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又是兒童節,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有過過這個節日了。大學的時候曾有被舍友拉著“歡度兒童節”,但是心里卻無論如何再沒有了以前的那股興奮和期待。
大抵還是長大了。那些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日子終于漸漸遠去,仿若天空上漂浮著的一片云朵,你看著它,它也看著你,可它終歸只能隨風而去,成為你抓不住的美麗。
有人在兒童節緬懷少年,比如我。
有人在兒童節選擇自殺,比如安。
其實她不叫安,只是我一直希望老天能佑得她平安、安寧。暫且叫她安吧。
安是我們社團里面的一個學妹。一個特別漂亮的妹子,外文系系花級的美女。那時她尚大學二年級,水嫩嫩的一枝花,走到哪都有男生的目光追隨。五月底,社團剛剛辦完校內一場活動,于是我們幾個老人商量著應該給這些“紅孩兒”們好好過個兒童節。
活動就辦在海河邊上。夜幕下的海河美的讓人不忍打擾。深藍色的蒼穹一澄如洗,寧靜悠長的河水此刻好像也不再呼吸,燈光映射著水波,讓人分不清哪個是天上的星光、哪個是河邊的燈火。
我們拿出孔明燈、河燈,小朋友們一下子圍過來、滿臉驚喜。我看到有個高個子女生挑了一個紫色的孔明燈,靠在欄桿上寫了字,然后小心翼翼地點燃,看它越飛越遠。眼神像一苗火在燃燒。就這樣,一盞一盞的燈被放飛,有的飄在空中,有的游在水面,燈火輝映,天地交融。霎時間,幻若夢境。
我一直無法將那夜的美輪美奐和安的自殺聯系在一起。美的事物難道不應該繼續衍生出美嗎?難道美麗注定是要被打破、揉碎、與悲劇相映成輝的嗎?那天夜里,安放飛了那盞微弱的孔明燈后,與往常一樣嬉笑著回到宿舍,在自己的左手腕劃了一道很深的口子。
躺在病床上的安,依然很美,一種很纖細、瓷器一樣的美,好像旁人呼氣略粗些就把她吹走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有些寬大,我很討厭這種顏色搭配,讓人覺得裹在里面的生命像是一株細弱蒼白的植物,被人砍去了觸角和齒牙,無能為力,又無可奈何。
那次以后,安回到學校,大大小小又割腕好幾次,一頭齊腰長發也被她剪成了寸頭。那時,我第一次聽說“抑郁癥”的存在,不敢相信一個白天笑容明朗的女孩子怎么會拿起刀自殘、自殺,也無法理解一次情感失敗為什么逼得她選擇了死亡。
再后來,安的抑郁癥越來越嚴重,她的父母為她辦了休學,返回南京家里治療。本想安慰幾句,可是轉念又覺語言的蒼白,也許在生和死的較量面前,一切言語都不過是虛弱、難堪的表演。她走之前發了最后一條朋友圈,“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
我曾經也覺得這句話很美、很勵志,可自安之后,它卻讓我很迷惑。
一心追求詩和遠方的安,無法接受眼前茍且的安,這有什么不對嗎?可分明又不對。
那到底什么才是生活的茍且,能夠打敗一個活蹦亂跳的人,能夠熄滅了她對詩和遠方的念想?若干年后,我方才懂得。
有一陣子的我,整夜整夜的失眠,大把地掉頭發,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一點言語的刺激都會成為我暴跳如雷的導火索,一張嘴就是負能量。那些童年的寄人籬下、成長過程中父母的吵架和冷漠,考試的失意、感情的挫敗、人心的善變難測以及虛偽嘴臉,細細數來,好像生活處處都是茍且。
這些無聲無息的時光,波光粼粼又暗濤洶涌,隨時預備著沖垮人的心靈堤岸。
當然我沒有抑郁癥,只是陷入了某種抑郁情緒,一下子好像一條溺水的魚。安卻不同,抑郁癥是生理和心里的因素共同引起的,如果有抑郁癥,請及時就醫,不必聽我在這里瞎扯。
可抑郁癥發作前,一定是有一段抑郁情緒醞釀的。或者說,抑郁情緒累計到一定程度,是不是可能引發抑郁癥?
這些年,“抑郁癥”這個詞出現地越發高頻,中老年、青壯年、甚至少年兒童都成了抑郁癥并發群體。我身邊有抑郁癥、抑郁傾向的就有好幾個。嗯,我也有點抑郁傾向。
我幼年的時候不愛笑,總是一副嚴肅的面孔。現在,臉上總會保持微笑,可心里卻是一片冰天雪地。我不敢開口說出自己的壓抑和恐懼,因為大家看起來都很勵志、很拼命、活的很精彩。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憂愁、焦慮著什么,是未知的未來?還是無法忘懷的過去?
我被生活的茍且壓彎了腰、折斷了脊。詩和遠方,只是加劇了我的焦灼和不安。
所以我爬回了原點,重新審視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趁著還有力氣,趁著還沒發瘋。
朋友跟我說,不要再逼自己了,越逼自己,自己越抵觸。是啊,我不停歇的追逐著詩和遠方,這些夢幻和詩意壓地我喘不過氣來,導致眼前的一切最終都變成了“茍且”??墒怯袥]有想過,現在的茍且正是昨日你苦苦追尋的詩和遠方啊。你今日所渴望的陽春白雪一般的詩和遠方,有一天,還是會變成下一站的茍且。
日復一日地,我們總是執著于某個目標、某個點,以為奮力奔跑到終點就是勝利、就是永恒的快樂和美好。可是,殊不知,那個點是動態而非靜止的,是流動而非固化的,是虛幻和想象的產物而非切實可行的計劃與路程。
所以可能你一站一站地尋找,最后卻只能悲哀地收獲一站一站的茍且。
亦或許,你足夠聰明,恍然了悟,原來眼前的茍且也可以過地如詩和遠方般美妙。過好眼前的美好,便是抓住了詩和遠方。
“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正如莊子說的,做夢的人總是無法知曉自己正在夢中。人生這場大夢,難得分清楚究竟是身在夢里還是夢外,到底哪里是茍且、哪里又是詩和遠方。也許都是,也許都不是。
文\曌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