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這個世界,被篩選,被挑剔,被賦予使命。
我們被殺死,中途夭折,輕易放棄,多次失敗,多次重頭再來。
變成暴躁的炸彈,變成美麗的花,我們惡心難堪,又美麗動人,充滿希望,卻又滿是不堪。
你用悲傷去看,這是一個充滿死亡的地方。
你用努力去看,這里充滿了永不停歇的希望,人們都帶著笑。
一
年少輕狂。
我已經忘記了大部分細節,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去年騎行新藏線,隊友欣欣從懸崖上翻了下去,從那天開始,我對生命的看法徹底改變了。
欣欣左手和右腳骨折,頭顱內輕微出血,身上其余地方多處嚴重擦傷。
再次見到她時,她躺在曲水縣中心醫院的急診室擔架上。
縣城的醫院竟是如此簡陋。你都想不到。再見到欣欣的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攪成了一團,擠出了血和淚。
感覺空氣里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同行的人有北京大爺,李老師、高老師夫妻,還有欣欣最好的朋友隱匿。
高老師哭了!隱匿是護士,沒有哭。但所有擔憂的表情都雕刻在了她臉上。
欣欣呢,她躺著。眼眶漆黑,不停地呻吟著。她跟高老師說:“燕子,我疼,燕子,我好疼。”那聲音幾乎聽不清,微弱地像白天里的星光。
我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生命在流逝,像沙漏一樣。那天晚上,她和隱匿坐救護車直接去了拉薩。
二
最后一個山口叫崗巴拉山口。
海拔4990米。
這里是俯瞰羊卓雍錯湖的最佳地點。
山頂上有潔白的云,蔚藍的天空與湖水相映成趣。湖邊的油菜地與湖中的不同的藍色拼成了一首田園詩,那美無法用語言描述。聽說英國人當時侵略西藏,就是被這湖給迷住了,釋迦摩尼也說,世間能供養我的東西也只有這高原上圣潔的湖水了,從此高原上的湖泊都成了傳奇。
翻過這座山,就該到終點拉薩了,不過因為隊里有三位女性,我們便把這一天的行程分成了兩天。可在這倒數第二天,出了意外,在路上走了四十八天后。
最后一天我們四個人六輛車,上了一輛小皮卡,結束了新藏線之旅。
那是我們唯一一次坐車。是圓滿還是不圓滿,四十九天一定有其特殊的意義。
欣欣的自行車前輪只折成了九十度。
我能想象那個樣子,她從懸崖邊上水泥墩噸中間的空隙中穿過去,向幾十米深的深澗滾下去,車輪先著地,人被摔了出去。
我們本來騎在她后面,可當我們聚集一塊休息時才發現少了一個人。越想越不對勁,明明在前面,怎么突然消失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恐慌,我的第一反應是回去尋找。可那時我們離下坡的那段路已經相當遠了。要騎回去基本不可能,況且是上坡。
我們撥了她電話好久以后,才又聽到她的聲音,可沒講幾句她就掛了,她說她翻下去了。之后,她又發了一條讓人匪夷所思的短信,然后就沒有音訊了。
我們都很焦慮,思前想后卻拿不定主意。而且這些主意好像都不切實際。
萬幸的是她被一位路過的藏族司機看到了,因為是盤山公路,所以她才能被看到。司機把她扛了上來,送到縣醫院,并打電話通知了我們。
我們知道后火速趕往醫院。
后來才知道那時她短信沒發完,就又昏死過去了,司機給我們看了她摔下去后的照片,她躺在山澗里,能活下來完全是老天保佑。
不然,她很可能就要和大山一起了,永遠地。
欣欣很漂亮,她有著長長的迷人的頭發。黑黑的眼睛。
她很有勇氣,和隱匿都是第一次來新疆西藏,第一次騎行,問她怎么第一次就敢來騎這條線,她們的回答很簡單:我們在網上看到了騎行新藏線的視頻,想來也就來了,也沒想太多。
之后的她們辦好了邊防證,買了自行車,買了相機,約了伴,一路就過來了,我對她們滿是佩服。這才是勇氣。很多人會說魯莽,那頂多只能算年少輕狂。
第一次見她時是在紅柳灘的小旅館里,那時她身穿一身紅衣。在一隊被曬得黑黑的人群里顯得相當耀眼,看著她,再出門去感受高原上空曠的山脈,干燥的冷氣,你就會知道什么是人了。
到拉薩后,我們趕往軍區總醫院去看她,并在那附近找了個地方住下。
她吊著左手和右腳在雙人病房里躺著,樣子古怪滑稽。看了就想笑,把牙齒都笑掉那種,我偷偷塞了海明威的《伊甸園》給她,主要是怕她手術太疼。
她姐姐也從深圳趕了過來,商量著動手術的事宜。
欣欣的QQ名字叫:陽光下笑的好迷人。看著她笑,她也是真的很迷人。
在路上騎行時我見她摔過三次,有一次她從自行車上直接跳了下來,那技術真的很厲害,看得我們都目瞪口呆,嚇得我們從早到晚大驚失色。
三
《天藍色的彼岸》中那個逝去的男孩兒說:我特別懷念那種感覺風吹在臉上。也許你還活著,根本沒把這當回事。但我真的很想認識,很想念這種感覺。
當一個人離開這世界,他就永遠也不能參加自己的葬禮了,我好像在這一次騎行中參加了自己的葬禮一樣。在看到欣欣那垂死掙扎的樣子后。我重新審視了死亡,當然還有愛。
還記得《情斷西藏》里摩卡的那句話:天空中沒有一朵云彩是完全相同的。而如今,當飛機飛向3萬英尺的高空時我想告訴你,天空中還有一種云是纏綿交織在一起的,一眼望去看不到邊,而這樣的云就是我的思念。
在海拔5380米的地方給人拍表白視頻,他很害羞,他說:這里可能是我這輩子所能站的最高點了,在這里,我想跟你,說一聲,我愛你!
我手持手機,差點哭成淚人。
想起這段經歷,我總是有股莫名的感覺,莫名的感動。在騎行過程中,我見到過死亡也見到過這樣的深沉的愛。那都是最普通,又最偉大的愛啊!
我也始終不能忘記初讀江覺遲的《酥油》時的心情。
她在書中說:班哲,其實我的憂傷,就像一部經書,只是沒有打開而已,虔誠的聲音從天空中飛過,我在地上追逐他的影子。你說我會快樂嗎?有時候分離就是拖著沉重的情感逃亡,送別就是拱手相讓。是的,假如旅程太遠,假如跑錯方向。
時間過去一年多了,每次與人說起那段經歷,都感慨萬千,大有“哀吾生之須臾,獻長江之無窮。”的感覺。生與死往往只在一一念,愛與恨也只不過一眨眼。
陽光下你笑的好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