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這部影片在去年斬獲洛迦諾國際電影節(jié)金豹獎、最佳男主角、最佳評委推薦等一系列獎項,就一直惦記著看看號稱“文藝片老司機”的洪尚秀又出了什么好(yao)作(e)品(zi)。
片中女主是美麗與個性與演技并存的金敏喜,并且與韓國男神趙某人的一段感情過往也一直為八卦者津津樂道。洪導(dǎo)選擇這樣的女演員也在意料之中,金敏喜的熒幕形象相當適合文藝片。
男主角是鄭在詠,我是在看完了《我是殺人犯》、《苔蘚》、《歡迎來到東莫村》之后熟悉了這張皺巴巴的臉,無奈的窩囊警察、陰險的老村長、穩(wěn)重正派的大兵,都展現(xiàn)地絲絲入扣,覺得這大叔演得實在不錯,后來網(wǎng)上一查,才知道他早就是韓國很有名氣的實力派了。但是——鄭叔演文藝片是什么樣的?我想象不出來,他的形象真的讓我無法和“文藝”掛一點點鉤。
《這時對那時錯》的海報上,金敏喜和鄭在詠相對坐著,沒有對視,但眼神都在游移,都在笑,那笑有些訕訕的。鄭叔只露出了無異路人的側(cè)臉,毫無發(fā)型可言的亂發(fā)沒有遮住魚尾紋,顏值與年輪的高低已躍然畫上……哎,我也算鄭叔半個粉絲,但是,這真不是叔叔與侄女的故事嗎?
筆者是在某彈幕網(wǎng)站觀看的影片,時長120分鐘,前四分之一的時間里,無數(shù)“彈友”的瘋狂吐槽讓我用最短的時間領(lǐng)會了“尷尬癥”這個詞的含義。——一對陌生男女強行搭訕,交談毫無重心,感情遞進有時慢如蝸牛,偶爾也會平地驚雷一樣發(fā)力,觀眾像是坐在一匹同時嗑了半瓶安定和半瓶搖頭丸的小馬駒上,兩種藥效輪替發(fā)作……
據(jù)說洪導(dǎo)在拍攝時只用了一臺攝像機,所以鏡頭中有很多視角完全不變的長鏡頭。在兩人坐著談話時,大多數(shù)時間里,畫面將男女二人都包含進去。這種分鏡方式對演員的發(fā)揮也是考驗——如何在“非特寫鏡頭”條件下展示出人物特色?據(jù)說鄭叔被評為最佳男主角也是因為在無特寫的情況下,依然將片中人物掩飾到位。
偶爾的特寫鏡頭時,女人說話,鏡頭慢慢搖向女;男人說話,鏡頭再慢慢搖向男,幸虧兩人坐得近,幸虧這種鏡頭不多,否則觀眾該暈船了,葬身在洪導(dǎo)的“搖機”海洋中。
說回“尷尬癥”,從前我只知道“尷尬”的交談讓人難受、無所適從,無論是作為當事人還是旁觀者。看了這部影片才明白,尷尬到了極點、到了晚期,觀眾是能被逼地笑出來的,發(fā)自肺腑的笑出聲來。
印象比較深的場景中,女主帶著男主去自己的畫室,要給他沖咖啡,在雜亂的小桌子上翻來翻去,發(fā)現(xiàn)咖啡罐子已經(jīng)空了。她不好意思的說,因為自己平常不喝咖啡,所以沒咖啡了也沒注意。男主笑笑說,不要緊,喝什么都行。女的猶豫一下說,不然我下樓去買吧,樓下就有賣的。男的:不用了,我喝什么都行。女主白凈耐看的臉上露出“那好吧”的表情,卻又猶豫著說:還是去買吧,真的就在樓下。男的似乎也猶豫了,還是說:真不用麻煩了。女的:真的很近,買完就上來。……男主被尷尬咒語完全擊中,半張著口,僵硬地微笑。
其實,女主說這話時,不僅表情,簡直全身的都是“那好吧,算了”的架勢。看到這兒我終于繃不住笑了出來。
畫室中的兩人的對談一邊充斥著“我還是要和你客氣一番”的初見面寒暄,一邊要努力渲染“我們倆人已經(jīng)熟悉了”的輕松氣氛。這間小小的并不整潔的畫室里洋溢著慢條斯理的文藝氛圍,可是身處其中的兩個人毫無浪漫溫馨的感受。他們剛剛認識,毫無默契、毫無似曾相識、毫無心有靈犀,那些艱難交談之遍布無所不在的尷尬點——這簡直不算電影。啊!怪不得有人說:這不是我們幻想的生活,這就是真實的生活啊。
第二次笑出來的場景是女主帶男主到朋友(稱其姐姐)家里聚餐。畫面中女主在餐桌端頭,正對著鏡頭,男主與姐姐們分坐兩側(cè)。不得不說這里金敏喜的演技細致入微,一開始姐姐在“無意中”揭男主的各種糗事之時,女主一直端坐著微微笑,那眼神明明是相信男主的。從她非要拉男主到朋友家聚餐,說明她已經(jīng)有意與這段關(guān)系了,潛意識中希望有所發(fā)展。
但是很快,男主在伶牙俐齒的姐姐的“逼問”下說出自己已婚的事實,小屋里的氣氛似乎沒什么變化,幾個人其樂融融的感覺。但是鏡頭正對的女主的表情像水里的漣漪一樣微微有了變化,似乎是那一瞬間下巴上掛了個小秤砣,慢慢慢慢那秤砣加重分量,最后女主的臉快掉地上了……最后她坐不住了,稱身體不舒服離席了。
這一段變化自然又喜感,金敏喜穿一件肥大的深藍色毛衣,就那樣端坐著,剛開始那么安靜那么羞澀,眼角眉梢似乎有了粉紅色的信號——直到聽見男主那句“我已經(jīng)結(jié)婚了”。
這靜悄悄的氛圍,這慢條斯理的畫面,在此之前只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在明亮的場景里說著話,雖然那話語毫無意義,但是小小的愛的氛圍慢慢出來了,現(xiàn)在呢?氣氛跟著金敏喜的臉一起掉到地上了。唯一的好處是尷尬癥治愈了,兩人的關(guān)系從半遮半掩的“你想怎樣呢”到了當面挑明的“你怎么對我這樣”!這也是真實的生活,一段時間的尷尬與微妙,突然而來的歡喜或沮喪,都是真實生活的感受。
影片一共講了兩個故事,洪導(dǎo)把同樣的人物、同樣的場景重新拍了一遍。“文藝片老司機”洪尚秀導(dǎo)演不但讓自己的多部電影有著高相似度(可有人看做是導(dǎo)演的個人特征),還在這一部《這時對那時錯》中又拍了一遍同樣的電影。——不僅電影A類同電影B,而且同一部電影的故事A類同故事B。
第二個故事中,一切又從頭開始,大結(jié)構(gòu)不變,細微處有些許不同。女主性格上自信了一些,不似原先那樣溫吞,語言也變得直接。男主的靦腆(或者稱其為猥瑣)也有所收斂,變得隨性坦率。兩人在壽司店里喝燒酒的時候,男主主動說出了自己已婚,但卻又在燒酒的作用下吐露了對于女主的愛慕,一邊笑一邊哭。甚至有人說,鄭叔最精彩的表演就是這個場景,相對女主,他的位置在鏡頭遠端,卻將一個成年男子隱秘而復(fù)雜的內(nèi)心矛盾展示出來。(這部電影被韓國影像等級評委會判定為19禁,對此,官方給出的解釋是:這部電影中兩個陌生人邂逅之后的微妙感情,從理解困難的角度來說,并不適合19歲以下的人觀看。)
同時,這也是故事二中一個重要的轉(zhuǎn)折點——女主提前知道了男的已婚的事實。
在第一個故事中,因為男主隱瞞了“已婚”這件事,所以才有后來的女主突然離席、一個人回家,才有男主在自己的作品發(fā)布會上的各種不痛快。但在第二個故事中,男主已經(jīng)提前坦白了,結(jié)果會有不同嗎?
故事一里,女人前面積攢了滿滿的期待,也許內(nèi)心已經(jīng)有個美好的想象,最后突然知道了真相,期待變成了失望與憤怒,她伏在書桌上借著酒勁對男人埋怨:你怎么能這樣對我!故事二里,她早就知道了事實,這事實是男主主動相告,她卻釋然了,甚至還在兩人的關(guān)系中往前走了幾步。晚上回家路上的主動親吻、讓男主在路口等她,最后男主作品發(fā)布還去捧場……為何會發(fā)展成這樣?
難道女的在乎的不是男人有沒有結(jié)婚,還是有沒有“欺騙”?并不是對方是否自由身,而是內(nèi)心是否坦誠?
導(dǎo)演借演員之口說過一句話:人們活著,做的事情都差不多。故事一的結(jié)尾處,被“欺騙”的女主感覺受了傷害,一個人幽幽地回家,對著來開門的媽媽撒著嬌,撒謊說沒發(fā)生什么事,那昏黃的路燈下的背影孤單而美麗。媽媽本來已經(jīng)進門去,突然外面廟里的鐘聲響了,她緊接著又出來,雙手合十沖遠處的佛像拜了拜。——也很美,前面發(fā)生過怎樣起承轉(zhuǎn)合的故事,普通的生活還在繼續(xù)。平常生活的零碎,和那些可以拿出來講述的故事都是美麗的存在。或者,更美?
故事二的結(jié)尾處,女主來參加男主的新作品發(fā)布會,男的有事要離開了,她獨自留下來看電影。電影散場之后,她一個人走在灌木旁的人行道上,天空灑下紛紛揚揚的雪片,地上一片白茫茫的詩意。她的心情會開心嗎?畢竟和那個坦誠的男人有了愉快的結(jié)尾。她會覺得內(nèi)心傷感嗎?畢竟和自己上演故事的男人走了,已婚,但是有了惦念。——或許是一種融合了開心與傷感的滋味吧,用水稀釋了的甜、咸、酸、澀就是生活的味道,被雨水浸過、些許褪色的花瓣兒就是生活的顏色。或者,稀釋了的、褪色了的東西更美?
“人們活著,做的事情都差不多。”——這句話似乎過于悲觀了,我們也可以說:人們活著,生活的滋味都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