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中午,抓緊時間小睡一刻鐘,能讓整個下午神采奕奕,否則大半天都會無精打采。冬日苦短,我越來越珍惜這千金不換的“午休一刻”。周一中午,大食堂里用過七塊錢一份的高級御膳,忙不迭回家臥上龍床,剛拉住周公衣袖,正欲與他談談心,只見周公笑嘻嘻掏出了手機,鈴聲竟然與我老婆的一樣!不情愿地翻個身,努力屏蔽掉老婆的嘮叨,使勁拽住周公,周公無奈,坐下欲詳談,手機又響,周公狡黠一笑,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長嘆一聲,坐起身來。
? ? ? “撞人家電動車了?在哪兒?……”老婆的聲音透著焦躁。聽了半天,我才明白,老婆的初中同學帶著他的媳婦和岳母慕名到永年某村找一個成名已久名聲遠揚到邯鄲縣的“大仙”算命,“大仙”我們都知道,專挑你愛聽的講,萬事順遂不日發橫財云云,講得這個同學心花怒放,歸途開車一路高歌猛進,行至我們單位附近時刮倒一輛電動車,刮就刮吧,關鍵電動車在行駛,車上自然有人,該人半推半就倒地不起,要價六千。據稱好同學沒帶駕駛證不敢報警,自己的北汽小車也壞了大燈和保險杠。
? ? ? ?發財夢破滅得快了點兒,破財在所難免,六千塊錢買“大仙”一句看來難以實現的好聽話,確實貴了點兒,一番討價還價,降價到三千。奈何身上錢不夠,知道有個十多年不聯系的有著“深厚感情”的比天還高比海還深交情的同學在附近,名字模模糊糊還能記起來,打開班級微信群語音問了我老婆的電話號碼,遂借三千塊錢救急。
話說熱心腸這個東西是會遺傳的,當我想起我的父親當年自費買來脫粒機義務幫鄉親打麥子,當我看到我走讀的兒子屁顛屁顛幫寄宿的孩子買學習用品和零食的時候,我就知道,承上啟下的我肯定也是個熱心腸!我比老婆還著急,當即決定開車去事發地送錢,這么冷的天,咱那同學一家老小該多么無助凄涼?子曰仁遠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 子還曰過一方有難八方支援……
老婆這個初中同學有個如雷貫耳的大名,與三國時蜀國那個喝斷橋梁水倒流嚇得夏侯恩心源性猝死的將軍重名,為了顯示我的學問淵博,我堅持叫這個同學魏延。
人生地不熟的 魏延在電話里說不清自己的具體位置,我急得團團轉,讓他微信共享個位置,卻遲遲發不來。兩點過幾分鐘了,下午單位有個生產作業會,無奈我先上班,媳婦請假在家與他保持著聯系,隨時call我。
剛坐進會場,老婆電話來了,說魏延陪傷者在附近衛生院做個CT,并無大礙,回來后發現自己的車連同老婆岳母都被轉移到傷者村委會,目前正在由村干部協調賠償事宜,這個村是北高窯離我們單位不遠。我心想大永年縣改區后真了不得小小衛生院都有CT了,村干部真是公仆一心為民,猛然想起同事李彩霞師傅就是這個村子的,會議室離彩霞大姐工作間一步之遙,急匆匆說明了情況,彩霞大姐也是熱心人,告訴我她公公就是該村支書。真是萬幸,我跟搭檔們打個招呼,帶上彩霞大姐,接上媳婦直奔北高窯而去。
陰云密布,雪粒兒打在車窗上噼啪直響,不開雨刮器一會兒就看不清路,打開雨刮器又因玻璃干燥而發出怪聲,還擔心著魏延,一時心煩意亂。所幸路途不遠,頃刻間到了北高窯村委會。北高窯是個大山村,兩千多口人,住得又分散,甚喜水泥路遍布各街道小巷。村委會大門緊閉,法律專業出身知識大半已還給老師的我一路復習兼腦補的關于道路交通安全及事故賠償的辯護詞也因這個閉門羹而全吞回了肚子,憋的我難受,人呢?
魏延的電話時斷時續,老是占線,這小子一定是在聯系馬超趙云黃漢升他們。魏延說他在村委會與村干部協商未果,聽說我們帶熟人去了,他有些惶恐,估計是不是受到了威脅?他說目前在村西路上,“大冷天去村西干嘛?”我嘟囔著,掉頭出村,路面有些滑了,汽車努力沖上長長的斜坡,來到村西路上,仍然空無一人。路上彩霞大姐打了一圈電話,問了所有村干部,都說不知道這個事兒。我們一籌莫展。
魏延的電話終于來了,說他們被帶到了傷者家中,關了起來,電話也限制用。彩霞大姐急問魏延在誰家,魏延說人家不告訴他,只知道被撞的女人是北高窯的閨女,已嫁到鄰近的大油村,給錢才讓他們走,他老婆一直在哭……正說著,電話斷了,好像被人搶走了,再打就關機了。
彩霞大姐義憤填膺,為了三千塊錢,值得么?彩霞大姐分析,這家人也太過分了,哪兒有什么村干部,魏延肯定是被人家騙到家里了。老婆也很著急,說要報警。我說人家電動車壞了,人有一點兒韌帶拉傷,要三千塊錢不算過分,趕緊想辦法送去,就別驚動警察叔叔了,我們車間兄弟丟了一萬塊錢都立不上案,三千塊錢算個啥?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要保持,知道嗎?
彩霞大姐和我媳婦連連點頭,決定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堅持不給叔叔添麻煩。我們又一路下坡回到村委會,恰好碰到彩霞大姐的公公即本村村支書,這是個面目和善的老頭兒,聽我們描述了細節,老人為本村出了這樣蠻不講理膽敢敲詐勒索的一家人而氣得直哆嗦,坐上車指揮著我開始按照本村閨女嫁到了大油村這個線索而尋找。
山村就是坡多。汽車一路怒吼著爬上泥濘的水泥路,一個個猛打方向盤的急轉彎,擠過或寬或窄的街道,尋訪著目標中的人家,車鉆不進去的小胡同,老人就帶著彩霞大姐和我媳婦踏著泥濘尋找,褲子鞋上滿是泥點兒,驚動了大半個村子的人,村民都不知道這件事兒,議論紛紛,譴責著這家人,給我們出著主意。北高窯的父老鄉親的熱情給了我們巨大的精神鼓舞,林子大了啥鳥都有,世上還是好人多。
天氣愈發陰沉,小嗖兒風風地吹。老支書和彩霞大姐把記憶中的所有符合條件的家庭都找遍了,仍是沒有。傳說中的車禍現場以及魏延的小車都沒看見。我心里暗暗詛咒著魏延的智商和受傷者家屬的不像話,堆起笑臉輕松地問媳婦,要不要略略休息一下我油門剎車踩多了右腿有點兒抽筋。媳婦開恩準奏,我將車泊在路邊掏出煙給支書大叔和自己點上。剛美美吸了兩口,話說天有不測風云,不,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一輛小白車搖搖晃晃從對面開來,我聚起火眼金睛細看車頭商標,兩個門把手一樣的金屬條捆在一個圈里,又像兩個耷拉著的嘴角,是北汽!
飛速鉆進車里,打著火,瘋狂摁喇叭,北汽若無其事地從身邊過去,我馬上掉頭去追,忽然想到這個小車兒保險杠和大燈好像沒有明顯破損,不由得遲疑了一下,這一下不打緊,追到一個三岔路口,小車失去了蹤跡。彷徨間,老婆電話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傳來的確是熟悉的聲音,是魏延。他聲音幾不可聞,悄悄說他就在剛才的北汽小車里,他看見我們了,可是受傷者家屬開著車不給停,家屬要看我們是不是帶著警察。我氣極了,就是綁架也要我們見見人吧,總得讓打個電話約個交錢地點吧,還探查軍情,還禁止報警,搞得神秘兮兮,這幫利欲熏心的刁民!可就要三千塊錢,這么折騰劃算嗎?
按剛才號碼打過去,通了。彩霞大姐要求跟家屬通電話,她倒要看看是誰家人這么無恥。家屬表示不接電話,座山雕也會臉紅,估計他也不想讓彩霞知道他是誰。通過魏延轉達,這次倒是同意約在村里關帝廟前見面。
我們開到關帝廟前等待著,剛剛五點,天就有些黑了。雪粒兒停了,雪花來了,氣溫驟降。一個人影從廟旁的高坡上戰戰兢兢下來,老婆叫了一聲魏延,對面答應了一聲。走近細看,與身長八尺,豹頭環眼,虬髯橫飛,勢若奔雷的想像畫面大相徑庭,比君身材瘦弱偏矮,早過了青春期然青春痘不僅未退,還變成了大包纏纏綿綿到天涯。許是驚嚇過度?看來畏畏縮縮。一根兒壓驚煙點上,確認他沒挨打后,我說兄弟不要怕,錢咱們帶來了。他欲言又止,我說支書和大姐也都在,他們吃不了咱們,我倒要看看誰這么牛,都法治社會了還這么囂張?本來給他們三千塊錢不過分,扣了你這么長時間,我們跟他們沒完。魏延哆哆嗦嗦,說:“你們別去,我害怕。要不我先到坡上電線桿旁等你們,人在他們手里,他們家在附近,晚兩分鐘你們再上來。”說罷慌慌張張爬上去,我們等了一下,隨后上去到坡上。
再大的風也吹不倒電線桿,可是,人呢?
電話又關機了,又是一番苦找未果,天完全黑了。我們決定報警,這不是辦法。
電話又來了,支書大叔接過電話,要求與家屬通話,未遂。魏延說,剛才我們在關帝廟前,家屬跟蹤都看見我們了,不許我們見面交錢,現在魏延全家都被轉移到冀窯村,讓他換人來交錢。他已經通知了在邯鄲的舅舅,舅舅在公安局有關系,已經帶人來救他了,讓我們先回去。
什么事兒啊?我氣急敗壞。送走老支書,我們仨還是覺得應該報警。老婆和彩霞大姐好奇心大熾,準備守在路口看警察抓人。我隱隱覺得有些說不出的不對勁兒,再說單位一攤事兒,我決定事已至此,不再蹚這趟渾水。商量后,我們三人就開車回了單位。
不到半小時,好消息傳來,魏延舅舅帶干警和本地派出所將那一家人帶走了,四口人齊刷刷銬在永合會派出所的暖氣片上,魏延一家一分未賠,已經得救。人民警察真是出手如電,我們忙乎一下午沒找著人,他們這么快就找到冀窯抓著人了。
我們異常高興,又遺憾沒看到如此解氣場面,囑咐魏延問出那家人是誰,好給彩霞大姐通報,要不熱情的大姐晚上該睡不著了。魏延答應著,此后電話卻打不通了。
估計折騰一天,電話該沒電了,壞人束手就擒,好人逃出生天,也算皆大歡喜。腿都快抽筋了,正要休息,彩霞大姐打來電話,說老支書問了派出所,干警們都下班了,沒有出警。我們都很奇怪。善良是我的風格,我想也可能魏延舅舅沒那么大本事,乖乖拿錢贖了人。魏延出于面子,撒了個謊也未可知,唉,睡吧。真是個想不到的結局。
樹欲靜而風不止,事兒竟然沒完。
周二中午,老婆與另一個初中同學姜維通電話,言談中提到了昨天之事,姜維大驚:“姐,你沒借給魏延錢吧,這小子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兒,到處借錢,還專找離家遠的親戚朋友借,從來不還,已經欠了一屁股債,今天早晨我還在縱橫鐵廠門口看見他的小車,一點兒傷沒有,他在騙你們錢呢。”
轟隆隆,我心頭一萬只羊駝(讀者如不知此動物煩請自行百度)奔騰而過,恍惚間化身馬岱,將腦后有反骨的魏文長斬了一千遍,一千遍!
一切疑點迎刃而解,魏延的獨角戲演得夠好,多虧帶了彩霞大姐和老支書,要不然錢被騙走我們還會成就感滿滿。唉,高窯人都是活雷鋒!
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竟敢騙到……算了,幾十公里路,數年未見,我們還真不是窩邊草。
電視上適時打出劇終兩字,蒙太奇畫面出現,字幕上“演員表:我——傻蛋一號;老婆——傻蛋二號;彩霞大姐——無辜受害者;老支書——不明真相的群眾”。大字推出:導演——魏延。至于魏夫人、老岳母、勒索者等等,神馬都是浮云。
片尾曲蠻好聽:
分手時候說分手請不要說難忘記
就讓那回憶淡淡地隨風去
也許我該忘記也許會很恨你
也許已沒有也許
曾經對你說過
這是個無言的結局
隨著那歲月淡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