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通湖上有一艘大船，船上是一家四通客棧，客棧老板姓西，人稱西大娘。
西大娘擅使一根軟鐵棍，一指許細，三尺有余，但韌性極佳。甩起來鐵棍彎來彎去，讓人找不到方向，三招之內(nèi)就會不覺間吃了一棍，西大娘的力道和鐵棍的韌性加起來，吃一棍怎么著也要修養(yǎng)三個月。
在四通湖這片三州交界的寶地，交易甚多，卻也是水賊縱橫的地方，而西大娘在這里是絕對的一方霸主。江湖傳言說，進西大娘的客棧，安穩(wěn)勝過金鑾殿。
四通湖上熙熙攘攘船來船往，對于商人船主來說，有西大娘的庇護就足夠了，其他的他們一概不關心。
如果問起船主西大娘的故事，他們會告訴你，江湖傳說太多了，我還要趕著卸了這趟貨，你慢慢打聽去吧。
二
西大娘年輕的時候，還不是西大娘。
那時西大娘是西白露，是西三爺?shù)莫毶钦麄€四通鎮(zhèn)的大小姐。
西三爺是四通武館當家的，開武館時此處了無人煙，只被四通山和潮白河圍著。其實三面環(huán)山，一面望川，乃是砂環(huán)水飽，藏風聚氣的風水寶地。沒人知道西三爺為什么把武館開在這里，據(jù)說是寧王爺和西三爺打賭，輸了這方圓百里的土地和賦稅。
四通武館幾時開的，沒人知道。有一年通州水災，難民沿潮白河經(jīng)過這里，有人開始為四通武館做事，打理附近的土地，水災后有不少人定居此地，四通山下逐漸形成了一個小鎮(zhèn)，稱為四通鎮(zhèn)。
可以說是西三爺造就了四通武館，四通武館造就了四通鎮(zhèn)，幾乎整個四通鎮(zhèn)都是屬于西三爺?shù)募覙I(yè)。
西白露就是這時候時候出生的。
三
從記事起，西白露每天除了習武讀書，就是在閣樓曬太陽或者眺望潮白河。她每天都會見到來來往往的船只，有鏢局的，有漁夫的，有載客的，船主大多會來拜訪西三爺。日日夜夜船來船往，四通武館的名氣也越來越響，江湖上都知道四通鎮(zhèn)的西三爺，或者說是西三爺?shù)乃耐ㄦ?zhèn)，既然路過就要去拜會一下。
可是西三爺也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的，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事務大多由白管家打理。要見西三爺，規(guī)矩就是先在四通武館走一遭，走的出來才能拜會。
待到四通鎮(zhèn)成了潮白河甚至整個通州都有名的大鎮(zhèn)時，西白露已是正值豆蔻年華，江湖傳聞西三爺功夫深不可測，西白露美貌無雙，日面潮白河，眺望有情郎。
西白露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以美貌傳聞，以至于每個來拜會西三爺?shù)哪腥耍枷胍欢梦靼茁兜姆既荩朐囋囎约菏遣皇俏靼茁短魍挠星槔伞？墒撬麄兏疽姴恢魅隣敚鼊e說見著西白露了。
但回去之后，他們會說，當初我還不信，后來啊，我去了一趟四通鎮(zhèn)，西三爺?shù)乃耐ㄎ漯^功夫果然厲害，可是我硬是在里面闖了一遭。闖過沒有？我當然闖過去了，我見到了西三爺和西白露，哎呀！西三爺武功果然深不可測，西白露貌美真是舉世無雙吶！
講的人神情激動，聽的人津津有味。
待到下次，又有人會講，當初我還不信，后來啊，我去了一趟四通鎮(zhèn)……哎呀！西三爺武功果然深不可測，西白露貌美真是舉世無雙吶！
江湖上傳說的事情太多了，江湖不是廟堂，不必事事都要鬧個明白。有人把一個傳說在江湖里攪上幾下，再提出來，大家也就信以為真了。
其實對于西白露來說，眺望潮白河，就是在眺望江湖。
四
眺望江湖，大概是因為母親白靈兒。
西白露的母親白靈兒，有人說，和寧王爺?shù)耐蹂芟瘛?/p>
其實大都是流言，就像西三爺與寧王的賭局，沒人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他們賭了什么呢，身為王爺怎么可能把這么祖宗留下的封地割下送給西三爺呢，這可是重罪，根本經(jīng)不起推敲。
可是誰關心是真是假呢？不過是茶余飯后心中無味的人閑扯，尋些開心罷了。
何況沒有人見過白靈兒，四通鎮(zhèn)還不是四通鎮(zhèn)的時候，只有西三爺和白靈兒在，四通鎮(zhèn)成為四通鎮(zhèn)后，人們回憶起初到四通鎮(zhèn)時，只有西三爺和白管家，卻沒見過白靈兒。
西白露也是沒見過母親的，關于母親白靈兒的記憶，總覺有有些印象，可又似乎硬生生被截斷了一般。
西三爺對她說，母親去了江湖，有朝一日還會回來的。
其他，一概沒說起過。
五
這天，四通武館外又有要拜會西三爺?shù)娜肆耍钊梭@奇的是，他闖過了四通武館。
白管家來請示西三爺時，西白露看到西三爺聽的此言，身軀竟晃了一晃。
來人卻是個少年郎，自名為霜，眉目清朗，紅唇皓齒。屏風后的西白露內(nèi)心覺得好像扯動了一下，又像對母親的回憶一般，似乎有些印象卻又無法想起。
西三爺和霜進了密室，再出來時西三爺仿佛老了數(shù)十歲。
霜走了，西白露竟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如果她在閣樓上真的是在眺望有情郎，那么就是他吧。
西三爺要遣散眾人，從哪來回哪去，遣散費以及糧食都交給白管家處理了。可是四通鎮(zhèn)的人們哪里肯依，這么多年來，船來船往的人們在這繁榮的土地上揮金如土，人人都想多掙錢，四通鎮(zhèn)已是他們的家。
哪承想三日后四通鎮(zhèn)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白晝里驀地黑暗無光，潮白河的水忽地漲了數(shù)丈，直直向四通鎮(zhèn)壓來。
此時西白露正在路上，兩日前西三爺莫名要她去尋那個名為霜的少年郎，交一封信給他，以及尋找西白露身在江湖的母親白靈兒，找不到不準再回四通鎮(zhèn)。
六
霜來見西三爺，其實為的是暮雪，可是西三爺似乎對暮雪毫無印象，他說暮雪早已不在了。
其實暮雪就是白露，所謂朝為白露，夕化暮雪。
而西三爺就是寧王，白靈兒是狐妖，暮雪是他們的女兒，出生時暮雪尚且正常，可是等到暮雪四五歲時，耳朵漸漸變的尖尖的，瞳孔也慢慢變成金藍色，與白靈兒幼時無異。
四通山是白靈兒渡劫之地，傳說四通山有位高人喬一仙，能夠代為渡劫，即使不能代白靈兒渡劫，也希望能破了暮雪身上的妖性。白靈兒說，我只是不想她將來重復我的路。
所以寧王改稱西三爺，帶著白靈兒來到了四通山尋找喬一仙。
初到四通山時，山中野獸眾多。暮雪頑皮，奔向前方，那知前方突然沖出一名童子，后面一只白額吊睛斑斕大虎張嘴撲咬過去，偏偏不差的撞咬到了暮雪。
白靈兒怒氣攻心，不顧自己大劫將至，強行施展法術，殺了斑斕大虎。
童子顫顫兢兢，呆呆地看著地上的暮雪。這時，林中破空聲傳來，喬一仙姍姍來遲。
原來童子乃是喬一仙收集的夏霜，命中無劫，生命短暫，唯有代人受劫才能生存。本該葬身于斑斕大虎口中，哪承想暮雪偏偏代他受了這一過。
喬一仙帶走了暮雪，許諾盡力救活她。
四通武館開始修建的時候，喬一仙來把暮雪送給西三爺。喬一仙終究還是救活了她，只是重新變成了嬰兒的模樣。正是這時白靈兒開始化為白狐，修煉應劫。
“所謂癸為白露，陰氣漸重，凌而為露，故名白露。且白露經(jīng)日光相照，會加深人氣的剔透無瑕。只有她的人氣太足，才會避開白靈兒的影響，改名白露吧！只是白靈兒渡劫成功之前，她不能再見白靈兒。”
喬一仙臨走時把西三爺腦海中關于暮雪的記憶一并封存，在所有的記憶中，他的女兒只有一個名字。那就是白露。
霜前來代為受劫了，可他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暮雪。喬一仙告訴他，他和小狐貍是不能有結(jié)果的，如果在一起，只會使小狐貍顯出妖性，忍受劫難。
或許因為那只小狐貍，霜才會修道，才會忍受代劫的苦楚，只為延長壽命看她一眼吧。
可是西三爺卻告訴霜：早已沒了暮雪。霜看過了，閣樓上的女子是西白露，果真沒有絲毫小狐貍的氣息。
七
西白露自然沒找到霜，也沒找到母親白靈兒，她又回到了四通鎮(zhèn) 。可是四通鎮(zhèn)人氣盡散，西白露又重新化為狐妖了，舊時的記憶剎那而來。
當時為了聚集人氣對抗劫數(shù)，西三爺造就了四通鎮(zhèn)。
四通武館走一遭，凡夫俗子哪能打得過白川？只是在等待霜罷了。
霜找來的時候，告訴西三爺，白靈兒大劫將至，自己前來代劫。
管家名叫白川，是潮白河的白魚精，初來四通山時，經(jīng)過潮白河的西三爺救了被水鳥追逐的他，他報恩受劫。
霜融于川，成了四通湖，湖底是四通鎮(zhèn)，劫數(shù)都壓向了四通湖。
喬一仙又來了，他使四通鎮(zhèn)的人們變成了船主，對于四通鎮(zhèn)，他們毫無印象，他們的記憶中，只有四通湖，只有船來船往的貨物。
還是一樣的熙熙攘攘，他們才不管什么四通鎮(zhèn)或者四通湖呢。
一晃就是好多年。
八
天已經(jīng)冷了，四通客棧里火爐的火苗開始吞吞吐吐。
四通湖上依舊熙熙攘攘，船主們要趕在湖水結(jié)冰前多運幾趟貨物。
而西大娘在等四通湖結(jié)冰，等到湖水結(jié)冰，四通湖上白雪紛紛，雪中西大娘的客棧時常常會傳來歌聲：
看白水蒼蒼，你青絲飄揚。
伊人藏闕后，何人思量啊。
白露為霜呵，霜朝暮雪降。
惜潮川化湖，一場大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