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筆灰落在講臺邊沿,積成微型雪原。我時常錯覺這些白色顆粒仍在生長,在晨讀聲里緩慢攀援,直到覆蓋整間教室的棱角。
窗臺上的綠蘿垂下一串碧綠逗號,二十年前學生送的陶瓷筆筒早已褪成月牙白,裂紋里卡著幾粒褪色的修正液,像凍僵的星子。
作業(yè)本上的字跡在光陰里洇開。去年那個總把句號畫成太陽的男孩,如今在作文里學會了使用分號。他的比喻句長出了新芽——“媽媽的皺紋是晾衣繩上跳舞的五線譜”。我批改時的紅墨水懸在紙面,終究沒忍心圈住那個不夠工整的“舞”字。
儲物柜最底層躺著2000年的鐵皮鉛筆盒,生銹的搭扣鎖著半塊薄荷糖。當年的課代表早已成為主治醫(yī)師,可那些用圓珠筆寫在科作業(yè)紙上的三角函數,仍在替她保存著十四歲的體溫。
雨后黃昏,我在整理舊試卷時抖落出半片銀杏。葉脈間褪色的墨水寫著“老師再見”,背面是鉛筆涂抹的卡通笑臉。忽然想起那個總愛在課本上畫小人的女孩,去年寄來的明信片里,她拍的敦煌殘壁上,飛天的衣袂正掠過她女兒的羊角辮。
學生把蒲公英似的背影撒向七月,我留在空教室里給盆栽澆水。夕陽像塊舊橡皮,慢慢擦去玻璃窗上的值日生簽名。風掀起講臺上未收的作文紙,標題《三十年后的我》在暮色中輕輕翻身,露出背面的課程表—— 2028年9月1日,星期四,第一節(jié)語文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