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31日星期二14點29分
總覺得不相信自己已經走過了那一段歲月,時至今日,每當想起來,仍然心有余悸。
我1990年畢業后,為了等工作分配,從最要好的同學那里借了200元錢。他那時還是代課教師,每月的薪水不過150元。
拿著這筆巨款,我在經久的等待之后,分配到金華,開始了我的社會課程。
大約是1991年的春季,小弟轉學到了金華,老家那里也欠著一屁股債,小弟跟著我日子還能好過些,所謂好過,也就是對付著吃飽肚子。
1992年十月份,借了木料打了碗柜、衣柜,買了一個炕柜,我們借了本家叔叔的東屋作為新房結了婚,家里唯一響的是岳母給買的一塊石英鐘,權當伴奏了。
三口人,每月只能靠著不到貳佰元生存,顯然是不夠的。妻子就生豆芽,綠豆芽,黃豆芽,兩個箱子,倒換著,出了一批再來下一批。每到下班之后,我就回去和妻子一起挑豆子,破瓣的,有蟲眼的,一律挑出來,用放有土霉素的水浸泡了,而后安置到箱子里,在規律性的換水之后,等待它們走向市場。
1993年暑假,小弟的中專錄取通知書到了,需要交一千多元。
對于我們而言,簡直就是天文數字,不用說一千,家里連一百元都拿不出來。
整個暑假,我們除了應付過日子,滿心思地都是借錢。
問誰借啊?大家都比較困難,再說借了錢,拿什么還呢?下一個月的工資還沒開,都已經透支了。
總得解決,不能讓父母為難的,我和妻子合計了,分頭行動。剛結識不幾年的一個本家叔叔那里借了200元,修表哥哥那里借了200元,合作醫療的一個腿腳不靈便的大夫那里借了200元;還差一半多,妻子回家問岳父借了200元,岳母攢了一點錢,也拿出了200元,大姐那里借了200元。那時學校可以稍借點錢,我經過校長同意,從學校里預支了一個月工資。
湊齊了小弟的學費,我們都松下一口氣,但自此好幾年喘不過氣來。
學校清了校林地,可以去撿燒柴,妻子和小弟借了鄰居的牛車去拉燒柴。走到街里,看到賣肉的那里新出鍋的豬頭肉,妻子想賒一點給我們改善生活,就合計賣肉的,給我們留一小塊,待開了工資就還上。
等到他們回來,只有空蕩蕩的肉盆子,哪里還有豬頭肉?賣肉的師傅知道我們困難,自然是不肯為了一點債上門的。
兒子三四歲的時候,一天早晨醒來,突然想喝大米粥,直嚷嚷。家里已經好久不見大米的影,妻子無奈,端著個盆到二姐家借了一盆回來,熬了粥,算是滿足了兒子的要求。
妻子后來到學校食堂工作,算是有了比較固定的收入,雖然少些,但也解決了不少問題。
某日回去,看到鍋里做了面片湯。我詫異,家里已經許久沒有白面,哪里的面片湯?
問問妻子,才知道,她從買回的面袋子中抖出了一點面子,摻著菜葉做了湯。
小弟到中專讀書,參與的活動多些,除了我們給他的那點可憐的錢,他自己也設法賺點,但怎么也不夠支出的。
看著小弟寫回的信,我的心里酸溜溜的。想想無計可施,我拿出在師范收藏的一些郵票郵給了他,他拿著到長春市場賣了,算是應付了一陣。
我一直囑咐小弟,不要省著吃,免得耽誤了身體,我總覺得心里有個底,一旦需要 ,就可以拿出來變賣了,不但可以還上欠債,而且還可以余下一筆錢。
什么啊?我收藏了一枚小平錢,錢文不算清楚,但對照錢譜,似乎是一枚很名貴的古錢幣。
待到后來確實沒有辦法再搞到錢了,我就讓小弟專程回來,把這枚錢拿去,讓他到長春市場賣了,以度過難關。
結果呢?就是一枚普通的小平錢,僅值幾毛錢。
夢碎了,那枚小錢至今還在。
為了緩解緊張的局面,我到信用社貸了款,又從一位老教師那里借了幾百元,我們揣著到六道溝集上收回一批黃煙,信心滿懷地運回金華,希望可以掙一筆錢。不料我們收的煙價太高,當地老百姓干脆接受不了。
價格高了賣不出去,也就低價賣了,最終連本錢也沒有收回來。
小弟急了眼,從那邊批發了點剃須刀、日記本之類的,郵回來,希望可以賣了賺點差額。到了休息日,我就挨著村走,剃須刀倒是賣了,但放在辦公室抽屜里的幾個日記本卻不知被哪個孩子拿走了。
那時街上貼著一條橫幅:少生孩子,多養兔。我們也沒有資本生孩子,響應號召,養幾個兔子吧,可以換點零花錢。
做了籠子,每天提著個籃子到處拔草,回來,祖宗一樣養著那幾只兔子,眼巴巴地盼著它們長大。
蒼天不負苦心人,其中兩只兔子可以出欄了,我們歡喜的不得了,打算再去給它們拔點好草讓它們吃了,明天就上路。
待到我們從外面回來,僅能擋住雞的大門敞開著,兔籠子也開著,露出一副凄慘的模樣。
站在空蕩蕩的兔籠子面前,我真想嚎啕大哭,把所有的窮酸都哭出去,不再忍受這種煎熬的日子。
哪里哭得出?旁邊還站著妻子,她比我更傷心,我只能強作笑顏去安慰它。
自此,我們家再沒有養過兔子,街上的那條橫幅也漸漸從我們的視野消失了。
幸虧我們還自己開了點小片荒,可以種點莊稼,基本上可以解決吃的問題。
某日上午,我頂著炎炎烈日,在地里料理地瓜。
有一個中年人把電話打到學校,說是我們本家的一個親屬,家里急需要一筆錢,說一會兒就到學校來取,讓我給他準備一下。
從來不曾聽說還有這么一個親屬,即使有,我到哪里給他拿錢?
我跟他解釋了一番,他竟然惱了,電話一摔,自此不再聯系。
他后來去我父母那里連哄帶騙,沒有辦法,我母親出去借了五十元給他,錢走了,人也走了。到如今,我連那人的模樣都不知道。
那些年,我幾乎不敢上街,唯恐碰到我欠債的親戚朋友,即使人家不開口要錢,我心里也矮一塊,何況大家的日子過得都緊吧呢?
晚上一旦進入夢鄉,常常被人家跟著屁股后面索要欠債的噩夢驚醒,不敢再睡,索性就睜著眼睛,思量如何才能熬過那么艱辛的歲月?
而今,常常感到十分滿足,日里可以大笑,夜里可以睡著,何況還有喜歡的書籍作伴呢?
看看外面的天,好晴,瓦藍瓦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