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那天,天氣不錯,幾個親戚決定一起去附近的溪谷里走走,還帶了一些米粑,說是要去搞燒烤。跟我們一起去的還有七歲的小外甥女,一個典型的小蘿莉,大眼睛小圓臉,很是活潑。走到半路,她突然發現,去燒烤卻沒帶肉,然后就開始向她媽媽爸爸來回來去地說:“怎么沒有肉……我要吃肉……”由于已經走出去了大概一個小時的路程,再回頭去取肉太遠,附近荒郊野嶺的也沒處去弄,所以這肉肯定是烤不成了。盡管我們輪流著給她解釋,又是說事實又是講道理,可都收效甚微。她就那么一路哼哼唧唧,烤得香噴噴的米粑也不吃了,最后幾乎哭鬧起來,讓人很是煩心。
從家回成都的火車臥鋪車廂里,也遇到了類似的情況。我旁邊是一個帶著小女孩的年輕媽媽,小女孩三四歲,卻異常能說,看上去也相當懂事。但晚上睡覺的時候,問題就來了。她總會突然哇的一聲哭叫起來,每次都是在我好不容易快進入夢鄉的時候。然后又是踢騰被子,又是要媽媽抱,還要媽媽按腳(這個要求很特別)。搞得人頭昏腦漲,附近的乘客估計都是一夜無眠,好在大家都能理解,默默忍受了這種打擾。當然最不容易的是這位媽媽,肯定是一點沒睡。還一直耐心地安慰她,給她講道理:“媽媽知道你睡得不舒服,火車上的床都是這么窄,你看大家都是一樣的,回家就有大床了,忍耐一下就好了……”說得最重的話也只是“哭也沒有用,床也不會變大啊”。然而這一切基本沒什么作用,莫名其妙的哭鬧折騰重復了五六次,直到天亮。
燒烤在小外甥女看來就是烤肉,現在沒有肉,與自己期待的不一樣,所以她要牢騷不斷。火車上小女孩期待的睡覺是躺在寬敞柔軟的大床上,狹窄的硬臥與自己期待的不一樣,所以她要不斷地鬧脾氣。想要她們停歇下來,只能是期待被滿足,或者注意力被轉移了。這也是我比較怕小孩子的一個原因,交流起來比較困難,很多時候沒法跟他們講道理,事實再明顯,他們也很難被說服。
對于一個嬰兒,他(她)的各種需求基本都是通過哭鬧來傳達,熱了哭,冷了哭,餓了哭,不舒服了哭,看不到媽媽了哭,見到陌生人了哭……然后,他(她)不用做任何努力,只需等待這個世界來滿足他(她)。人在幼年時期,就是過著這種帝王般的生活,分辨不出自我與外界的界限,覺得自己的問題就是世界的問題,我不滿意時,所有人都應該為我服務,以使一切都滿足自己的期待。小孩子自身能力有限,很多問題無法自己解決,加上心智也尚不成熟,不能對身邊的環境和事實有一個客觀全面的判斷。這種你我不分的“任性”有助于他們度過脆弱的成長期,有其生物學上的意義。
如果這種嬰兒時期的“任性”留存到了成年,那么在某種程度上,這個人就還是一個嬰兒,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巨嬰”(對此,《羅輯思維》的一期節目中有更詳細的解讀)。其實,差不多每個人身上都有程度不一的巨嬰的影子。舉個最簡單的例子,有一種冷叫你媽覺得你冷。每個人肯定都經歷過,天冷了,老媽就會一遍遍叮囑你添衣穿秋褲。這種嘮叨直到你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也不會停止。因為她自己覺得冷了,所以認為你一定也冷。如果你說不冷,這就不符合她的期待,你也基本說服不了她。這是件無傷大雅的小事,但就是明顯的巨嬰邏輯——一個人分不清自己的感覺和別人的感覺,以致于開始越界干涉別人。
巨嬰邏輯往往會導致更深層次的不愉快。比如,有些父母會千方百計地阻撓子女與自己不滿意的人結婚,或過多干涉孩子的工作,最嚴重的甚至到了以生命、家庭來要挾的地步。一對夫婦結婚好幾年了,如果還不生孩子,父母就會急得不行,可能搞得家庭不和,生出很多事端。父母肯定都說自己是為了孩子好,但事實是,他們分不清自己與孩子的界限,把孩子的生活當作了自己的生活,也把自己的生活擴展到了孩子的生活之中。
家人之間交集較多,發生點干涉還能說得過去,但陌生人之間的干涉也不少見。比如,有些人至今無法理解世界上怎么會有同性戀,以他們自己那點貧乏的認知,覺得同性戀不是有病就是道德敗壞,甚至一提起來就滿腔怒火。但就是不想想:別人搞同性戀和你有半毛錢關系?
前些天寧波某動物園發生老虎咬人事件之后,網上出現了大批同情老虎的聲音,我也是同情老虎的,人生命的逝去非常可惜,但他不值得同情,是他自己做出了選擇。一個人要翻越重重障礙去送死,誰能阻止得了。老虎沒做錯任何事情,捍衛領地,捕食獵物,是它的本能。然而有人就不能稍稍動點腦子去理解。“這個世界上人的生命比動物寶貴”,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條不證自明的“公理”。所以只要人與動物發生沖突,犧牲動物算不了什么。所以,當他們知道有那么多人居然在同情一只殺人野獸,還反過來責怪死者愚蠢的時候,簡直火冒三丈,然后大罵冷血、圣母婊、SB。這些人對于世人的期待沒有得到回應,甚至被徹底顛覆了,因此他們如嬰兒一般不帶腦子地尖聲喊叫起來,難以平歇。
哭鬧不停的孩子雖然總能被理解和包容,但多少也有點讓人心煩。那么,“哭鬧”不休的巨嬰就更讓人避之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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