暗香一闋》、《聲聲慢一闋》等，首次嶄露出一個畫家兼理論家與詩人的風采。
1913年2月，陳師曾赴湖南任長沙第一師范教員。同年秋，他辭去師范教員之職，赴北京任北洋政府教育部編纂處編審員，從事圖書編纂工作，時間長達近十年。自此，他的藝術活動范圍由南方移至當時政治、文化活動的中心——北京，直到生命里程的終結。
他不同流俗，畫吾自畫，集詩書畫印和新知識素養為一身；以深厚的筆墨功力，傳承金石寫意之風，并在直面現實中創作出具有人文關懷的杰作；他投身藝術教育與畫會活動中，積極推進中日藝術的交流合作；他提攜同道，與民初藝壇共同開創出北京畫界的新局面，成為民國時期北京藝壇的領軍人物。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齊白石的伯樂
陳師曾在齊白石的成名之路上扮演了至關重要的角色。
相信很多人認為是徐悲鴻提攜了齊白石；但其實不然，齊白石在遇到徐悲鴻之前便已成名，且提攜他的是陳師曾。
齊白石的纂刻自成一家，陳師曾在1917年在琉璃廠南紙店意外瞧見了齊白石的刻印，便特意找到齊白石的住處訪尋，與其探討藝術并提出中肯的意見，同時鼓勵齊白石自創風格，不必求媚于世俗。
當時齊白石在京城還是一個來自湖南鄉村、默默無聞的畫家。陳師曾鼓勵他走自己的路。一番言語使逆境中的齊白石得到很大的鼓舞，于是下決心衰年變法，自創了紅花墨葉的現代國畫一派。
而陳師曾是如何提攜了齊白石，故事是這樣流傳的：
1922年春天，陳師曾受邀參加在東京舉辦的中日聯合繪畫展覽會。他特意帶去了好友齊白石畫的幾幅花卉山水，展出并銷售。陳師曾考慮到吳昌碩的畫在日本已享有盛譽，幾乎家喻戶曉，而齊白石的繪畫藝術正需要大力宣揚，就故意把齊白石的畫價標得比吳昌碩還高，以顯示齊白石水平之高。日本人大為吃驚，盡管他們一致認為齊白石的畫很好，但價格太高，正猶豫入不入手，突然有人打聽到在國內齊白石的畫目前賣不上高價，于是紛紛派人到中國來收購。
陳師曾聞訊后，馬上急電北京各畫店將齊白石的畫價提高20倍。當日本人趕到北京時，才發現價格與東京相差不多，這個信息反饋到中日聯合展覽會后，立即掀起了搶購齊白石作品的狂潮，畫作銷售一空。從此，齊白石的名聲大噪，常有外國人到北京、到琉璃廠詢問、尋購其畫作。
1923年陳師曾去世，齊白石深受打擊，他說，“如沒有師曾的提攜，我的畫名，不會有今天。”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魯迅的同窗
魯迅在1899年考取了位于南京的江南陸師學堂附屬礦務鐵路學堂，在那里他與早與他一年入學的陳師曾相識。在這所清政府興辦的學校，他們接觸了數學，哲學，歷史，科學和西方文學等方面的知識。
三年后，兩位又乘上同一班駛向日本的輪船。他們先在東京弘文學院，一所接收中國留學生的預備校學習日語，并且住在同一寢室。而后，陳師曾求學于東京高等師范學校（現在的東京教育大學），魯迅先生入學仙臺醫學院但中途停學。
他們都曾于民國建立初期供職于當時的教育部，還在1914年共同籌辦全國兒童藝術博覽會。
1914到1923年間，魯迅在日記中提及陳師曾多達70多次：其中17次提到他們一起“游小市”和琉璃廠，另外18次互贈禮物，包括印章和書畫。
在魯迅的日記中，我們便能一窺二人的友情：
6月14日，“師曾遺小銅印一枚，文曰‘周’?！?/p>
6月19日，“往留黎廠買《孟廣宗碑》一枚，北齊至后唐造象十二種十四枚，共值四元。”
6月21日，“贈陳師曾《會稽故書雜集》一冊?！?/p>
7月4日，往琉璃廠買“《楊孟文石門頌》一枚，闕額，銀二元；又《北齊等慈寺殘碑》及雜造象等七枚，四元；又《北魏石渠造象》等十一種十五枚”。
8月7日，“師曾為代買壽山印章三方，共直五元，季上分去一塊?！?/p>
8月11日，“師曾為二弟刻名印一，放專文，酬二元?！?/p>
8月12日，敦古誼送造象拓本來，買三種五枚，二元三角。
8月14日，陳師曾代購壽石印章三塊，直四元五角。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弘一法師的莫逆之交
李叔同和陳師曾相交于1906年的日本，當時李叔同在東京美術學校（東京藝術大學前身）學習西洋繪畫和音樂。自此他們因共同的藝文理念而成為至交。
兩人回國之后仍多聯系。1911年李叔同曾為陳師曾作小傳，陳師曾也為李叔同刻印數方。
1918年秋，李叔同在杭州出家，將自己所珍藏的十多種民間工藝品贈給知交陳師曾留作紀念。這些兒童玩物都是中、日兩國的民間藝術品，有泥馬、竹龍、廣東泥鴨、無錫大阿福（泥娃娃）、布老虎、日本的泥偶人和維納斯石膏像等。
次年，陳師曾又將這些贈品畫成一條幅，題為“息齋玩具圖”（李叔同曾用過“息翁”的署名），掛于室內，以不忘舊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梅蘭芳的繪畫老師
這位一代京劇大師有一處別院兼書齋“綴玉軒”，這里成為當時京城文化名人聚集的沙龍，陳師曾也是?？汀?/p>
梅蘭芳在1920年代跟隨陳師曾學畫。陳師曾也為他作了許多書畫，不少以梅家的花卉為描繪對象。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李毅士的同事
李毅士曾在格拉斯哥美術學院接受了5年的訓練，而后他又進入格拉斯哥大學學習物理。在1910年代晚期，李毅士和陳師曾同為北京大學畫法研究會的導師。
1920年，李毅士為陳師曾創作了一幅畫像。
二、陳師曾作品欣賞
陳師曾在北京度過的最后十年是其藝術生命的黃金時期。時間雖短，但在北京畫壇的領袖地位卻已確立。當時，包括國立北京高等師范學校、北京美術學校、北京國立北京美術專門學校等幾乎北京所有的美術類學校都曾爭相延請他執教，同時又是主要中國書畫社團的發起人或參與者，所以有論者也稱他為“一代天驕”。
1923年7月陳師曾在大連接家書，驚聞繼母病重，遂冒暑馳歸南京，親侍湯藥。在諸恪中，繼母最篤愛師曾(衡恪)，多次舉其行誼為諸弟表率，因而師曾亦視若親母。七月三十日(舊歷六月廿九日)，繼母卒于南京“散原別墅”。后來父親散原先生亦病，當時師曾已回到北京，散原先生住在南京二條巷，師曾遂返回南京看望，專門照顧老父。不久散原先生病愈，而師曾幾經折騰卻染上了傷寒，不料又錯吃了藥，當痢疾吃了金雞納霜，這樣幾種原因一湊，便一病不起，在八月初七日卒于南京寓所，年僅四十八。師曾嘗自稱徐渭(天池)轉世，屢夢天池與論畫，且告之曰：“我得年七十有三，汝壽之”，自許當得大年，竟不享永年，令人扼腕。
陳師曾一生桃李滿天下，中有不少人在現代中國美術史占有一席之地，其中主要的有江南蘋、梅蘭芳、王雪濤、俞劍華、高希舜、李苦禪、劉開渠、蘇吉亭、王子云等。
陳師曾一生著述極多，著有《清代山水畫派別》、《清代花卉畫之派別》、《對普通教授圖畫科意見》、《繪畫源于實用說》、《文人畫之價值》、《文人畫的價值》、《中國畫是進步的》、《中國人物畫的變遷》、《寫生畫作法·序》、《最新圖案法·序》、《摹印淺說》、《中國美術小史》、據日人中村不折、小室翠云合著之《支那繪畫史》改編而成之《中國繪畫史》等，身后有弟子俞劍華所編的《不朽錄》四冊、《槐堂詩鈔》、《陳師曾先生詩文集》;另有《陳師曾遺詩》、《陳師曾先生詩》、《陳師曾先生遺墨集》(十集)、《染倉室印存》等;近年出版有《北京風俗圖》、《陳師曾畫選》、《陳師曾印譜》、《陳師曾畫銅》、《榮寶齋畫譜·陳師曾花鳥山水部分》等，又《近代三家印譜》收錄所刻印二十二方，《榮寶齋藏三家印選》收錄所刻印二十五方。
陳師曾藝術的精髓通過著述、墨跡和弟子的傳承得以流芳后世，直到今天仍有其積極的意義。這也正應了吳昌碩在《陳師曾先生遺墨集》第一集上題寫的四字篆書：“朽者不朽”!
———南陽-古雅月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