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夢中居所

關于居住,我的夢想時有變化。

在娘家做姑娘時,因為和油鹽醬醋茶沾不上邊,所以,我把對居所的營造全部放在了臥室上面。一間小小的、私密性很好的房間。為什么會重點定位于私密性,而不是裝飾、家具等等,一定是由于日常生活缺少了私密性,然而我的心理和生理卻已經到達了迫切需要一個私密空間的少女時期。盡管如此,在渴盼擁有一間單獨的臥室之前,我還多么盼望著家里能有一個廁所呀。

那是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之間,我家原本住著一個兩室一廳,是父親單位提供的公房,帶廚房,帶浴室,獨獨沒有廁所。

浴室與廚房一墻之隔,是個長條形,大約六個平米,實際上同時具備洗浴和雜物間兩個功能??繓|方向的那一頭,地面向下用水泥砌出四四方方的坑,面積不到兩個平米,深度十厘米的樣子??又饩陀脕戆仓秒s物,那都是些污七八糟的東西,有藕煤,碼放得整整齊齊,有掉光了漆的馬桶,底下擱著兩塊紅磚,紅磚上長著白鹽霜,還有鋤頭、柴刀等工具,以及劈得薄薄的柴火。這些東西不是臭就是臟,長相也不好看,可是我們生活里又完全少不了。

這個浴室兼雜物間里是沒有水龍頭的。洗澡之前,得在廚房里先把熱水兌好,提進去,然后我們就蹲在坑里面洗。身體用毛巾打濕,再抹上香皂,搓搓揉揉,最后用桶里剩余的水沖掉肥皂泡。冬天冷,一般一周才洗一個澡,一桶熱水不夠用,就把木頭洗澡盆放在坑里,再倒上大半盆熱水,頭上還懸一頂浴帳。那時候流行浴帳,家家都有一頂,淡紅色、淡綠色、淡黃色、淡藍色,還有白色,又輕又軟,很好看。浴帳是圓的,用薄薄的塑料制成,很長,從天花板上的掛鉤垂下來,罩住澡盆和光溜溜的人。我喜歡在浴帳里面洗澡,蒸汽升騰,仙境一般,又暖和又美。

但是既然有浴室,而浴室竟然不配套廁所功能呢?這在今天來說,仿佛有些百思不得其解。當時的人們卻不會作他想。

那個年代小縣城里還沒有居住小區、沒有高層建筑,更沒有圍繞小區的各種配套設施。大家住著的都是小樓層,都是使用公用廁所,且每個樓道只有一個。設立廁所的地點是以散臭為選擇,而不是以方便住戶使用為重點。所以那些散發著濃郁氨氣的蹲坑廁所,大都建在樓層的首、尾,廁所外,也盡量是敞口的走廊。

于是對于住得離廁所遠的人家來說,上個廁所仿佛就是百米沖刺,因為急呀,誰也不會沒事優哉游哉地閑逛一路去廁所的吧。尤其在冬夜,套著大棉襖和老棉鞋,縮著頭頸,一只手攏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打著手電筒,畏畏縮縮地,踢踢踏踏地跟著那個暈黃的光柱走,上牙齒磕著下牙齒,回想起來這項任務實在是很有些艱難的。

其實內部設有廁所的樓層,條件還算是相當的不錯,因為還有些樓房竟然幾棟才設置一個廁所。不幸我們家就住在這樣的樓房里。

當然,當時我們家可從沒認為“不幸”。首先這套房子是套間,而之前我家才一間屋子,在父親辦公室旁邊。而且我們住的小樓才兩層、一共四戶人家,住戶分別是縣政府幾個部門的工作人員,有計劃委員會副主任、勞動局辦公室主任、民政局局長、統計局局長,屬于高級待遇。我們和另一棟平房公用一個廁所,這棟平房有四套兩居室,也住著機關工作人員。另外,在大人們眼里,這里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每戶人家都有一小塊菜地,而廁所就建在菜地旁邊,化糞池還是露天的。再也不用挑著糞桶走遠路給菜地施肥潑糞了,菜長得特別旺盛,省掉了不少小菜錢,這是多大的便利、福利。

但還是孩子的我不可能考慮到這些因素。除了之前列出的上廁所的難處,對于我來說,這個曠野中的廁所簡直就是聊齋故事里的鬼屋。

那時我開始看一些古典小說,《封神榜》和《西游記》百看不厭,還有《七俠五義》和《水滸》,也懵懵懂懂看《紅樓夢》?!读凝S》于我有特別的魅力,那些奇異的人鬼情節吸引我一篇接一篇地看。可是一旦天黑,我就不敢出屋子,而且害怕得連窗外也不敢看,擔心外面有《畫皮》里的女鬼逼近。我也不敢睡著,夏天也要把腳縮在被窩里,因為害怕聶小倩來咬破我的腳板心吸血。在我的想像中,那個曠野廁所符合所有產生《聊齋》女鬼的條件。所以,不光是夜晚,白天如果沒有人的話,我也有點害怕那個地方。

夏天的恐懼還添了一層,那就是蛆。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對鬼怪什么的不再害怕,但是對廁所里的蛆蟲的恐懼一直都在記憶力深藏著,以至于這么多年來,我偶爾還會做做那種蛆蟲亂爬的,無處落腳的可怕的夢。我也不愿過多地去描敘。

因此,我關于居所的夢想,把一個獨立的廁所列在所有的夢想之前。這個夢想,終于在九十年代初期得到實現。

來往于那個恐怖的廁所六年,我上完了初中和高中,時間己經到了一九九O年。這次我們家分到了一個三居室,浴室帶廁。它仍舊很小,比之前那個浴室小了一半。但是,這是一個真正的廁所。它的地面上貼著馬賽克,便缸是陶瓷的,像白雪一樣干凈美麗,簡直可以蹲在上面做夢。而且這個廁所有兩個水籠頭,洗澡時就只用提個熱水瓶進來兌水了,便缸也接了自來水管,便后可以沖水。雖然為了節約水費,我家很少用那個像扳手般的龍頭沖廁所。

母親勤儉持家習慣了,她將洗菜水和洗衣服水儲備著,上完廁所就沖上一瓢。可是,就是這么節約的母親,她竟然舍得花錢去百貨商店配了潔廁靈和刷子,隔一天就把便缸刷一遍,好幾年下來,這個便缸一直都是那么白凈。

現在我擁有了三房兩廁的家,主臥的廁所里還配置了坐式馬桶,對廁所的夢想基本就此打住。至于日本的馬桶蓋,我倒是不怎么稀罕。經歷了艱苦,我的幸福,只是不要再回到蛆蟲亂爬的廁所年代。

這個幸福說簡單也不簡單。

不拿非洲小國和戰亂中的阿富汗、敘利亞比較,就說說我們的鄰居,美國的好朋友印度。據說這個國家的重要產業軟件開發,軟件產業處于世界前沿。但軟件技術是高精產業,所需勞動力少,無法給社會創造更多職位來拉動全民收入增長。再剛財富的擁有者不可能將之奉獻于民,因而印度社會兩極分化巨大,絕大部分人民生活在貧困中,且環境特別臟亂差。

據印度歸來的朋友說,這個國家的高樓大廈之外就是糞水流淌,既有人糞也有牛糞,因為牛是神獸,可以在街道上悠閑行走不受拘束。最主要的,目前印度尚有一個多億家庭沒有廁所,幾百萬家庭使用公共廁所,一個多億家庭在戶外如廁。依舊是女性最為苦惱,印度女性白天不能到戶外如廁,必須在黃昏后和黎明前解決問題,人們赤足走在街道上很容易沾染絳蟲、細菌。這個事實對我的打擊,遠遠大于其丑惡的種姓制度和女性地位低下所造成的影響,完全打消了我前往旅游的想法。

而我們為了達到這個幸福,我的父母用了三十年,其中十來年用來求學、脫離農民身份進城,十來年用來參與國家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除了大力發展城鎮建設,國家并沒有忘記農民。這些年農村生活水平逐步提高,國家對農村的反哺力度加大,電網改造、清潔工程、用水工程逐年按步驟落實到村到戶。家家戶戶改廁改水,瓷磚地面和抽水馬桶普及,孩子們的夢境里再也不會出現那些可怕的景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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