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尉遲君辰用了大概兩個月的時間找到這個隱秘的村莊,它藏在山腳下,稀稀拉拉只有十幾戶人家,如今又被大雪掩埋,更是人跡罕至。他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地里艱難前行,終于發現一間四門緊閉,窗戶都被黑布裹得嚴嚴實實的房子。他豎了豎衣領,步子邁的更大了些,終于來到門前,這么冷的天門卻虛掩著,敲了敲門無人應,尉遲君辰便推門進了屋。
“有人嗎?”他大聲呼喚著。
“誰?”從側屋走出一個年輕人,臉色黝黑,面無表情。
“我找白雪靈。”尉遲君辰一字一字的道出名字。
“你怎知我母親名諱?”年輕人面露驚異。
沒等尉遲君辰回答,里屋便傳來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還不快請進來!”。
年輕人趕緊恭敬地作出“請”的姿勢。
他推開里屋的門,卻迎來一片黑暗,眼前只有一副水晶簾,他掀開簾子,伸手向前探去,摸到一張布簾,一點點掀開,看到屋內微弱燭光下坐著的瘦小女人以及面前的一張紅木長桌。她穿著暗紅色黑色花紋的唐裝,脖頸細長,魚尾紋從眼角延伸至發跡,雙目似閉似張的瞇著,身后那副怪像依然怒目圓睜地瞪著所有進門的人,房間被厚重的黑布包裹著,只有四角閃爍的燭光和桌上一面銅一面銀的鏡子反射出詭異光線。
“你終其一生尋求各種法寶,就是為了這樣的結局嗎?”尉遲君辰坐到瘦小女人的長桌對面,慢條斯理的問道。
“哼,好壞又豈是你說了算的?”女人斜睨一眼尉遲君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眼角的皺紋愈加深重。
“你今年應該有60歲了吧。”尉遲君辰將圍巾放在椅背上,又跺了跺腳上的雪。
“于你何干,你只說你為何來此?”
“你忘了十年前的約定?你欠我一個人情。”尉遲君辰推了推眼鏡,眼神笑里帶著不容置疑地看著白雪靈。
“我記得,不會食言,你只管說。”白雪靈為他的杯中添了新茶。
“我想借轉壽石一用。”尉遲君辰聲音突然低沉下去。
“借?你若借去不還呢?”白雪靈嘴角微微一笑。
“你若信不過我,叫你兒子跟著我就是了。”
“玩笑而已,當年的人情總是要還的,你說個期限,轉壽石便可拿走。”
“三天,最多五天,你這地方路太難走了。”尉遲君辰語氣開始急切。
“好,借你便是。”白雪靈從袖口中掏出一顆白玉珠子遞于尉遲君辰。“不過還是要提醒你,若是人之將死,轉壽石也未必管用了。”
尉遲君辰接過轉壽石,那玉珠細膩光潤,顏色通透,天然的紋絡像是完美的裝飾,握在手心里冰涼沁心,而且不會升溫。
“謝謝。”尉遲君辰將玉珠放進衣服內兜,冰涼的觸覺透過一件件衣衫傳進心口,他將外衣扣子一直扣到脖子,又將圍巾重新圍到肩膀上,便告辭走出門去。
2.
白雪靈望著他的背影,不禁想起十年前初見他時的樣子。
那時他還要年輕些,眼神里更多單純,不似如今仿佛飽受風霜。她找他,是聽說他有一塊能讓人回到過去的紅綢布,她尋得天下珍貴法寶,都不似這般神奇,她要得到它。
那時尉遲君辰的父母已經去世,自己便搬到一座小城,在一家小學教書,普通到難以尋覓。但他有個不尋常的姓氏,所以到那小城一打聽,很快就找到了他。
白雪靈穿著一身鮮紅的旗袍,打著一把黑傘,在他下班的路上截住他,看他騎著自行車向她駛來,便一把抓住他的車把,險些沒讓他連人帶車摔下來。
尉遲君辰站穩腳跟,一臉慍怒地瞪著眼前這個女人,面龐很難看出年齡,皮膚光潤似少女,還涂抹著淡淡的口紅,眼神里卻有讓他琢磨不透的欲望和難以隱藏的狠辣,他心中不禁一緊。
她說她叫白雪靈,為他祖傳的能讓人回到過去的紅綢布而來。
他聽過白雪靈的名字,通陰陽,算壽命,辟邪驅魔駐容顏,會許多逆天而行的法術,不收人錢財,要么要人珍貴的物件,要么就用轉壽石去要人的壽辰。即使如此,還是有人為了心中的執念,寧愿少活兩年也一定要尋到她。她每到一處總是挑選人跡罕至之處藏身,可還是抵擋不住人們千方百計的尋她求她,因此一直四處游歷,不在任何一處停留。別人千方百計尋她,她卻費盡了心思找他,看來是鐵了心要得到他的東西了。
“我沒有你要的東西。”尉遲君辰口氣生硬,眼神鋒利。
“尚不知我開出何等條件,何必這么早拒絕呢?”白雪靈依然嘴角帶笑,眼神卻也堅定起來。
“無論什么條件,我都不會給你,這東西對人對社會都沒有好處,我不會讓你拿它去奪人壽命的!”尉遲君辰語出堅定。
“你對我知之甚多啊,那也應知我法寶無數,難不成就沒有你中意的?陰陽鏡?駐顏水?辟邪圖譜?降鬼圈?你可聽說過這些?”白雪靈依然不依不撓。
“哼,你若愿意用轉壽石跟我換,我倒是可以考慮。”尉遲君辰推了推眼鏡,拿眼角瞥她一眼。
“妄想!”白雪靈聽此,立刻翻了臉,轉身想走,又默默轉回身來。“也罷,我不強求于你,但可否借我一用?”
尉遲君辰皺起眉頭:“用一次就會減20年壽辰,你還要用嗎?”
“20年?不在話下,自有人求著給我,只求你讓我用一次。”
“那我要知道你是做什么用?”尉遲君辰見白雪靈用了求字,心里便踏實了。
“30年前我曾有一戀人,對我無微不至,只因算命的說我短命,他便將轉壽石贈與我,還予我20年壽辰,可我卻從未對他說一個愛字,直到他死。所以……”
“所以你想回去,就為了這一句話?”尉遲君辰眼里流露出深沉。
“就這一句話至少能讓他瞑目了。”白雪靈不自覺眼中泛光,尉遲君辰也跟著沉默了。于是尉遲君辰帶她回到自己家中,拿出那張繡有四值功曹的紅綢布,小像栩栩如生,一舉一動仿佛都是活的。這是尉遲的祖先從南北朝時期傳下來的寶物,掌管年月日時的神仙四值功曹擇了自己一部分的仙氣在這紅綢布上,戴在頭上,耗費20年的壽辰便可回到過去一炷香時間。
紅綢布落地,白雪靈淚水漣漣,向尉遲君辰鞠躬致謝。
走時,白雪靈對尉遲君辰說,“我欠你一個人情,無論何時何事你找到我,必當報答!”
3.
尉遲君辰也記得那一天,那一天他向妻子求愛成功。所以那一天他本來格外高興,感覺天地間充滿愛情,他也為白雪靈依然對30年前的戀人不忘舊情而感動,他很慶幸當年幫過白雪靈,不然他如今也將陷入無盡的絕望之中了。
轉壽石冰涼地貼在他的胸口,在寒冬臘月里,卻讓他格外安心。
他走出村子,又走了幾十里的雪地,雙腳已經凍的沒有知覺。終于走到了公路邊,沒有汽車路過,只有一個老翁趕著驢車,他搭上老翁的驢車,跟老翁一起擠在麥垛與軍大衣中間,覺得溫暖異常。到了鎮上,終于有去往城市的大巴,坐兩個小時大巴到了車站,再走上五公里,回到了他和妻子臨時租住的小屋。
妻子半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兩手則在冷空氣中織著毛衣,織兩針就要咳一聲,咳的越來越厲害,手帕上全是鮮血,還是盡力用發抖的手在織。被子的另一頭是一個不足兩歲的小女孩在裹著被子打盹。
尉遲君辰一進屋,看到兩頰已經塌陷的妻子用顫抖的手為他織著毛衣,頓時覺得雙腿發軟。“不是不叫你織了嗎?怎么又織上了?你要休息,要保暖!”
“早點織出來,咳咳……你才能穿上啊……咳咳……”妻子越咳越厲害了。尉遲君辰看著越發心痛。
4.
尉遲君辰和妻子相識在學校,她是他的學生丁國慶的姐姐。他們的母親生下丁國慶便去世了,父親為了支撐這個家常年在工廠里辛勤工作,她一直又當姐姐又當媽媽,為了供應弟弟,自己初中畢業本可以上高中考大學的,卻放棄學業去學習護理,早早的進了醫院當護士。
每年丁國慶的家長會,都是她來替父親參加的。經過幾次的交流,他發現她有異于同齡人的堅強、善良和擔當,她比大多數家長都更有遠見,比大多數老師都更懂詩書,她是他見過心靈最美好的女子,她身上淡淡消毒水的味道都讓他沉醉。他常常期盼她的弟弟成績下降,這樣他就有機會約她面談;他又常常怕她弟弟成績下降,不然她的眉頭就會皺起來。
在她弟弟上五年級時,他們已經相識三年了,但他還未與她說過與她弟弟無關的話題。他多想跟她談談文學、談談電影,可是他總是張不開口。她弟弟馬上就要從小學畢業了,她再也不會到他的學校來了。想到這,他的心底就一陣慌亂。終于,他在期中考試的總結會后,叫住了她。
“丁香同志,您先留步!”
“怎么了,尉遲老師,丁國慶又做錯什么事了嗎?”丁香心里一陣小鼓。
“沒有沒有,他最近很懂事,尊敬老師,團結同學,只是,我有事想對您說。”尉遲君辰覺得自己的臉和耳朵熱的像要炸開了一般,他甚至不敢看丁香的臉。
“什么事,尉遲老師,您說,我盡量幫助。”丁香見他遲遲不開口便主動了一些。
“周末電影院放映一部愛情電影,不知道你愛不愛看。”
丁香羞紅了臉,她知道他邀請她看這部片子意味著什么,她沒想到平時不茍言笑從不多言的尉遲老師會約自己看愛情電影,她歡喜又害羞,只點了點頭,“嗯”了一聲便走了。
這一聲嗯卻讓尉遲君辰高興了整整一個禮拜。
5.
后來丁國慶畢業了,他們的約會越來越頻繁,一年多以后他們便結婚了。
結婚后的尉遲君辰每一天都像是掉進了蜜罐里,但他發現丁香卻不是。
丁香似乎總被憂愁籠罩著一般,自己總是一個人出神,一個人嘆息,問她是否有心事,卻又說沒有。
一天晚上丁香在睡夢中哭泣,尉遲君辰將她搖醒,她抱住他,還帶著哭腔的說著,“我不要她死,不要她死……"
尉遲君辰不斷安慰著丁香,讓她漸漸從夢魘中掙脫出來。
丁香醒后見到因為擔心而皺著眉頭的丈夫,終于說出實情:丁香母親的祖先被下過詛咒,他們這一支里所有的女人都會短命。她的母親、她的外婆、她的太外婆都在二三十歲時暴病而死。她母親是活了最久的,幸好她的母親結婚早,生了她又生了弟弟。她看著母親在三十二歲突然得病,從生病到去世只不過2個月,卻無能為力。她那時就立志學醫,后來為了弟弟只好改學了護理,可只怕命運不會輕易放過自己。
尉遲君辰聽完陷入了沉默。
丁香見狀不禁落下淚來、;“我不該瞞你的,我本來也不信,可是一結婚,面臨生孩子,我就恐慌起來,我已經22歲,詛咒若是真的,我肯定活不長,如果我生的是女兒,她也逃脫不了這樣的命運,我不想讓你面臨自己最重要的兩個女人都早早去世,等你老去,身邊只有一個人,我想到就后怕。君辰,我們離婚吧,是我太自私,太草率,不該與你結婚的。”
尉遲君辰聽完,抓住丁香的手:“別怕,總能想到辦法的,我正好認識一個人,她肯定有辦法解除詛咒。”
6.
尉遲君辰趁著暑假,帶著妻子丁香輾轉多地尋找白雪靈。終于在一個小山村中,找到了正坐在院落傾身撫琴的她。那時的白雪靈不用駐顏術,整個人立刻恢復了本來的面貌,眼角的細紋和嘴角的法令紋將她勾勒成一個中年婦女的樣貌,她還穿著旗袍,卻不再似那樣艷麗,而是一身青黑。
“這么快便尋到我了。所求何事?”聽著最后一個音在空氣中消失白雪靈才緩緩問道。
“請幫我妻子解咒。”尉遲君辰虔誠地說道,側臉看了看微低著頭的丁香。
“手伸過來!”她抬起丁香的手,仔細看著她的手紋。從房中拿出一根蠟燭點上,打算在手心里滴一滴蠟油,丁香嚇得往回掙脫,蠟油已經滴在手心里,卻絲毫不燙,反而像食用油一樣滑潤,丁香便不再掙扎。
“你可知這詛咒從何時開始?”
“不知道,我只聽母親臨死前說的,說從她的外婆那時就已經這樣。”
“這詛咒太狠了,尋不到根處,根本無法去除。你們請回吧,你的人情我還留著,有機會再還。”
“你再想想辦法吧!你不是有很多法寶的?”尉遲君辰激動的險些跪到白雪靈的面前,丁香則默默的坐著,撫弄手心的蠟油。
“即便有法寶,也要清楚咒是何時所下,所下何咒,才能有效,你妻子身上的咒已帶了百余年,且完全找不著源頭與出處,如果是男人能從姓氏上去推算,女人一嫁人姓氏就變了,幾百年下來,哪里還能尋得?你且死心吧!”白雪靈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7.
小兩口回到家,相對無言的坐著,丁香默默流著淚,尉遲君辰則垂首思索。
良久尉遲君辰終于抬起頭來,握起丁香的手說道:“丁香,我們不想了,有多少年,我們就快活多少年,我們做所有想做的事,吃所有想吃的食物,來這一世,總得賺夠本了!管他長命短命,長命的也未必就能百年,想它做什么!”
丁香擦擦淚,點點頭,哽咽著說,“對不起,還讓你安慰我。”
從此兩人開始過起逍遙的日子,掙得錢全部用來游山玩水,想去哪看看,就去哪看看。外人都覺得這對小夫妻不正經,結了婚不生孩子就知道玩,一個沒爹沒媽,一個有爹沒媽,一看就是家里沒有管教好啊。他們從不在乎別人的嚼舌根,只有他們知道,他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珍貴,他們不敢浪費。不知多少個夜里,尉遲君辰醒來,看著兩人緊握的手和丁香眼角的淚痕,心就會一陣絞痛。
后來,丁香懷孕了。就在兩年前,丁香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太對勁,當他們知道確實是懷孕時,他們又喜又憂。丁香想流掉她,尉遲想留住她。他們用一個硬幣解決了糾紛,打下了這個賭。
女兒一出生,丁香就開始陷入焦慮,她再沒有了無憂無慮,她陷入了無限的自責、恐懼與憂郁之中。女兒哭了,女兒笑了,都牽動著她的每一根敏感的神經,女兒能活多久,自己能活多久,她每天活在這樣的疑惑中。丁香終于真的病倒了,她將才一切歸于命運與詛咒。
可是尉遲君辰還心存希望,他帶著丁香四處求醫,將所以的遺產和積蓄花的所剩無幾,而丁香的病卻毫無起色,愈加嚴重。
這時,他又想起了白雪靈和她的轉壽石。
8.
他將轉壽石擱在丁香的手心里,告訴她這是可以將壽命進行轉換的玉石,他可以將自己的壽辰轉給她20年。丁香遙遙頭,用虛弱的力量將玉球推回尉遲君辰的手里。
“不,我已經是將死之人,你把壽命給了我,我也活不了,白白搭上你的命,君辰,能與你夫妻一場,我已經知足,知道你能為我做到如此,我更加知足!”
“別說傻話,丁香。我只想與你共度余生,沒有你,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么意義,還有什么樂趣,你愿意看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嗎?我把性命分你一半,我們不能同生,卻能同死,都不留另一個在這人間受苦,不好嗎,丁香?”
丁香努力的搖搖頭:“你總會忘記我的,忘了我,重新生活,我們還有女兒,你要救她啊……”想到女兒,丁香心中一陣悲楚,又咳出一口血,昏迷過去。
“丁香!丁香!我不管,我不管,一定要救你,肯定能救你!”尉遲君辰將轉壽石按壓到丁香的手心,努力將體內的力量向丁香推去。他感到一陣冰涼從心口一直傳向手心,卻在手心處徘徊著,丁香的手一動不動,她睜開眼,緩緩的說:“沒用的,我什么都感覺不到,連這石頭都知道我救不活了,你又何苦呢!"
尉遲君辰又試了兩次,每次都未能成功。
他緊緊抱著丁香,床對面的女兒怯怯的望著他們,似乎明白一切,不哭不鬧,格外安靜。
第二天尉遲醒來,丁香就去世了,在他的懷里寧靜安詳,像是還在沉睡,只是血液里已經沒有流動的靈魂,而她的另一只手還在抱著熟睡的女兒。
尉遲君辰聯系了丁國慶,一同將丁香送回了老家。
9.
辦理完喪禮,已經超過了與白雪靈的五天之約。
他帶著女兒經過兩天的路途又來到了白雪靈的小屋內,女兒緊緊抱著他的脖子,不知是被黑暗還是被詭異的氛圍嚇得直哆嗦。
尉遲君辰將轉壽石交于白雪靈,緩緩說道:"還是沒能救她。"
"這詛咒極難破除啊,怕是這世間都沒有辦法了。"白雪靈聽說,也不免嘆息。
"你幫我看看,我女兒的壽辰。"尉遲君辰將女兒的臉推向白雪靈,女兒卻膽怯的只往回縮。
白雪靈從桌上拿起一塊小銅鏡,像女孩的臉上匆匆一照,拿回一看,搖搖頭,低聲說著:"25歲。"
尉遲君辰低頭沉吟半刻,又抬起頭來:"那我呢?"
白雪靈又將銅鏡照過尉遲君辰,他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的眼睛。
"85歲,你該是長壽的人。"
"呵,孑然一身,無欲無求,太多的壽命只是累贅。"
白雪靈皺了皺眉,似有不解,又不便多問。
"將我50年壽命現在轉給她,可行嗎?"
白雪靈搖搖頭:"轉換壽命是極耗費精力的,一次最多轉30年,然后就要休養10年。"
“30年?也不過才55歲?多希望她能活到80歲,做個長壽的人,解解她母親心頭的結。”
尉遲君辰抬起頭,看了看白雪靈:“你可還想要我那塊紅蓋頭?”
“你想換我的壽命?”
“是。你若愿意給我女兒25年,那紅蓋頭就是你的。”
“我已用過,完成了夙愿,這交易于我并不劃算。”
白雪靈拒絕的話剛出口,看到女孩怯懦的眼神望著她,心便軟了:“好吧,但我只能給她15年,我之前耗掉的20年尚未補全呢。”
“15年?好。”尉遲君辰知道這是要人壽命,便不再討價還價。
“我給她10年!”身后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傳來,尉遲君辰回頭,竟是白雪靈的養子。
“不,這不合適。我沒有可以跟你交換的了。”
“不用,就為你說的那句話,孑然一身,無欲無求,再多的壽命又有何用,我有著89年的壽辰,卻全然不知活的意義,倒不如給需要的人。”
“哼,你是跟夠我了?你莫忘了,你的壽辰也是我給的,如今卻隨意予人了!別急做好人,能否轉過去,還看這孩子的造化!”白雪靈見養子如此,氣不打一處來,卻又不便阻止。
尉遲君辰將轉壽石放在女兒的小手之上,然后握住她的小手和轉壽石,他向前推出一股力量,絲絲縷縷的涼意從心口透過手心穿過玉石進入女兒身體,女兒許是感到不適,小聲哼哼著,尉遲君辰直到感到有些天旋地轉,才將手從女兒的手上移開,將轉壽石遞給了白雪靈。
“拜托了。”
白雪靈與養子又轉給女兒25年的壽命,看著女兒壽辰鏡上浮現的:捌拾,他欣慰的笑了,從內兜中,掏出一個布袋,里面是繡有四值功曹的紅綢布,將它遞給了白雪靈。
9.
尉遲君辰帶著女兒搬離了原來居住的小鎮,來到了南城,租了一間房子,找了一份清潔工的工作。女兒經常被他獨自關在家中,身形越來越消瘦,臉上也鮮有笑容。
他心有不忍,于是帶她去公園里玩,她只怯怯的坐著,哪里也不敢去,直勾勾盯著不遠處的一對夫婦,衣著光鮮,氣質高貴,笑容可掬,帶著的男孩子,也開朗俊秀。一家三口呈現著暖洋洋的愛意,那是有陽光的生活。
他才意識到,這才是活著,他和女兒這不叫活著。他的心死了,可女兒還沒有,跟著他,她只能永遠活在陰影和悲痛里,不可能享受到生活。她還沒有開始成長過幸福過,沒有義務陪著他枯萎。
他看到那對夫妻去買風車,留下小男孩坐在長椅上等著。他走過去,將女兒的手交給他:“小朋友,牽著妹妹的手,叔叔去上個廁所好嗎。”男孩懂事的點點頭。
他沒有再回去。只是偷偷躲在一邊觀望,看著那對夫婦輕輕拂過女兒的頭,又陪她一起坐在長椅上等候,天氣漸熱女人給女兒買了一支冰淇淋,夜幕降臨,男人憐愛地抱起女兒,四個人離開了公園。
他沒有再去那個公園,連那個區他都躲的遠遠的,避免遇見女兒,他不能打擾她,也不敢看見她,她的世界不應該出現他。
他也再未見過白雪靈,她愈加的神出鬼沒,關于她的傳說越來越玄,也越來越少。后來他就聽不到了。
直到20年后,他清晨清掃大街時,看見空空蕩蕩的路上,一個身穿唐裝的佝僂的小老太太迎著剛冒頭的日出向城市邊緣走去,旁邊跟著一個魁梧的中年男人提著箱包。他認出來,那就是白雪靈。
但是他沒叫住她,也不打算叫住她。他算著自己的壽命將近了,沒必要再與她瓜葛,雖然他很想知道女兒如何了,但是他忍住了。
10.
南城最大的酒吧里,木蘭喝著一杯叫“回到過去”的雞尾酒,打開手機,看到朋友圈里哥哥與嫂子秀恩愛的照片,氣憤地將手機扣在了桌上。
身邊的梅梅拿手戳了一下她,用下巴指向角落:一個老人正坐在沙發上喝酒,喝一口,呲一下牙。他這樣的打扮和面相應該在某個大排檔里,卻出現在這樣一個奢華又青春的地方,木蘭起了好奇心,丟下同伴走了過去。
“大爺!挺會玩啊!”她在大爺的耳邊大聲說著。
“我不聾!你不用這么大聲!”大爺也對她大聲喊了一句,惹的木蘭笑了起來。
“您老貴庚啦?”木蘭坐在了老人身邊。
“明天就55了!”老人伸出了五個手指。
“您明天生日啊?怪不得來這么高級的地方,喝這么貴的酒!”木蘭拿起桌上一瓶價值不菲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
“生日,也是忌日喲!錢花不了,沒用處,今天全花了吧!”老人像是醉的不清,開始說胡話了。
“您喝醉了!”音樂嘈雜起來,木蘭又大聲喊道。
“是醉了!很久沒醉了!但我都明白,我明天就會死去!”
“為什么呀?”
“我把命都給了我女兒了!明天就不夠用了!”尉遲君辰大聲向木蘭的耳邊喊去。
“您女兒不孝順您吧?”木蘭接著跟他聊著。
“你不懂。不過看的出來,你是好姑娘。我明天就要死了,我告訴你個秘密吧,有個靈婆,住在城東一間爛尾樓里,她能通陰陽,轉壽命,破咒,還會駐顏術。她還有能回到過去的方法!”
“回到過去的方法?您別逗了!”木蘭不自覺笑出聲。
“真的,是我教她的。她還回到過去跟愛人說我愛你呢!”尉遲君辰向木蘭舉了舉酒杯,仰頭喝了下去。
“回到過去就為了這個?傻不傻?應該買彩票去啊!大爺您真的喝多了!我讓朋友送你回去吧!”木蘭奪下酒瓶。
“沒有,我不騙你,你相信我,真的可以回到過去,但是有代價的,要付出20年的壽命。”
“用20年的命換回到過去?這個不值!”木蘭不知為什么,明知是一個無聊老頭的酒后醉言,卻不自覺的相信了。
尉遲君辰喝了太多酒,睡死過去,木蘭趕緊找來幾個朋友將他送回了家。
木蘭宿醉醒來,想起那個老人,只覺得可笑,但又總是不自覺想起他的話。她后來找到老人家中,但他已經去世了,生日那天死于酒精中毒。
據說,死時身上穿著沒有織完的半件毛衣。
2016.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