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典典的蟹媽
童年時期，我讀過的兒童文學作品為數不多，意大利兒童文學作家賈尼·羅大里的《假話國歷險記》就是其中之一。那時的書籍跟物資一樣缺乏，《假話國歷險記》是以連環畫形式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的。我很慶幸自己能在童年時期接觸到這部優秀作品，并以畫面記住其中生動有趣的故事情節，盡管我當時并不知道作者是誰。
多年后的今天，我重讀了任溶溶老先生的完整譯本《假話國歷險記》，除了重溫當年的故事，也深刻體會到了文字的力量。其實，這不僅僅是一本寫給兒童的故事書，其魔幻主義的風格和辛辣風趣的反諷藝術同樣適合今天的成年人閱讀。尤其是，在當今信息泛濫的網絡時代，我們每天面對的海量新聞，究竟有多少需要像本書中的《標準假話報》那樣反面解讀，只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這是賈尼·羅大里作品一貫的風格，在他的另一部兒童小說《洋蔥頭歷險記》中，也同樣以幽默的方式譏諷了獨裁統治，贊揚了民眾反抗獨裁的精神，讓孩子們在快樂閱讀中領悟“思想之獨立、精神之自由”的重要性。不過，我不打算就這一點展開詳細討論。作為一名兒童文學創作者，我主要從以下三點來探討一下：
一）生動有趣的故事情節
對于小說寫作者而言，講好一個故事是可以練就的基本功，把故事講得生動有趣恐怕需要與生俱來的天賦。賈尼·羅大里就是一位天生會講故事的作家，他引入我國的長篇童話都冠以“xxx歷險記”的名字，僅僅是書名就非常吸引喜歡冒險的少年兒童，更不用說其中引人入勝的故事情節了。
在《假話國歷險記》中，主人公男孩小茉莉天生聲音具有破壞力，他因機緣湊巧誤入假話國，用聲音震下了墻上用粉筆畫的三腳瘸腿貓，通過瘸腿貓了解到假話國的真相，隨后與畫家小香蕉一起，在永不坐的本韋努托的幫助下，一起推翻了原本是海盜的賈科蒙內國王的統治。
這個故事極富想象力。在假話國里，說真話的人要被關進監獄或瘋人院，人們被迫只能選擇顛倒黑白以求生存，就連貓也只允許像狗一樣“汪汪”叫。畫家小香蕉畫出的牛和馬有十三條腿，而且這都是學校教的。直到有一天，小茉莉和瘸腿貓的到來打破了假話國的寧靜。
后面的歷險過程一波三折。瘸腿貓引導假話國的貓們“喵喵”叫，讓畫家小香蕉了解牛和馬有四條腿的真相，讓民眾知道國王是一個戴假發的禿子；小茉莉通過唱歌給假話國造成破壞，救出關進監獄或瘋人院的無辜民眾；天生一坐下就變老的孤老頭本韋努托，為了掩護覺醒后的畫家小香蕉，寧可坐下變老至死……
本書從翻開的第一頁開始，就會吸引人忍不住讀下去。故事節奏明快，情節環環相扣，結尾意想不到，人物對話有趣而令人深思。作者對丑惡毫不留情的諷刺，對善良不吝筆墨的贊美，都融入在毫不拖沓的說書人講故事之中。
二）令人難忘的人物形象
文學即人學。兒童文學也不例外，哪怕創造的人物形象是動物或植物，也要具有像人一樣打動人心的人格魅力。
在《假話國歷險記》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唱歌就會造成破壞的小茉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意大利高音歌唱家帕瓦羅蒂；一畫出真畫就成真的畫家小香蕉，簡直就是西方版的神筆馬良；還有一坐下就變老的孤老頭本韋努托，為了掩護別人而犧牲自己。他說，“我失去的那些年頭，將要延長別人的生命。生和死是相等的。”童年時讀到這里，我曾經難過得掉下了眼淚。
當然，最有趣的形象是瘸腿貓。這是小姑娘羅茉萊塔用一只粉筆畫成的三腳貓，無意中被小茉莉的大嗓門從墻上震了下來。瘸腿貓是一只特殊的貓，它的爪子是粉筆做的，每當看到不得不說的真相時，它的爪子就癢癢，總要寫下來才行，即使這樣會磨損爪子。這跟心里癢癢有話要說的寫作者一樣，即使勞神費心也要寫。
瘸腿貓用粉筆爪子寫出來的第一件真相是假話國的國王是一個戴假發的禿子，由此引起了民眾對國王所制定法律的質疑。不僅如此，瘸腿貓還引導假話國的同類貓們學著“喵喵”叫。它對貓們說，“當你喵喵叫的時候，嘴里會甜絲絲的，勝過加了糖的牛奶。”這就是真理的味道。很多貓受它影響恢復了喵喵叫，并且繼續影響其他的貓。
這只可愛的瘸腿貓簡直就是以筆為刀的賈尼·羅大里本人。羅大里九歲就失去了父親，從小靦腆瘦弱，酷愛讀書，長大后被選拔進入神學院，卻敢于違抗反人性的清規戒律而離開。多年以后，他成為了一位敢于通過筆來對抗專制統治的作家，寫出了一部又一部優秀的兒童文學作品，影響了全世界一代又一代的兒童。
貓在羅大里的作品中多次出現，總是代表著一種敢于挑戰傳統勢力的人物形象。在他的另一篇短童話《敢吃貓的老鼠》中，面對一只夸下海口要吃貓的老鼠，貓用實際行動表示了反抗，嚇壞了所有老鼠。此后，貓像個貴族一樣，甚至都不屑于再吃那只吹牛的老鼠。
三）富有哲理的詩意語言
一部小說，無論是否為兒童文學，不管故事創意如何巧妙，如果語言沒有動人之處，是沒法讓人讀下去的。動人的語言至少應當體現日常生活中的哲理，最好有詩意美，但也不必通篇都這樣，《假話國歷險記》在講好故事的同時，就時不時來上這么一兩句，如畫龍點睛一樣，為整部小說增添異彩。當然，這樣的語言，在一定程度上也歸功于翻譯。
在《假話國歷險記》第二回開頭中，這樣描述樹上的梨子：“梨就這樣，什么話也不跟你們說，只管自己長啊，長啊，到了這么一個早晨，你們走去一看：它們已經熟了，可以摘了。”這是本書主人公小茉莉在果園中看到的景象，隨后他利用自己特殊的大嗓門吶喊振動梨子落地。單說這個場景，不過就是我們身邊普通植物默默生長的一個尋常景象，卻讓人一下子想起德國作家于爾克·舒比格的詩《當世界年紀還小的時候》（廖云海譯）：“洋蔥、蘿卜和西紅柿 / 不相信世界上有南瓜這種東西 / 它們認為那是一種空想 / 南瓜不說話 / 默默地成長著”，讀來讓人莫名心生感動。有內涵的東西是相通的，梨和南瓜，不正是你我一樣默默成長的普通人嗎？
而在《洋蔥頭歷險記》中，這樣描述一位火車司機：“他是一位很好的火車司機，可是他還有點兒詩人氣質。當他開過鮮花怒放的草原時，會馬上停下火車，下車去才來一大把雛菊或者紫羅蘭，這要看季節而定。”像這樣在庸碌的日常之外依然熱愛生活的普通人，在我們身邊并不罕見。并不是只有會寫詩的人才是詩人，只要有一雙會發現美的眼睛，這樣的人就擁有了詩人氣質。也正是這些如詩人一樣的普通人，讓我們看到了生活中稍不留意就會忽視的美好。
由此斷定，小說作者賈尼·羅大里一定是一位這樣的詩人。這也跟他的出生地意大利米蘭奧梅尼亞小鎮有關，那是一個坐落于古西奧山下、奧爾達湖畔的一個童話般的小鎮。作為一個面包師的兒子，他在那里渡過了美好的童年。這些普通的美好時光為他日后寫出富有詩人氣質的作品奠定了基礎，讓他在書寫貌似吵吵鬧鬧的兒童小說時，總能恰到好處地點綴一些靈魂的光輝。
總之，《假話國歷險記》這本書非常值得閱讀。美中不足的是，假話國的設定有些過于寬泛，連臣民對國王的恭維都反著說，顯得有些不合邏輯而有損思想性。不如說，假話國里除了對國王的恭維，什么都得反著說，這樣設定反倒更具諷刺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