虔憶(連載)
(一)
印象中的四合院,記憶中的二十五年前
三歲的小文清和已經老到走不動的爺爺在廳堂門口嬉鬧著。爺爺腿腳不方便,總是坐在門廳前左邊的一把靠背竹椅上,一張高腳的四方凳就是爺爺的茶幾。高腳凳上平時放幾張報紙,一個印著一排紅字的已經現了斑駁的搪瓷杯子,一包煙和一小盒火柴,對于已經從供銷社退休的爺爺的晚年生活來說,已經足夠。
退休后的爺爺從鎮供銷社回到離鎮上僅一河之隔、只有三里路的老家文化村。文化村為什么叫文化村,這個沒法深糾,只是村里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文姓,其余百分之十的外姓,都是外來嫁到這村的媳婦們。
家里的屋舍田地是有一些的,即便算不上村里的大戶,有五個子女的爺爺,日子也不會緊巴巴。晚年生活在經濟上有退休金,精神上有兒孫繞膝,確也安詳。
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四合院,只有一個院子,卻有它獨特之處——四四方方全封閉式卻寬綽疏朗。四面房屋各自獨立,關起門來自成天地,對于子女多的人家來說,保障著各家各戶的私密性。四面房屋的門又都開向院內,屋檐下又有走廊連接四方,一家人和樂相親,倒也其樂融融。
典型的坐北朝南。北面是正廳,年節到了,一大家子吃飯聚餐都在這正廳大堂。廳堂的最北邊是個樓梯間,一方石磨放在這里,做豆腐的時候用來磨漿。木質的樓梯通往廳堂的二層,二層往往存放著些谷物籮筐。
廳堂兩側各是兩個房間,廳堂的西南角住著爺爺奶奶,東北角是在村小代課的小姑姑。西北角是部隊當兵的四叔,東南角是當老師的三叔,四叔三叔都不常在家。小文清的二叔已經成家,和二嬸及兩歲的堂弟住在整個院子的東北角,有一室一廳,大小與正廳側旁的兩個房間相當,二叔家的廚房和豬圈,在院子正大門的西邊。小文清的爸爸是爺爺的長子,在鎮供銷社工作,婚后育女,也是三口之家,分得院子東邊的一廚一房。庭院的西邊是奶奶的廚房,北靠奶奶廚房東鄰二叔家豬圈的,也是一個豬圈,那些年奶奶飼養著幾只豬和一頭牛。再在這豬圈的西邊,也是這整個家的宅基地的西南角,是一間茅廁。農村的茅廁是一個大深坑,上面架幾塊木板,茅廁一旁常積些燒好的草木灰,用作菜園培土施肥。
庭院沒打水泥地,夏天不會悶熱,雨天卻是避免不了的泥濘。院子里散養著幾只雞鴨,偶爾這些雞呀鴨呀跑上廳堂或在屋檐下的水泥游廊,不乖地撒上幾泡屎尿,小文清就會遵了爺爺的命,拿一只苕掃將它們往院子里趕。
文清愛干凈,看一眼雞鴨肆虐后的水泥游廊上那幾泡屎尿,捏著自己的鼻子不愿意去掃。看一眼腿腳不便的爺爺,又看看遠在一旁因著自己是長子之女的緣故不愿意多看自己一眼的奶奶,就顧自拿了苕掃將走廊上那幾泡屎尿掃進了廊邊的水溝。又覺得苕掃清理不干凈,就去院子西邊的廚房,從水缸里舀來半勺水作引水,倒進院子東北角的手動抽水機里,搖出來半桶水,再一勺勺倒在走廊上,將那些屎尿印子沖干凈。
走廊濕了,空氣里聞不到臭味了,小文清粗黑濃密的學生頭,被額頭和兩鬢的汗印濕了。她看一眼爺爺,發現爺爺正笑著招呼自己,就放了苕掃和水勺,向爺爺跑去。
爺爺幫小文清擦了額頭的汗,遞給小文清一張票子,又指指四方凳上的空煙盒,示意小文清到小賣部去給爺爺買一包一樣的煙。小文清拿了錢拿了空煙盒,跑出庭院大門。往西邊走五十米有一家小賣部,家里的鹽巴味精、小孩的文具零嘴、大人的香煙啤酒,在這里都有得賣。小文清墊著腳尖把錢和空煙盒遞給柜臺里面的阿姨,說幫爺爺買一包一模一樣的煙。那阿姨見小文清一小孩自己來買東西,就開起了玩笑:
“你爺爺讓你買糖給自己吃,不是買煙,你記錯了。”
“不是的。爺爺說買煙,不買糖。”小文清爭辯道。
“人家小朋友都是來買糖買零食吃的,沒有誰是幫爺爺買煙的。你肯定記錯了。你再回去問問你爺爺吧。”那阿姨繼續一本正經地打趣道。
“不是的,我就是幫爺爺買煙的。我把錢和空煙盒都給你了,你快點給我一包一模一樣的煙,我就要煙,爺爺抽的煙。”小文清絲毫不被動搖。
那小賣部的阿姨見打趣不著,就從柜臺上拿了一包煙遞給小文清:
“小文啊,你真拗 ! ”
瞧瞧,鄰里鄰舍的,都將小文清當作小大人一樣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