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我在廣州坐 BRT ,從師大暨大站回東圃,車里擁擠,人頭攢動,呈人肉罐頭的狀態, 我站在車頭司機旁邊,怡然自得。
到下一個站,即華景新城站的時候,車頭外面有三個女孩意欲擠進來,其中一個大聲叫喊:“進去一點!”? 車里的人很配合,都自動往里面移動,然后三個女孩都擠了進來,并用一種我聽不懂的語言有說有笑,我看著她們,根據她們的長相猜她們一定是新疆的維吾爾族人,那她們說的,自然就是維語了。
她們的語言引起了我的好奇,特別是她們能講那么好聽的普通話。 于是我就跟身邊的其中一個女生搭訕。
“你們講是的維語嗎?“我問她。
“是的!“她說,聲音很好聽。
“你們講得十分動聽,可惜我聽不懂,我想問,維語和漢語的區別大嗎?“我說。 她說:“區別很大很大的。“
“那你們是怎么樣學會漢語的?“我問她。其實這才是我真正想問的問題。
那女生顯得有些靦腆,但是她還是很樂意跟我聊天,非常認真地回答我的問題,她應該能感覺到,我問這個問題時是很真誠的,她至少能感覺到,我不是一個心術不正的人。
她說,她讀書的時候,小學三年級才開始學漢語,剛開始學的時候,她對于漢語一無所知, 一個字一個音都不懂,漢語是一門完全陌生的外語啊!漢語老師是用漢語講課的,并不用維語,老師布置作業的時候,她根本聽不懂老師講的是什么,只能求助于高年級的哥哥, 要哥哥來自己的班上問漢族同學老師布置的是什么作業,哥哥再將問到的內容翻譯成維語給她聽。
大概學習了一年漢語課程之后,她基本上突破了聽力和口語,能夠和班上的漢族同學用普通話聊天,但是對于那些沒有學過的比較抽象的詞語和句子,她還是聽不明白。
她說自己學漢語是從聽力開始的,因為班上有漢族同學,他們在聊天的時候,她就會在旁邊靜靜地聽,慢慢地,她就聽明白了他們談話的內容,比如“這是某某人的本子“、”這是誰誰誰的書包“。
聽多了,她就慢慢地學習開口說了,后來轉到了漢語班,就學得更快更好了。? 她的普通語講得十分流利,發音很標準,敘事也很生動,完全看不出來她在講一門外語
啊!我還想繼續跟她聊下去,可惜到了車陂她就下車了,她下車之后,我才后悔剛才沒有問她加微信,但是太遲了,她已經遠走了,都怪 BRT 開得太快了!
其實我還想問她漢語讀寫能力怎么樣,但是我猜,她的讀寫能力很一般。我猜測不是亂猜的,是有根據的。
科學研究表明,使用表意象形文字的中國人與使用拼音文字的西方人的大腦中,語言障礙區不在同一個地方,中國人的語言區接近于大腦運動功能區,而使用拼音文字的人,其語言區更接近于聽力區。這意味著,學習中文和學習拼音文字,需要用不同的方法:學習中文需要多看,多寫,多說,靠“運動“來記憶,而學習拼音文字則應注重 多做聽和說的練習,營造一個”語音環境“。
該研究成果已經被權威的科學類雜志《自然》所發表。
如果缺乏這種科學的認識,人們都會用自己學習母語的方法來學習外語,因為這是自己最善長的。中國人學習中文注重讀和寫,以致學習英語自然也就習慣性地注重讀和寫, 認為這是正確的方法,所以導致了啞巴英語;而學習拼音文字的人,注意聽和說,他們學習外語也是如此,導致他們會聽說,不太會讀寫,很多老外學習中文只會聽說不會讀寫,就是例證。
對于他們來說,學會聽說,真的不難。著名的維族歌手艾爾肯·阿布都拉曾經將自己的維語歌詞放在網上,求助網友將其翻譯成通暢的中文,他的普通話是說得非常好的,但是讀寫恐怕不敢恭維了。
我雖然沒有學過維語,但是了解過維語。維語和英語一樣,也是屬于拼音文字,是屬于突厥語的一個分支,跟土耳其語很像。
我大學剛畢業時,曾經在越秀公園那邊為一個土耳其商人做過英語翻譯,他有一個維族朋友,來他辦公室跟他用土耳其語對話,講得十分流利。后來那土耳其商人告訴我,維語和土耳其語區別不大,認真學起來一個月就可以學會。
但是土耳其語和維語的文字相差很大,書寫方式完全不一樣,土耳其文的字形像是英文, 而維語的字形看起來像阿拉伯語,那么維族人學會說流利的土耳其語為什么那么容易呢?答案就是:只學聲音,不學文字,實現交流,so easy!
我以前認為,老外學習中文,難度實在太大了,中文多么博大精深、源遠流長啊,還有古文,學起來多復雜啊!
好萊塢電影《肖申克的救贖》里就有一個橋段:一個沒有文化的小流氓在監獄里想通過自學考取文憑,但是他總是答不對題目,大發脾氣,把試卷一扔,說:
“簡直像中文一樣,看不懂!“為什么這么說?說明美國人普遍認為中文很難學,不然不會有? ? 這樣的臺詞。我那時認為,老外是很難學會中文的,中文似乎是世界上最難學的語言。
但是事實上,對于說英語的老外而言,中文很好學,因為他們只學聲音,不學文字!很多老外會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語,但是卻不會讀也不會寫,但這已經夠了!只學聲音,不學文字,實現交流,so easy!
對于英語老外來說,中文的語法簡單,拼音容易發音又好記,學習聽說并不難。我曾經跟會講普通話的美國人交流,發現他們說話極其流利,發音標準之程度,超過了很多大學中文系的學生。
其實,先聽說、后讀寫,是掌握任何一門語言的邏輯順序。掌握一門語言閱讀能力的前提,是必須先能說這門語言。語言的能力本質是“思維聲音的交流“,學習任何一個語言最關鍵的都是學習這種語言的聲音符號。
世界上大部分語言的文字,都是用字母符號來“代表聲音”(即表音的),也就是說,先有聲音,再有文字,根據聲音來找到最能代表其聲音的字母作為書寫的文字,正音再正形,聲音和文字之間很強的關聯性,甚至有些語言看到文字就能發出讀音(比如俄語)。
而英語雖然不能做到這一點,但是單詞和拼寫之間是有規律可循的,母語是英語的學生,學習英文就是要學習這種規律,而不是學認字。
所以,我們學習英語當從聲音學起,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子,都要注重英語的聲音輸入, 而避免文字的干擾。因為文字不過是鏈接聲音和含義之間的中介,知道讀音,可以大概確定文字的拼寫和形態,這一點,跟中文恰恰相反。
中文不是表音文字,而是表意象形文字,具有圖像特征,中文應該是世界上僅存的表意象形文字。這意味著發音和字形之間沒有聯系,也沒有什么規律可言,發音和字形是獨立。
在我看來,英語是以聲音為中心,拼寫以聲音為基礎,中文則是以文字為中心,讀音以文字為基礎。
中文的文字自古以來不會有太夸張的變化,但是讀音自古以來千變萬化,同一個字,不同方言有不同讀音,不同時代也有不同讀音。
當年梁啟超和康有為與光緒皇帝在北京故宮商討戊戌變法,一方講粵語,一方講滿洲話(北京話),互相聽不懂,怎么溝通啊?據說他們就通過書面語言來溝通。語音雖然不通,文字卻是相同的,所以國人學習中文會讀會寫是多么重要啊!
跟美國學生不學認字不同的是,中國的學生學習中文,認字是一項十分重要的功課,中文的難就難在“認字”。僅從字形是讀不出聲音的,因為沒有規律可循。
認字的要求,除了要 知道文字的讀音,還要從各種行、草、隸、篆的形狀中來辨認出這個字究竟是個什么字,實在是難。一個大學教授認的字也不一定很多,難怪北大校長也會念錯字!大家不要大驚小怪, 不是因為他沒有文化,而是因為“認字”實在太難了。
長期的認字訓練,使我們對字形擁有極高的辨析度,對于英語文字的辨認也是如此,即使整段的英語文字,每一個單詞拼寫的順序都打亂,只要首尾的字母不亂,我們仍然能夠讀懂這段話,相對于美國人來說,這簡直就是特異功能!
因為美國人口有? 20%的文盲,失讀癥嚴重,不論用自然拼讀法還是整體語言法,都沒有辦法改善這種情況,很多孩子就是因為不能閱讀而上不了大學,真是可憐啊!
而中國人可是字林高手,不但認字厲害,寫字也厲害。中國的書法藝術獨步天下,這種線條的藝術,幾千年來輝煌無比,名家輩出,哪種文字會像中文一樣,靠書寫字形就可以成為流傳千古的名家的?
在手寫時代,中國社會十分注重一個人寫字的美觀度,如果一個人寫字不好看,就會被認為沒有水平,文化不高,手寫時代的讀書人,沒有人不注重書法的練習, 古代的文人更是如此。“字如其人”,“見字如面”,在中國社會是一種隱性規范,所以我們十分注重書寫。即使作文不流暢,但字寫得好,也能增色幾分。
我們小時候剛開始學英語時候, 老師也要我們將英語單詞寫得很規范很美觀,書寫得好看的同學會被老師表揚,有了這種獎賞性的引導,將英語單詞寫好看,成為了我們的重要功課。現在想想真的很滑稽。
將學習中文認字的優勢用于學習英語,導致學習稍微用功一些的學生,在閱讀和寫作上都可以吊打很多美國學生。但是悲劇的是,我們將這種方法用錯了。
無論是自然拼讀法還是整體語言法,對于中國學生來說都是小菜一碟,根本不需要花時間和心思去學,拿自己的優勢去拼別人的劣勢,有什么意思啊?學習英語最重要的是語音啊,是聽力啊, 是可理解的聽力輸入啊!
但愿我們的下一代學習英語,都能像我所遇到的那個維族姑娘學習漢語一樣,用一年時間,就可以突破聽和說。怎么學啊?當然要從聽力開始學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