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017年立冬后第三日，小暖躺在客廳深藍色的沙發上，小貓一樣蜷縮在被子里和媽媽視頻，不過說著些生活里的細細碎碎，卻時不時咯咯笑出聲，惹人疼愛。
因為處于早孕期，小暖這些日子幾乎天天經歷著身體上的痛苦。失眠、頭痛、惡心、渾身發燙，簡直是在練九陽神功。
有一天夜里，身體燙得像個火爐，根本無法入睡。怕打擾我休息，自己一個人在旁邊默默忍著，可是外加鼻塞的她怎么忍受的了呢，重重的呼吸聲終于引起了我的警覺，翻身一摸，一下子警醒，我天，這不得燒開半鍋水！趕緊起來百度孕婦感冒發燒該如何處理，好忙歹忙，凌晨四五點，終于消停些，漸漸睡去了。沒成想第二天是工作日，鬧鐘如約響起，只好掙扎著爬起來，又辛苦了一天。
因為覺得夜里連累我沒睡好，小暖下午下班買了好多菜，說是給我做頓好吃的，結果聞到油煙味兒，一通惡心干嘔，趴在馬桶上半天起不來。我心疼得拍拍她后背，她還勉強擠出笑來，嘴上說著沒事兒沒事兒，卻不知道眼淚和著鼻涕掛了一串。
那日起，我決定，以后的飯，我來做。
可是，我不會做飯。
剛開始的入門階段，幾乎算是在熬制毒藥。炒出來的菜，不是齁得要命，就是油還生著，一吃連我自己都受不了。她卻每次吃得津津有味，說，老公，沒看出來啊，你很有成為一名大廚的天賦啊。說得我恨不得找個地縫兒鉆進去。只好過去輕輕抱抱她，心領神會地說，謝謝鼓勵，放心吧，我會繼續做飯的，絕不會在做飯這件事兒上偷奸?；蛲颂霉?。
所以，當小暖用盡量好的狀態來捧出孝心，為我擋箭時。我只能呆呆望著，眼里熱涌，想起還欠她一個承諾。
2
和小暖剛認識時，我總是苦于自己沒什么可以吸引她的注意。
朝九晚五的工作，兩點一線的生活，實在枯燥乏味，一點也不有趣。連帶著，腦子也僵化了，情話不會說，浪漫不會制造，就像個古董先生。
第一次見面，約在青唐城一家西餐廳。木訥的我，不僅沒有想起來為她切開牛排，更是咔咔兩刀，將自己的那份牛排一分為四，瞬時囫圇咽了。驚得她目瞪口呆。
后來我一想，這么下去，肯定不行。如此優雅的女子，一定有很多才俊青睞。再不抓住，怕是要飛到九天云彩外。思來想去，覺得學生時代寫的詩歌啊、詞曲啊、小說啊，塵封在電腦里很久了，說不定可以派上用場。
于是，
下雨了，我微信她:“是誰家苔滑露重，沾濕我三生好夢”。
天晴了，我微信她:“草熏風暖開木槿”。
她心情低落，我微信她:“休將一點浩然氣，辜負千里快哉風”……
就這樣，我以為，她被我的文藝攻陷了。還驕傲地翻出以前所有寫的稿件，說這個啊，是寫給張導的，這個是寫給姐姐的，這是寫給小吹的……她靜靜地看我顯擺，然后不露神色地說，別酸了，你們文人的這股子酸氣兒，真讓人受不了。不想看了，看不懂。哼。
我當時就聽見了她說的“看不懂”三個字兒，卻忽略了后面的“哼”。
沒想到，就是因為沒有領會這個“哼”，竟然有一根細細的刺，不聲不響的扎在她心里了。
3
2017年9月16日，我寫了一首題為《干漿磨謁送小吹》的長詩，送給自小一起長大的發小。因為是通過微信朋友圈的方式發送的，所以，說好“看不懂”“不感興趣”的小暖把全詩上下仔細看了一遍。然后，下班一見面便向我發難。從第一句開始便細細數落起我的“罪狀”。
“‘舊友入清夢，一夜回平涼’，怎么從來沒聽說你夢到過我呀？”
“還有這句，‘暢論人間事，從容連辭章’，怎么跟我說會兒話你都那么心不在焉應付了事？”
“還有這句，‘當時昂然樣，不負少年郎’，怎么現在跟個小老頭兒似的沒點兒上進心呢？還打游戲！”
“什么‘快筆鮮滯礙，情節多跌宕。多少風云榜，梨花壓海棠’，我怎么從來沒見你發表過文章？吹呢吧？”
越說越帶勁兒，字字咬牙切齒，模樣嚴肅可愛。
說到“云外天如鏡，庭內葉落黃”時，嘴巴已經完全癟了，終于表現出一千一萬個不開心和憤怒：
“為什么你從來不給我寫詩呢？！”
我愣住。
“你說你看不懂，你還說我寫的文酸。”
“是酸，那我也要！”
無奈。后來，草草寫了首給她，她既不十分認可，我也自覺不滿?？勺ザ鷵先?，就是寫不出。
“你沒那么愛我么？”
“有，夠愛的?！?/p>
“那為什么不給我寫首好的？”
我無言以對。
4
結婚時，我帶著特容易暈車的她，輾轉倒車多次回家，在家里成的禮。
我們自己購置結婚用品，忙前忙后布置，眼睜睜看著囍字上墻、紅紗垂下，切身體會到什么叫自己的幸福自己營造。
婚車到的時候，我打開車門看見她，眼淚差點繃不住。
心里想，永遠不能讓她受委屈。
穩穩背起，大踏步向前。在親友街坊的哄笑聲中，把小暖娶進了門。
小暖趴在耳邊嘀咕：人，才過門。心，早過門了。
我背得更起勁兒了。
仔細想想。
每次見小暖吃飽喝足，自得地揮舞兩下胳膊，就像是在撲閃著兩只小翅膀那么可愛。
為了讓我專心準備工作面試，小暖自覺承擔了所有的家務，累時鼻子灰灰靜靜坐在書桌對面喝水的樣子特別較真。
聚精會神寫出一筆好字時，小暖總是散發出迷人的光芒。
……
這些我都記得。
其實不是記，我記性不好的。
應該是閃念，細胞里、骨子里的閃念。所以才會在發呆時、出差時甚至忙到一塌糊涂時想起來。讓我跳戲，又讓我入戲。
明明很愛啊，怎么會不愛。
只不過，詩是痛的，它的記憶撕過肉、扯過筋，帶著些沉重。若說真可以輕快，那就把日子過得像詩一樣吧。明亮快活的那種。
我寧愿給你詩一樣的生活，也不愿你靠詩過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