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沒認真休過星期天了，很久沒下過水，尤其親近大自然的水。
自小生活在水邊，卻不會游泳。
記得上一次，還是十八歲，在我家門前那條彎彎的小河。
迄今為止，我下過三次自然淡水。
第一次親水是在離家不遠的異地，就讀的學校附近。身體差點被淹死。第二次在自家門口，心臟差點被淹死。第三次在千里之外的昨天，覺得身心都其實不容易死。
第一次死亡威脅面前我很齷齪，為了求生，把前來救我的同桌加好朋友，拼命往下壓，自己往上爬。
可惜還是被灌得七暈八素徒勞無功，當求生無望的感覺臨近時，世界孤單極了，也是安靜極了，只聽到同桌的她說，你得放開我，才能不都沉下去。
不相信，卻終于放開，但我當時相信的不是真能浮上去，是在那一瞬間特別清楚她會游水。
放開，原來真能活下去，于是有了我第二次生命體驗。
第二次，十八歲，還是和她，和一眾同學，在我家門前的小河。
現在想來，多美的家鄉啊。
小橋，流水，人家，簡直風景如畫。
青山，綠水，野花，女人，和狗，這里本應歲月如歌，應有盡有。
我自小生活在神筆馬良的小人書幻境中，喜歡素描里那種簡單的人物插畫，人間煙火。卻終是一生向往和逃離了這樣的家鄉。
以前不知為什么，后來明白了。
是第二次溺水告訴我些為什么。
這是一次心靈的溺水。
十八歲那天，我和去我家給我過生日的男女同學們，沒有泳圈，沒有泳衣，穿著各自的衣服，就這樣闖進了魚的世界，也闖進了世俗自以為干凈保守的世界。
水花四濺的青春，不知天高地厚地張揚跋扈，現在看來，是應該招來點什么。
即使來條大鯊魚，被果了腹，也是正常的。
物競天擇的世界，人類哪能那么容易超越規則，一點點，一滴滴規則的建立與推翻，都是從代價得來的。
總之我那天尤其感受到了許多雙帶刺的目光。不光明，有點猥瑣，陰暗得像要扒光我落水后沉重的衣服，再折一把倒影中帶疙瘩的毛竹枯枝，恨不得都抽向我，壓我在水中。
而我和我的同學們，像正在表演傷風敗俗驚世駭俗的猴馬戲團，真像不打不成器的。。
我的心臟一面感受到水中的張揚和壓迫，一面感受到岸上忽明忽暗的眼色后面，即將又要強八度的飛短流長…那種窒息。
同學們會離開，我和我的家，卻屬于這里。
那天上岸后的我，比任何時候更渴望逃到遠方和外太空的邊界，去到火燒云，去自由自在的海闊天空。
好在我有個媽媽，從來慣著我的任性，不好也在我媽媽，她的慣讓她像自食其果，留不住遠走他鄉的我。
第三次的這個星期天，我已經在千里之外二十年余載了。
夢想的素描畫早已支離，早知道天上的云層后面從未住過王子和七仙女了，也從來沒有絕對的自由自在海闊天空。
并且發現哪把枷鎖，從來都是自己銬上去的。
并且發現翅膀的力量，從來也是自己心力決定的。
不會有人再關心我是誰了，除了我的家人，和真正的朋友。
而我越來越認為，朋友這命題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因為我太難懂，乖張孤癖喜怒無常，又非一般的固執虛榮。
密密麻麻的螻蟻世界，人們比任何時候都更腳踏實地，關注自我。
這一次我家團圓得很齊整，還有爸爸媽媽在家里候著咱們的。
奢侈的幸福感，短暫得在我人生當中，總是像煙火。
并且為表示支持的爸爸，破天荒還自告奮勇要洗碗一次，只為支持他的子孫們快點去水庫清涼鬧騰。
雖然馬上就被媽媽嗆了回去…
你洗碗從沒合格過。
但不影響他的好心意，好心情。
也不影響我達成人生當中最有安全感的第三次，和這些突兀的文字。
有時覺得，有些事情像把鑰匙，它一定要撬開某把鎖，打開某潘多拉魔盒，放出些魔鬼，或者精靈來。
水庫游水的心境其實非常一般，雖然我很想和家人一起快樂，但還是心思飄忽，還是怕水，還是膽小。。
如今的我，比起以前更難感受幸福。就像曾經岸邊的那些心靈，大概活得太久，蒙塵厚繭，灰暗平庸到了使勁扭曲。又像秋天里的梧桐樹，瞅著滿身破洞發黃的大敗葉，帶著無可奈何的蟲眼不由自主要滑落下去，常常就會陰晴不定，卻還不一般地自以為是執著。
第三次的我，初上那個水庫堤岸，看著烈日炙烤下反著亮光的綠幽幽的湖水，一會兒嫌曬黑，一會兒嫌枯樹枝多，一會兒當然是擔心自己會不會意外淹死。
其實以祖國南方戶外工作四處奔波為主的我，早就在初夏時關上所有燈光，即便月光如水，也不容易找到自己的渾身黑乎乎了。
其實就兩字，矯情。
天然水庫水，比起那些消毒水刺鼻的啥高級泳池來，不知干凈多少倍。
而且不是常還悲觀人生無聊嗎？居然怕死？
終究是，本來就想去河邊走的，哪有不濕身的，哪里會頂得住誘惑？
一翻扭捏矯情之后，我下了人生第三次河流。
一開始下去時，各種不適應擔心和怕死，并且還一直套著個救生圈。
慢慢的，我適應了水，好像喜歡上了那暫時清涼的感覺。
其實我在水中更多的感覺是胸悶頭暈。
其實這一次不是因為天熱好清涼，而是那種難得有的一絲安全感和溫暖輕松。
因為發覺，不論游到哪里，也都有眼光在拉著我。包括平時只低頭關心手機的女兒。
只不過這一次的那些目光，是在乎我生命安全的。
有那么一時膽大妄為的我拼命遠游，想挑戰和檢驗下膽小脆弱的生命，究竟有沒有可能的宿命在等著我。
暗下小心思之前，不記得是誰提醒我別游太遠了，水庫相當深的。
我回了句：不怕，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閉眼狂奔，用盡了心機與力氣，水始終無邊際得讓我渺小到了可以忽略不計，天地間仿佛只有一個意像我了，身體都不屬于自己的，只和無窮盡的水糾纏比劃較量著。
漸漸地，靜靜地，只剩下自己扒拉著水出來的噪音。
八爪魚似的我胡亂狂奔了不知多久，沉浸在能逃離人世般的自由自在中。可惜人不是魚，脫離了陸地的踏實庇護，水下神秘的世界里，誰知道未來一刻究竟隱藏著些什么樣的詭秘呢？
終于累了，也開始怕了，我睜眼回頭一看，哇！游了好遠的！
已經完全脫離了家人集中的那個活動區域。
頃刻之間，我看著水中風塵翻滾的長途跋涉，最初下水的那種恐懼感又來了。
再自以為是的人，終究是怕死的。
或者說，如果在最有意向的時刻，沒能去死，后面就沒有勇氣了。
只要你感覺到了怕，就是不想死。
這一刻的感覺，也如此。
回頭又感覺有了死的威脅，又比任何時候都近。偏偏這時候還特別的累，特別的孤立，特別不甘心去死了。
杯具。。
我靜靜懸在水中，胡思亂想歇著，感受假如一具尸體的漂浮和自由寂寞，感受岸邊那些陌生人短暫會有的一驚一乍后，家人瞬間的砼塌和傷痛，以及一輛運尸車后的所有世界的灰飛煙沒。。
再也沒有煩惱了，也再不會有思想了。
那是怎么樣的世界？
害怕了。
轉換成了一種極致的牽掛和不舍得。
原來啊，還是有那么多的不舍得！假想心都痛！
熱鬧的水庫，不可能附近無人，且還不少人，可就是沒了安全感，想到了死的恐懼和孤單。
可是人的生命和生死，對于旁邊那些不相關的人來說，也是不相關的。
你面臨危險，安全與否，得看他們人性的選擇和心情。
甚至如果你死了，他們只是多了條有歷練感的朋友圈，一個出了事故的故事傳播一下，被他在乎和在乎他的人點贊或關心一下，暫時刷得存在感一枚，還不是憑吊你的。
你只是個教訓，一個故事。
腳下虛空，眼中虛無，心中虛弱的寂寞亂想與犯愁，波光粼粼地此刻又浮在我內心混亂的世界中，陽光下顯得自己特別傻逼，刺目，突兀。
怎么回去呢？
我在怕，也在想。
突然間冒出一顆腦袋來，大概兩米遠，那么熟悉的視線。
是老公。
原來他一直在跟著。
然后發現，家人也一個個從原來的區域，轉移到我附近，冒了出來。
這一刻，我難得抖落塵埃，心有動容。
在這個動不動就要PK和淘汰掉別人的現實世道里，或許人生，愛和幸福不是有人動用多少航空母般的能量罩你一時，才表示誠意給足，而是哪些人， 最認定你一世，最希望你好好活著，最舍不得你離開吧！是當你認為孤單害怕時，他們正默然跟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