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連氏遺孤?銀槍震怒
連夫人姓夏，單名一個浣字，是江西鷹潭一戶尋常百姓家的女兒，未曾涉足江湖，更是不會絲毫武功。因緣巧合之下結識連云天，竟情投意合，甚為相契，喜成連理。夫妻間相敬如賓，感情頗深，婚后五年內(nèi)育有一子一女，長子連紅葉，剛滿四歲，小女連霜兒，未足兩歲，均是活潑可愛，十分討喜。
這幾年一家四口也算家境殷實，更兼連云天一身武力過人，男外女內(nèi)，無憂無患。誰也不曾想到，竟遭遇此等橫禍。
那日深秋之夜，連云天浴血而戰(zhàn)，奮力擊退“天殘五狼”，保全了妻兒性命，但終究傷勢過重，倒地身亡。
連夫人見丈夫流血倒地，忙哭著俯身想去扶他起來，發(fā)現(xiàn)連云天竟已沒了氣息，一時慌亂無措，癱坐在地上，放聲痛哭。連夫人一生從未有過此等遭遇，悲痛過度，竟暈倒在連云天身側。長子連紅葉見狀，哭著撲倒在夫妻兩人身邊，口中不停呼喚著自己的爹娘，幼女連霜兒尚在懵懂之中，只知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秋夜愈深，寒風四起，吹過落了葉的樹木，發(fā)出如山魈夜梟般的怪鳴聲，兄妹倆的哭聲在此般夜色中更令人覺得凄楚心酸。
忽的一陣馬蹄聲從道路遠處的黑暗里傳來，踏碎了這酸楚傷人的夜。
只見月光下三匹一色的黑馬一前兩后如風奔來，馬上坐著三個人，均是身著白衣，背負長劍。騎在前面的那人長了一張馬臉，頜下卻留著長須，使整張臉顯得更長了。后面兩騎是一男一女，均是少年，男的臉色白凈，雙唇緊抿，一雙丹鳳眼神采奕奕，長的甚是清秀；女的面如桃花，粉鼻挺俏，眼大而有神，也是清麗脫俗。
馬臉劍客聽聞幼童哭聲，便帶著一雙少年男女策馬奔來，只見月色下滿地鮮血，馬車旁一男一女倒在地上，兩個幼童猶自哭個不停。馬臉劍客驚愕中忙飛身下馬查看，發(fā)現(xiàn)躺在血泊中的男子竟是近幾年聲名正旺的“游龍槍”連云天！此時早已死去多時，已無相救之能，而躺在一側的女子微有氣息，只是暈厥而已。馬臉劍客也顧不得男女忌諱，忙替該女子推血過宮，一對少年男女此時也已下馬，分別抱起一雙幼童，站在馬臉劍客身旁。連紅葉和連霜兒畢竟年幼，哭了一陣后已感疲累，竟在這對少年懷中睡去。
片刻后，連夫人夏浣悠悠轉(zhuǎn)醒，看到面前之人臉頰其長猶如馬臉，吃了一驚，心想：“莫不是我已死了，這地府的馬面來勾魂了？”轉(zhuǎn)頭看見一旁的丈夫尸首未寒，猶自躺在血泊之中，不禁又是悲從中來，嚶嚶哭泣。
突聽這勾魂的馬面開口道：“這位可是連夫人？此間發(fā)生何事？連云天連大俠遭了何人毒手？”
夏浣聞言呆愣了片刻，又瞧見這馬臉怪人身后一對俏麗少年抱著自己的一雙兒女，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周身，總算醒悟自己尚在人間，面前之人應是出手相救的恩人。她見兒女無恙，心中悲苦已是略減，抽噎著回道：“多謝大俠相救，我們一家四口路過此地，欲趕往前邊鎮(zhèn)上住宿，不料……”
夏浣斷斷續(xù)續(xù)的將方才的遭遇說了出來，想到那五人的兇相，心中依舊感到害怕，又撲倒在連云天身上低聲哭了起來。
馬臉劍客聽聞夏浣所描述的那五個惡人的形態(tài)，心中已經(jīng)了然，知道必是“天殘五狼”所為，得知五人均已受傷，且有兩人傷勢不輕，心中一動，便想這五狼必定逃不甚遠，何不趁機追去，若能誅殺五狼，也算是給武林除一大害。但見連夫人尚在悲痛中，連家兒女又在沉睡，自己的一對徒弟初出江湖，尚無閱歷，一時也是放心不下，心中一嘆道：“連夫人切莫太過傷心，人死不能復生。此地不宜久留，在下雁蕩山崔無恨，與連云天連大俠曾有過一面之緣，愿護送夫人一程。”
夏浣此時早已沒了主意，見崔無恨雖長的奇怪，但卻也是一身正氣，便也答應了下來。崔無恨師徒三人將連云天的尸身搬上馬車，又將一匹黑馬換去了被狼火擊殺的那匹棗紅駿馬，崔無恨親自駕車前行，兩徒護在馬車兩側。
原來這馬臉劍客名為崔無恨，劍術精湛，自創(chuàng)三十六式“回雁劍法”，縱橫江湖，罕有敵手。崔無恨為人正直，行俠仗義，因其長了一副馬臉，頜下又留了長須，江湖中人稱他為“崔馬面”。崔無恨收有一男一女兩個徒弟，自幼便隨著他習武，男徒楚遠城，女徒馬玲兒，均是天資聰穎，相貌出眾。
這幾人催馬趕車離去不久后，路旁樹叢中閃出一條黑影，竟是去而復返的狼木，額頭傷口已略做包扎，鮮血仍在滲出。原來這“五狼”確實離去不遠，聽聞幼童哭鬧聲后派了狼木前來查看。冥冥中自有天意，幸虧崔無恨師徒來的及時，免去了連夫人和一雙兒女的殺身之禍，保全了連家的血脈。
之后幾天，崔無恨在龍游城里定了棺木，收殮了連云天的尸首，和連夫人一起找了塊墓地將其埋葬。崔無恨見這位尚在壯年的豪杰英雄竟如此埋骨他鄉(xiāng)，也是唏噓不已，連夫人更是在連云天的墓前痛哭了一日。連夫人夏浣本就身子薄弱，哪禁得住這些天的身心勞累折磨，竟發(fā)燒數(shù)日，一病不起。
也是崔無恨古道熱腸，帶著兩個徒弟悉心照料連家母子三人。
但是夏浣心中已沒了對生的期望，連云天死去的那天，夏浣的心也已跟著死了。世間的感情有時候是那么綺麗多彩，有時候又是如此的哀怨悲壯，愛情可以讓人激起無限的求生之欲，也可以瞬間令人心念俱灰。夏浣心中放不下的，只是兩個年幼懵懂的孩子。
又過了半月，這一日已是十一月初一，江南的冬天冷的并不濃烈，但卻絲絲滲入體內(nèi)。夏浣的身體愈發(fā)衰弱，崔無恨請了城里最好的醫(yī)生過來也無濟于事，終日見她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那日晚間，客棧外面寒風呼嘯，屋內(nèi)生了爐火，馬玲兒正在給夏浣喂粥，突然間夏浣強打精神，掙扎著坐了起來，重重的呼吸了幾回后輕聲說道：“可否勞煩姑娘請崔大俠過來，我有事相求。”
?馬玲兒本就聰明機靈，見夏浣此等形狀，知道這位連夫人已是生命彌留之際，也不敢耽擱，便飛身出去呼喚自己的師父。
崔無恨和楚連城就在隔壁房間休憩，聞言立刻趕了過來，見了連夫人，心中已是了然，又交代馬玲兒帶著連家的一雙兒女去了隔壁房間。
“連夫人……”崔無恨行至夏浣床前，喚了一聲后，不知該說什么。
“崔大俠，這些日子多謝您的關照，相救之恩，我也已無力報答。云天已去，我對這人世間也已沒了眷念……”夏浣急促的呼吸了幾聲，眼角又是泛出了淚光。
崔無恨寧愿與人大戰(zhàn)三百回合，也不愿面對此等悲泣嬌弱，生命垂危的女子，只能訥訥的說道：“連夫人，相救之事不提也罷，我輩行走江湖，若是見死不救，道義何在？夫人萬萬不可輕言生死，兒女尚幼，怎能無父無母。”
夏浣抽噎著說道：“便是放心不下這對兒女，妾身才殘喘至今，但眼看便要撐不下去了，”淚水如線般自夏浣蒼白的臉頰滾落“但求崔大俠能將這對兄妹送至杭州白馬鏢局“銀槍”蕭戰(zhàn)處……我此生已無他求，只愿兩個孩子能平平安安。”
連云天生前并無其他親人，就只有蕭戰(zhàn)這位生死與共的兄弟，夏浣只能將這倆孩子托付給他。
崔無恨也是虎目含淚，道：“連夫人但請放心，在下必當不辱使命。”
夏浣說完這些話后，又低聲哭了一番，沒多久便沉沉睡了下去。
這一睡，便再也沒有醒來。
十一月初二，黃昏時分，小雨淅瀝，崔無恨將夏浣和連云天合葬在了一起。連紅葉已是初懂人事，隱約知道了一些事情，跪在父母墓前失聲痛哭，連霜兒畢竟還小，只是呆呆的看著哭泣的哥哥，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
崔無恨師徒三人，看著這對從此無父無母的兄妹，也是心中惻然。楚遠城和馬玲兒也是孤兒，見此情景，更覺難過。
十一月初三，崔無恨師徒收拾行裝，帶著連氏兄妹出發(fā)杭州。
連氏兄妹尚是幼童，受不得長時間的顛簸奔走，一行人只能走走停停，迤邐而行。待得他們到了杭州，已是十一月初八。
十一月初六，蕭戰(zhàn)大婚之日，等了半天不見連云天到來，心中委實驚疑交加，但面上卻也不露聲色，順順利利的走完了結婚的所有儀式。
第二天，蕭戰(zhàn)一早便已起身，隨意披了一件裘衣赤足站在窗口，呆望著窗外漫天飄灑的初雪，默然不語。連云天臉部輪廓鮮明，濃眉大眼，唇口方正，黑狐裘衣下一身筋肉虬實飽滿，身高八尺有余，端的是威猛無儔，一表人才。
但此時蕭戰(zhàn)的臉上卻全是疑惑寂寥而又帶著擔憂的神情。
“你的義弟連云天昨天沒來。”一個慵懶而又溫柔的聲音從紅被粉幔的床上傳來，潘紫衣一張清麗脫俗的臉蛋鉆出溫暖的被窩，一雙俏眼望著蕭戰(zhàn)。
她懂得他的心事，所有她終于成了他的妻子。
“是的，他本該來的，而且依著他的性子，前些日子就該到了。”蕭戰(zhàn)的聲音有點低沉，就像他的心情一般。他了解連云天，他們本就肝膽相照，不分彼此。
“可是他沒來，直到昨天也沒來，難道……”潘紫衣也是疑惑。
蕭戰(zhàn)不再言語，連云天的武功他是知道的，論單打獨斗，江湖上能完全勝過他的人不多，但世事難料，莫非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情，耽誤了行程？蕭戰(zhàn)心內(nèi)更覺焦急。
這日各方好友親朋都還在此處逗留，蕭戰(zhàn)自身無法分身出行，便親自寫了書信，飛鴿傳往江西鷹潭白云莊，又派了鏢局里的幾位好手沿途前去尋找連云天的行蹤。
接連兩日，派出去的人沒有尋到連云天的任何蹤跡，蕭戰(zhàn)憂心更甚，決定親自前往白云莊。
十一月初八那日，蕭戰(zhàn)再也按捺不住，選了匹鏢局里最好的白毛烈馬，一桿通體銀色的長槍綁縛背后，穿著一身暗紅色棉質(zhì)勁裝，雖神色憂慮，但依然威風凜凜。將近午時，蕭戰(zhàn)備了干糧正準備出發(fā)，突然府內(nèi)家丁奔走而來，說是門外有位馬臉劍客有急事求見蕭戰(zhàn)。
原來初八那日，崔無恨一行人走走停停終于抵達杭州。崔無恨安頓好了兩位徒兒和連氏兄妹后便只身尋訪“白馬鏢局”蕭戰(zhàn)。幸而白馬鏢局在本地甚是有名，不多時崔無恨便已找到鏢局所在，便叩門求訪。
崔無恨雖未曾與蕭戰(zhàn)相見過，但連云天與蕭戰(zhàn)“龍虎雙槍”合璧，雄踞江南一帶，聲名甚是顯赫，而且俱是有擔當講道義的江湖好漢，崔無恨也是有心想要結識蕭戰(zhàn)。
蕭戰(zhàn)聽聞有人求見，心中一動，猜想莫非與義弟云天有關，急忙出來相迎。
崔無恨見一位威猛大漢迎出門來，忙作揖問道：“這位可是人稱槍如烈虎的銀槍蕭戰(zhàn)蕭大俠？在下雁蕩崔無恨，有要事相告。”
蕭戰(zhàn)忙道：“崔大俠不必多禮，雁蕩回雁劍之名早已如雷貫耳，晚輩有失遠迎，還請見諒。不知前輩欲要相告之事是否與我義弟連云天有關？”蕭戰(zhàn)此刻心急如焚，便直接問了出來。
崔無恨一張馬臉上露出詫異神色，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兩兄弟情義深長，連云天未赴蕭戰(zhàn)的喜宴，蕭戰(zhàn)必早已憂慮于心，遂收攝神色道：“正是。”
蕭戰(zhàn)見到崔無恨的臉色，再聽到他說此事正與義弟有關，雙手不禁出了一層冷汗，心中竟是極為緊張，聲音微顫道：“崔大俠請進來說話，我那義弟究竟出了何事？”
崔無恨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便隨著蕭戰(zhàn)急步進入堂內(nèi)分賓客坐下，便將自己從路上聽聞連家兒女哭聲開始，將這幾天的所聽所聞所做所為相告于蕭戰(zhàn)。
蕭戰(zhàn)聽聞義弟連云天夫婦均已喪命他鄉(xiāng)，獨留一雙孤兒于世，臉色陣紅陣白一時悲憤交加，“騰”的站了起來，虎目圓睜，須發(fā)皆張。須臾后想到從此再也見不到性命相交的兄弟，不禁又頹然坐下，雙手捧面，竟低聲悲泣起來。
誰說英雄無淚？草木金石皆無性情，便能無淚，在世為人，豈能無性無情。
英雄也是人，所以英雄也會有淚。
崔無恨見狀，也是默然無語，想出言安慰，又不知如何開口，正低頭躊躇間，聽蕭戰(zhàn)哽咽著切齒說道：“云天，為兄必當手刃五狼，為你雪恨！”。崔無恨抬頭看向蕭戰(zhàn)，甫一接觸蕭戰(zhàn)殺氣凌然，血紅憤怒的眼神，心中一顫，竟忘了開口想說的安慰之言。
蕭戰(zhàn)又從椅中站了起來，滿臉怒氣的快步在大堂內(nèi)來回走動，只見他越走越緩，過了一炷香的時間，竟已在緩緩踱步，臉色也已變得平靜，但眼神卻更加明亮犀利。又坐回椅中面向崔無恨開口說道：“在下言行有失，崔大俠還請多多包涵。弟妹與連家兄妹的相救之恩，蕭戰(zhàn)無以為報，今后前輩若有任何差遣，晚輩必當全力以赴！”
崔無恨見蕭戰(zhàn)片刻間便能收攝心神，冷靜如常，心中也是敬佩，接口道：“蕭英雄何須如此，我輩行走江湖，不忘道義二字，豈能見死不救，又怎能有所圖謀，只可惜未能趁勢前去誅殺那五匹惡狼。”
只見蕭戰(zhàn)眼底怒光一閃，顯然是對“天殘五狼”已是恨之入骨。沉默片刻后，又說道：“方才聽崔大俠所說，我那義弟那一雙兒女也已來至此地，可否勞煩大俠帶在下前去看望一番，之后帶回此處，在下必當視為己出，盡心養(yǎng)育。”
崔無恨忙起身道：“正該如此，請蕭英雄隨在下而來。”說罷，起身往外走去。
不多久，蕭戰(zhàn)便隨著崔無恨到了連家兄妹所在的客棧之處。
兩人急步走到入住的兩間客房外，只見房門緊閉，房內(nèi)本該有幼童嬉鬧之聲，此時卻全無聲息。崔無恨心中略感不妙，忙喚道：“遠城！玲兒！你們可在里邊？快快開門！”。
兩間房內(nèi)依舊寂然無聲，并無任何回應。
崔無恨心中一急，運氣于掌，破門而入，但兩間房內(nèi)物什均是整齊，和他離開之時并無他樣，但卻不見兩個徒兒和連家兄妹的人影。
蕭戰(zhàn)也是急忙進入房內(nèi)查看，突見馬玲兒與連霜兒所住的客房桌下有一張寫了字的紙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