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琴聲嗚咽淚水全無
只身打馬過草原
——海子《九月》
中國西南,云貴高原。在那高山之上,大河之畔,自古就有各民族遷居生息在這片土地。盤古開天地、炎黃戰蚩尤的傳說猶可追及,而這些民族的祖先傳說卻在口耳相傳中變得越來越模糊……
“侗家住水邊,漢家住平壩,苗家住山巔……”在那里,加去的苗族唱著古歌:“日月向西走,江河往東行。我們的祖先??!順著日落的地方走,跋山涉水來西方。西方萬重山,山峰頂著天,好地方就在山那邊,好生活就在山那邊。”岜沙苗寨的鬼師趁著酒興對孩子們說:“老古老古以前,岜沙人的祖先上山打獵,發現了一只野豬。獵人追趕著野豬,跑進了林子里。野豬不見了,野豬站過的地方冒出一泓泉水,獵人喝了一口,那水好甜,他忘記了回家,跟楓樹媽媽結了婚,生下了我們岜沙人……”瀘沽湖畔的摩梭人口誦著《哈那古》:“遠古遠又遠,說清日月難。人類還蒙昧,歷史被雞叫醒。人和雞一道,人類尋找路,走在峽谷和山梁。高高荒山上,群鶇亂飛舞……”基諾人的傳說則是:滔天洪水過后,世上僅剩下始祖瑪黑、瑪妞兄妹,他們成親生下了七個兒女,老大被蜂蜇了,剩下三男三女結成了三對夫妻,繁衍了基諾人。占里侗寨的起源與兩兄弟有關,傳說這兄弟倆為避難居家遷徙。神示說,他們要沿河而上找到高高懸掛著瀑布的地方安居。于是找到了占里,哥哥喜歡山,在山上建了富中苗寨,弟弟喜歡水,就在溪邊建了占里侗寨。俄亞納西人為死者誦《超度靈魂經》,經文中的地方都是真實的,這送魂的路線,實際上就是納西民族的遷徙路線……
在塵封的歲月時光里,到底依靠了什么,讓這些民族相守著自己獨有的傳說、習俗、禁忌?讓那些自遠古的祖先處留下來的文化基因,得以回望與溯源?——盡管,那些文明的DNA,有些如今變得神秘,有些慢慢成了秘密,有些已經成為遙遠的傳奇。
我們呢?當我們輕輕走過這些遙遠的部落、村寨,浮光掠影的行走中看得到眼前,看得到遠風吹來的更遠方嗎?關于我們自己的祖先,我們能找回溯到哪個年代?
十七年前,我曾經有幸深入貴州的苗疆腹地臺江,也拜訪過從江的侗寨,參加那兒的椪柑節。
在那段難忘的日子里,我喝過苗寨的牛角酒,遇到過頭戴銀飾的苗疆少女,坐過苗家的美人靠,欣賞過苗族的蘆笙歌、板凳舞,品嘗過地道的角角魚、打屁蟲,聽說過反排的東方迪斯科,訪問過臺江的文昌宮,以及當地的菜場、學校、飯館……然而,浮光掠影的行走和感知,怎么能夠望得透一個民族的風雨背后?
我到過侗家的鼓樓,看過秋日的斗牛,嘗過當地的酸菜、腌魚和雞粥,接受過侗家姑娘贈送的手工鞋墊,也喝過了無數的米酒與烈酒:
一杯入喉烈,三杯入喉勇,五杯酒入喉,歌聲繞梁走!七杯酒入喉,尚記家鄉在那頭!九杯酒入喉,滿桌皆朋友!再來三杯酒,且下酒桌上樓去,夢里桃花香滿樓!
然而,又怎能輕易地觸及一個民族的心靈深處呢?
所幸,有一些生活在西南的人文學者,他們選擇以田野研究的方式,以文字和圖片揭示了某個時間段里”西南少數民族社會的多樣性和鮮活性,他們頑強延續的民族習俗和文化的卓越與悲居中的狂喜及無奈“。我以為,他們為歷史定格成一個個DNA片段,為后人的解構留下了難得的樣本。盡管我們做不到全面的記錄,但我們從小的真實的記載中,可以挖掘關于一個民族的珍貴記憶:里面有人物、有故事,固然也許無數的悲歡與遺憾。
這,便是我今天想推薦的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的人文地理系列:一石文化主編的《草根絕唱》以及它的姊妹系列《民間、民間》和《凝固歷史》。
在《草根絕唱》里,流露著未錄制完整卻已經失去傳人的《巴什》的遺憾,講述著瀘沽湖最后的通靈者達巴的故事,記錄著岜沙苗寨年輕人最喜愛的跳花坡、蕩秋千和”鬧姑娘“,還有威嚴的寨老、行法的鬼師、通靈的迷師;記述了儀式繁復、犧牲豪大的加去牯臟節,描述了占里神奇的換花藥調適生育,講述多夫多妻的俄亞如何”請神送魂“以及隴夏的長角苗的困頓與發展的迷?!?/p>
書里有著和我們迥然不同的平行世界,他們有著自己的文化傳承,有著自己獨有的神話、習俗,然而,即便如此,誰又能擋住時光中的文化消逝呢?也許,這正是作者為之取名《草根絕唱》的緣由吧。
我聽得到風吹過我的耳朵,我看不到風吹來的起點。我讀到文字的邊緣,讀不到歷史的久遠,不知道遠風的背后,哪里才是那更為亙古的遠方。
我在海子的詩歌里,只身打馬過草原。
部分圖片來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