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要離開這個令我憎恨的家,蓄謀已久的念頭,終于在上周日得以實現。
上周日他上班后,我掀開床墊,那里有個紅包里面有兩張嶄新的五十元。為了離家出走后不至于挨餓,我不得不拿走這一百元。他屋里床頭柜還有平時備用的20元,再加上早晨他給我的中午10元飯錢,一共一百三十元。我懷揣著這四張票子,將我給他們的信放在電視柜上,背上背包,打開房門,重重地關上門,頭也不回地下樓離開。
背包有些沉,勒得我肩膀疼。包里面放著他昨天剛給我買的鞋、棉衣、夏天穿的短袖網鞋、洗漱用品。我能想到的在外面需要的東西我都帶了。對于這個冷冰冰的家,我永遠不想回來。我再也不用聽他的辱罵,受他的懷疑:
那天早上,我就是想去小吃鋪吃碗餛飩。他就訓我,說我家里有剩飯剩菜,吃什么餛飩?問我是皇帝啊?那么難伺候!我知道,他們礦上這兩年不景氣,上班開不出資來。今年才發到七月份的工資,家里的花銷比較緊巴??晌揖拖氤酝胗腥獾酿Q飩,這要求過份嗎?我怎么就成了挑肥揀瘦的壞孩子了?
自那個女人拐了他的錢跑了之后,他就象變了個人,每天防賊一樣防著我,總懷疑我偷他的錢;我學習成績稍一退步,就說我學壞了。
有天晚上,他咳嗽得很厲害,我悄悄起床,摸到廚房去倒了杯水,躡手躡腳地走進他的屋里,將水放到床頭柜,心想:他要喝水時起來就看見了??赡牧衔乙叱鏊呐P室時,他聽見腳步聲,醒了。黑夜里,他劈頭蓋臉地把我罵了一通,說我半夜三更不干好事,要去偷他兜里的錢。那夜,我躲在被窩里哭到天亮。
從那以后,我就又想離他遠點。我知道他一人帶著我又當爹又當媽的不容易,可再怎么不容易也不能總罵我懷疑我?,F在,我見到同學湊在一起小聲說話,總會懷疑他們在講我的壞話。我害怕這樣下去,我就是他的翻版,我的世界里也充滿了火藥味,裝滿了不信任。
在我上二年級的時候,我就曾有過離家出走的念頭。那時他對我很好,他下坑掙得多,會帶我出去下館子??晌沂懿涣四莻€他領回家的女人,那個被稱為“后媽”的女人。
那個女人就是狠毒的狼外婆再世。她用涂著紅色的指甲使勁掐我,弄得我身上青一塊紫一塊,只因為我洗抹布時不小心把水灑到地上;吃飯時,我去夾肉,她一筷子把肉打掉,不讓我吃,說要先可著她帶來的妹妹吃,我偏要吃,她就甩給我幾個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我想媽媽,想去姥姥家找,她不讓。我就跑,她拿著拖布把就攆過來,一棍子打在我腿肚上,棍子都折了……
我實在忍不住把她打我的事情告訴了他。他很心疼,質問她,她卻說是我不小心磕著碰著的。等他上班去,那個可惡的女人打得我更狠。我害怕被她打死,只好忍著。
直到過年時在外地的二姑回來,她領著我去洗澡,發現我的傷痕,和她那個女人大吵了一架后,就把我領回了她家,才使我不再遭受家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她為什么打我?為什么就那么看我不順眼?后媽真的都是狼外婆嗎?
到二姑家的那天晚上我就打算要離家出走,去找我的媽媽??上以诮o大人們寫信時睡著了,被二姑父發現,大家就看我看得很緊。我也一直在二姑家住著,直到那個女人見礦上效益不好,卷著他的存款跑掉了,我才被他接回家來住。
02
而今,我終于可以出走了。
我背著包,坐著線車來到市里的汽車站?!盁崃覒c祝十九大勝利召開”的橫幅懸掛在汽車站門口上方。這橫幅阻礙了我前進的步伐。賣票的阿姨非常嚴肅地說,十九大召開期間,任何人乘車買票都需要身份證。我才十四歲,哪里來的身份證?
汽車不行,火車更不行,我連候車室都進不去??磥恚抑荒芸孔约旱碾p腳一步一步走了。走之前,我需要去吃點東西。就去吃我向往已久的加州牛肉面吧!同學強子告訴過我那里的牛肉老好吃了,花了十八元,我吃了個半飽。我又跑到大商跟前的串店買了五串肉串,總算把肚子添飽了。一頓飯就花了23元,我那一百三十元能堅持幾天?
我呆呆地坐在商場二樓的椅子上,心里盤算著往哪走?我只知道出了雞西有個叫雞東的地方,但不知道怎么走。我應該先去找雞東大客,沿著大客走的放向走。“到那能干嘛?”我問自己,“找個包吃包住的地方打工,走一步算一步,總比待在家里讓我窒息而死要強。世界那么大,總有我的活道”
想著想著,困意襲擊了我。我枕著背包,躺在椅子上睡著了。突然,我聽到有人在喊我,嚇得我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原來是商場的大喇叭在廣播找我。
不好。我被發現了,我得跑。電梯口樓梯口多了保安,就連廁所邊上也站著保安。我起身朝樓下看去,小姨家的小妹正好抬頭四處張望,驚得我急忙縮回頭來,躲在柱子后邊??墒俏业谋嘲鲑u了我。我人躲起來了,可它卻露在外邊,被上樓來找的五姨逮個正著。
我被五姨帶到樓下。媽媽哭著跑了過來,摸摸我的腦袋,前后左右地看看我,生怕我缺了啥,然后用力緊緊地抱著我。他在旁邊黑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只見他一聲長長的嘆氣之后,掏出手機打起電話來,電話里傳來老師的聲音:孩子還小,千萬別打他,好好溝通??!
03
原來,上午九點英語補課老師打電話給媽媽,告訴她我沒去補英語,詢問我是否有事?媽媽給我打電話,我那時已經把手機關機了。她就急忙打電話給他,去我住的地方找我,發現我留下的信。
一家人開始慌慌張張地找起我來。他班也不上,挨個給老師同學打電話,每個微信群里發消息,請求朋友圈認識的人幫忙轉發找我,我瞬間刷了屏,成了“網紅”;幾個姨、姨父、哥哥姐姐妹妹們都上街找我;老師動員同學們滿城找我,小伙伴們央求臨街的店鋪的老板調監控看,來查找我的行蹤,他們到我喜歡去的山上公園找;甚至有不認識的網友朝他要我的生辰八字,說是算算我能去哪……
整整一天,我的出走牽動著無數人的心。最后,是商場的一阿姨認出坐在椅子上的我,悄悄聯系五姨來領我。五姨曾經在這工作過,認識這里邊很多人,她把我的照片發朋友圈,大家都記住我的模樣,都很留意。
我走了一天,大家找我找了一天。這是我做夢都沒想到的。這個世界上還有那么多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在關心我,惦記我。我這個缺愛的孩子,也會沐浴在愛的陽光里。
那晚坐在回家的車上,我靜靜地躺在媽媽的懷里,閉上眼睛。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臉頰,一滴滾燙的眼淚滴到我的臉上。
“爸爸,我錯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