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阿永長相算是普通,卻不知為何,有種特殊的魅力。
? ? ? ? 他跟人結識的方法非常簡單,認識我的時候,只是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只是安靜地看著我,嘴角帶著一絲微笑。我不自覺的就走過去,跟他攀談了起來。
? ? ? ?我們成為朋友,并非因為有什么共同的愛好,在學校的時候,他學習舞蹈,而我是一個美術生。
? ? ? ?阿永認識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樣的都有,令我羨慕,在他身邊的時候,我觀察過他與人結交的模式——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跟認識我一樣,他呼喚別人名字之后,便安靜地等待他人來攀談,就這樣便認識了。這點令我很是困惑不解。
? “因為阿永是蛇人阿”跟阿永熟識的安迪這樣跟我說。
? “蛇人?”我吃驚道:“什么蛇人?”單純的因為怕蛇,我冒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 安迪泰然自若的看著我:“你知道美女蛇吧,就是那種人的后代。”
? 我看過那個故事:古代的書生,在挑燈夜讀的時候,倘若聽到外面有人呼喚他的名字,他透過窗子,便能看到院墻上有一個美女的頭,那便是美女蛇,頭以下便是蛇身。書生若是應了美女蛇的呼喚,夜間便要被吃掉。
? “但其實并不會被吃掉”安迪解釋道:“她只是呼喚人名,人類若是應了,蛇人便可以多些道行,倘若跟人類交流多了,蛇人便可以修成人形,阿永就是這種人的后代。”
?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 “不用怕”安迪安撫我:“吸引注意力是他們族群的生存方式,阿永就是這個樣子,他總可以獲得別人的關注。”
? “他要是沒有獲得關注會怎樣?”我有點擔心的問到
? 安迪皺著眉頭露出思索的樣子:“不會吧,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還沒有誰不會注意到他呢。”
? 走廊另一頭的阿永跟一群剛剛認識的人談笑風生,陽光照在他微卷的短發上熠熠生輝。
? 仔細想想,每一個族群都有它生存下來的辦法,阿永的魅力也許就是蛇人族群賴以生存的技能呢。
? 但意外還是發生了。
? 朋友聚會吃燒烤的時候,阿永拒絕了我端給他的烤翅,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阿永的臉上長出了痘子。
? “可能是吃熱了”,阿永解釋說:“我要忌口幾天。”
? 說是忌口幾天,吃飯便成了最大的問題,阿永在微信里加了營養師,每次吃飯便要拍照過去給營養師看:豬肚吃不吃得,花椒吃不吃得,辣椒油當然是不可以,蔥花呢?枸杞呢?紅棗呢?一碗豬肚面端上來,把不能吃的都挑出,大約剩下的只有面和湯……寡淡到令人窒息。
? 阿永再也沒有參與燒烤,火鍋,麻辣燙之類的社交活動,宵夜當然是不會再吃,甚至連早餐的春卷都避免掉,清湯寡水的飲食不知是否給阿永的皮膚狀態帶來好處,但一起共餐的人就少了。阿永形單影只的去吃飯,這場景可不常遇到。
? 即便付出了單獨吃飯的代價,但痘痘并未如愿消退,不久,熱衷護膚品代購的阿羊就收到了阿永關于鎮定祛痘化妝水,面霜等訂單。大家在一起玩的時候,阿羊捧著手機不肯放,說是阿永在向她咨詢哪種藥妝對痘痘肌效果好。儲備已久的美膚知識得以運用于實操,阿羊很有些眉飛色舞。
? “阿永用這款水的效果比較好”
? “這個不行的話就換成@¥#牌的吧,那款口碑也不錯”
? “現在最火的藥妝就是%¥了,一分錢一分貨,雖然貴點也只能這樣了,應該不會差的”
? 這種話一直說著,不就證明阿永的痘痘一直沒有好轉嗎——我偶爾會在心里犯嘀咕。
? 有時候在社交軟件上交流,阿永便說,因為痘痘一直沒有好,不想見人。
?“倘若是青春期的緣故,過段時間便好了,”我寫字安慰著他:“或者找個女朋友?”
? 玩笑似乎開得不合時宜,阿永那邊陷入一片沉默。
? 日子久了,大家都慢慢發現,除了偶爾跟阿羊交流關于護膚品的事情,阿永仿佛從大家身邊消失了。
? 阿永最近在做什么呢?總不會只是在護膚吧。問阿羊,阿羊也只知道,阿永的痘痘好像是愈演愈烈了。具體糟糕到一個什么境地,沒有任何人知道,因為大家都“好久沒有見到阿永了”。
? 這時我模模糊糊的想起來問安迪的那個問題“蛇人要是沒有獲得他人的關注會怎么樣”,安迪當時沒有給出確切的答案,我的好奇心突然加劇了。
? 一天在街上遇到安迪,好不容易逮到他,便問“最近阿永怎樣拉,你有沒有見到?”安迪支支吾吾的說:“我也沒見到他啦。”
? “那么便一起去看看他唄,痘痘而已,沒必要太小題大作吧!”
? 差不多是生拉硬拽,安迪不是很情愿的帶我到了阿永住的地方。
? 拍門許久沒有人應答,我們兩個不安起來,安迪猶豫再三,掏出阿永放在他那里的備用鑰匙,說:“阿永說過,不是他來向我要,我就不能用的,好怕他會生氣……”一邊把鑰匙插入鎖孔。
? “你們在干什么!”還沒來得及擰動鑰匙,就突然聽到阿永的聲音怒氣沖沖的從門后傳來。安迪嚇得僵住,我也驚呆,隔著門結結巴巴的說:“阿永你在家……為什么不應門?我們……是有點擔心……”
門板后面沉默了一會,阿永聲音低沉地說:“你們先走吧,我晚上來找你……你們,我現在不方便。”
怎么個不方便?我和安迪也不敢多問,滿腹狐疑的走了。臨別互相勉強開著玩笑“興許正跟秘密情人約會呢”“打飛機也不一定”,但我們心里都知道不是這么輕松的原因。
? 晚上也沒有收到阿永的簡訊,我想大概他只是找個托辭打發我和安迪快快走開而已。
? 追完幾集劇集之后,我洗漱完畢打算睡了,聽到窗子上嗒嗒作響,貼近窗戶向外張望,竟然看到阿永!
? 我趕緊打開窗子:“阿永嗎?這么晚你才來?”阿永緩緩點頭。我說:“你等會,我換個鞋出來……”
? “等一下!”阿永突然說話:“你不用出來,就這樣就好,你在那里跟我說話就好了。”
? 啊?我覺得不可思議,但與此同時,仿佛在一片漆黑中有根火柴忽然擦亮似的,我明白了什么。
? 我不敢置信的看著窗外,墻頭僅僅露出腦袋的阿永——這院墻至少有兩米高,而阿永的身高一直在一米七二左右……安迪的話像低飛的雨燕掠過我的腦海“你知道美女蛇吧,就是那種人的后代”。
? 阿永的表情莫可名狀,他皺著眉,嘴一開一合:“你都知道了。”我屏住了呼吸,他繼續說話:“就是你想的這樣,但是你別要想得太詳細了……怪可怕的對吧。”
? 我說不出話來,空氣中的腥味飄來飄去,鼻子里的狐疑拼命想要確定什么又確定不來——他剛剛是用什么敲打我窗戶?!。
? 黑暗中阿永的臉看不到太具體的細節,仿佛是有些痘痘的陰影,他的眼睛是一如既往的細長且眼白清澈:“我們這個族的人就是這樣,太久沒有得到人類的關注就會慢慢蛻化出蛇形,化出蛇形,又更加不能被看到,這樣惡性循環……我也不想嚇到你們,但是,”他語塞了一下,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如果我沒有眼花的話,他的舌頭是分叉的!
? 我感到一陣頭暈眼花。
? 他的聲音仿佛從云端傳來“……一直不來見人的話,我可能連這張有痘痘的人臉都維持不住了,所以……為了不在將來嚇到你們,我們還是得見面說說話,你覺得呢?”
? 我覺得呢?什么我覺得?我如夢初醒:“……啊……那么安迪……為什么不叫安迪一起……”要是安迪也在就好了,阿羊也在就好了,至少可以緊緊攥住對方的手,控制就要決堤而出的尖叫。
? “一起啊……”阿永看著我身旁的墻壁還是什么地方,在思索一樣:“人類在一起,惶恐會翻倍,恐怕到時候你們會尖叫著逃走,到時候除了尖叫大概你什么都聽不到了,”他看了我一眼:“至少你現在能聽進去我說話。”
? 我一時語塞,大腦緊張到空白,一個人被嚇到不能動彈也只能聽著了。
風吹動樹梢,沙沙作響,阿永的頭和墻的投影在月光下分外清晰,看起來宛如墻頭長著一顆什么瓜,我對自己這種想象感到無力…
? “好了”一陣沉默之后,阿永開口道:“我要去找安迪了……”
? 他看著我,好像結束語應該在我這邊,我只好說:“那么……拜拜?”拜拜的意思是再見嗎?真的要再見嗎。
? 仿佛看穿我在想什么,阿永說:“明天見”。
? 他緩緩轉過頭去,可能是為了不嚇到我,盡量慢慢的移動,伴隨著墻外草或者沙子摩擦的聲音,不久阿永便隱沒在黑暗中。
? 我想過要打電話給安迪,但是打過去要說什么呢,安迪倘若聽懂了,豈不是要嚇壞,嚇壞了能逃走嗎?逃走了阿永會再回來找我嗎?想到這點,我就沒有打電話,并自我安慰:既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想必沒有那么怕的吧,做朋友難道不就是有這種——見識他最丑一面——的義務嗎。
? 第二天見到安迪灰白的臉,就知道阿永去找過他了,同樣臉色灰白的還有阿羊。
? 第二天晚上阿永果然如約來找我,依舊是頭騎在墻頭跟我說了一陣子話,他讓我盡量保持注意力在他的身上,說這樣可以效果增倍……開什么玩笑,我何止是說話時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包括說完話后第二天白天,注意力全部都在他身上好嗎,我和安迪,阿羊不能自制的討論著阿永,白天夜晚,和阿永聊天完了之后的時間,仍然在社交軟件上討論阿永:“今天看到阿永的舌頭了嗎?還是分叉的”
? “阿永的身體是青灰色的嗎?
? “是紫黑色的”“會不會有毒?”
? “估計有五米長,他走過去草地沙沙的響了半分鐘之久”
? “真的不是二十米長嗎?”
? “二十米長家里盤得下嗎?!”
? 這些荒謬的細節,我們帶著恐懼和好奇反復斟酌,腦子里已經塞不下其他的東西。
? 我們無時不刻的關注起了效果,大概一個禮拜之后,阿永又出現在了大家視野中,雖然穿著長衣長褲,但是晚上已經不再需要單獨與我們會面,半個月過去后,連臉上的痘子都好了,阿永漸漸看起來面色明媚,眼角帶笑,陽光失而復得一般,又開始在他的每一段發梢閃閃發光。
? 感慨著“好像誰都喜歡阿永,真羨慕呀”的人多了起來,人們像等著中獎搖號一般圍繞著他,“對呀,” 有默契似的,我們對每一個人說:“他是誰都無法抗拒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