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忘芊
最近的天氣漸漸變暖,樹上的葉子都長了出來。那天我在聽一首歌,Lord的《Liability》,歌詞里唱著,“我知道,我不過是一個累贅,所以他們皆離我遠(yuǎn)去。”
我忽然想起一個人來,她的名字叫做葉之晚。
我一直記得第一次遇見葉之晚的時候,她穿著白色襯衫,藍(lán)色牛仔褲,一襲短發(fā),像是掉落在山間里的精靈,你覺得她身上好像永遠(yuǎn)充滿活力,對一切事情都抱有好奇。
我在后來才漸漸了解到葉之晚的身世,著實可憐,可她那時候仍努力生活,似乎看不出那些磨難對她造成的影響。可也許,這樣表面上風(fēng)輕云淡的她,心里早已千瘡百孔。
她說以后也想開這樣一家店,所以她來到我的咖啡店打工,學(xué)著怎么調(diào)制咖啡,怎樣烘焙甜點。客人也都很喜歡她,她極聰明,眼睛里總透露著那點古靈精怪。
只不過她在我這里僅待了一年,后來便離開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只是偶爾還能收到她從各地寄過來的明信片。
我在幾年前最后一次見到葉之晚,那天晚上快到打烊的時候,她拉著一箱行李,推門進(jìn)了我的咖啡店。
我第一眼沒有認(rèn)出來她來,她那時已留了長長的卷曲的頭發(fā),穿一條黑色長裙,眼角滿是疲憊,她跟我講了她這些年的經(jīng)歷,最后臨走的時候,讓我把這一箱行李,轉(zhuǎn)交給一個叫做陳嶼安的人。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葉之晚。大抵她給我講她那些經(jīng)歷,是希望這世上還能有一個人記住她,記得她來過,她活過。
【一】
葉之晚是我見過最灑脫的姑娘,她總是一個人,戴著一副耳機(jī),聽著我聽不懂的音樂,好像那就是她的全部。
回顧她的一生,在幾件人生大事上,從不按常理出牌,頗有一種我的人生,要毀也要毀我自己的手里。她本該有最燦爛的人生,卻在最美麗的年華里瞬間凋零。
她出生在一個寒冷冬季某一天的午夜子時,取名葉之晚。她有著不幸的童年,落魄的父親,軟弱的母親。所以她總盼著長大,想快點逃離那個家。
后來父親一次酗酒之后,再也消失不見,倒是比她先離開了那個家。自那以后,原本身體不好的母親更是一落千丈,終日郁郁寡歡,不久便撒手人寰。
父母僅留給她一座破落的樓閣,幾件古老的家具,為數(shù)不多的錢財,她便孤身生活在這世上。她不懂,為什么他們都離開了,卻留下她一個人在這世上,她沒有感過愛,也從不妄想能得到愛。
她吃過許多苦,有時候連溫飽都解決不了。這些年來,她一直一天只吃兩頓飯,煮點面和菜葉子就好。因為成長時的營養(yǎng)沒有跟上,她的身體要比同齡人都消瘦很多,臉色永遠(yuǎn)是一片慘白。
可她從不覺得苦,這個世界本就不公平,有人生在云端,有人活在泥里,還免不了被人踩踏,她早就明白這個道理。
這個世界上唯一給過她溫暖的人就是陳嶼安,他是她心里最重要的人。但很可惜,那并不是愛情。
葉之晚后來笑著跟我講,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大抵每個人都有一顆救世主的心,那不過是強(qiáng)者對于弱者的憐憫,是高高在上的人對低下的人的同情。
【二】
陳嶼安與葉之晚住在一條巷子里。從小到大,葉之晚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總會遇到陳嶼安,他個子很高,有時候,她會悄悄跟在他身后,躲在他的影子下面。
陳嶼安像是一束陽光,給她黑暗的人生帶來了一點光亮,只是那陽光太耀眼,她不敢睜開眼睛去看,不敢伸手去觸碰。
在學(xué)校里,陳嶼安學(xué)習(xí)成績好,籃球也打的好,老師和同學(xué)都很喜歡他。他對每個人都很溫和,你好像永遠(yuǎn)看不到他生氣的時候。
有一次,有幾個調(diào)皮的男生玩鬧不小心弄壞了葉之晚的隨身聽,葉之晚那時候,根本沒有多余的錢買隨身聽。是陳嶼安送了她新的隨身聽,陳嶼安不知道那天剛好是她的生日,她從小到大從來沒有過過生日,更不會有人送她禮物。
那個隨身聽她不舍得用,放在盒子里悉心收藏。直到很多年后,這個世界早已不流行隨身聽了,她還保存著。
葉之晚多希望他的溫柔只對她一個人,他的微笑只對她一個人,他的細(xì)心呵護(hù)只對她一個人,可是她知道,她配不上陳嶼安,所以也從未有過幻想能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陳嶼安的母親和他一樣,都是格外善良的人。自從葉之晚的父母走后,巷子的人對她倒是格外關(guān)照,同情這個還未長大的女孩小小年紀(jì)便沒了家。
在一些節(jié)日的時候,巷子里的人大多都會送一些吃的過來。因葉之晚是陳嶼安的同學(xué),過年的時候,陳嶼安的母親也會邀請葉之晚來他們家里過年。
要是換做別的女孩,看到別人其樂融融的一家人,大抵會思親之情油然而生,不免感慨自己身世可悲,潸然淚下也是極有可能。
可葉之晚從不是那樣的人。從小父親就說她心狠,小時候喝酒后重重地打她,她也不曾掉過一滴眼淚。
只有母親走的時候,她一個人不吃東西在被子里狠狠哭了三天三夜。哭的累了就睡著了,睡醒了又接著哭。她從來不會那樣撕心裂肺的哭,總是小聲啜泣。等哭的眼睛腫了,嗓子沙啞,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方才停止。
如果不是陳嶼安找到了她,大抵她在那時也隨母親一起走了。他在閣樓里找到了她,那時她已說不出話,他一點一點喂給她粥喝,才算撿了她半條命。
盡管在陳嶼安心里,不過是隨手幫忙而已,但自那以后,葉之晚便覺得,陳嶼安是她人生里最重要的人。她后來又多活了十三年,她覺得她都是為了陳嶼安而活著。
三天后,巷子里的人幫忙處理了她母親的后事,卻沒人見她掉過一滴眼淚,大家都說她天生涼薄命苦,卻又可憐她不幸的遭遇。
大抵在那三天里,葉之晚已經(jīng)把一生的眼淚都流干了。從那以后,無論遇到任何事,她再沒有那樣軟弱的哭過。
【三】
我按照葉之晚給我的地址,買了機(jī)票,飛到北方的一座小城市里,找到了陳嶼安。
在那之前,我在新聞里看到一條消息,一位二十多歲的少女獨自在菲律賓的海岸旅行,遇到海浪,不幸遇難。她的名字,叫做葉之晚。
我后來才知道,其實她原本想從二十三層高的樓下跳下來,可她覺得那樣摔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定難看極了。
所以她走向了海里。那是一個夏天,海水也沒有那么冷。她穿了一條墨綠色的裙子,不會游泳,卻往海水深處一直走一直走,直到一個浪花打來,海水吞沒了她。
直到最后,搜救的船隊在海上尋找了三天三夜,也沒找到關(guān)于她的蛛絲馬跡,這才作罷。她離開了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仍照常運轉(zhuǎn),一天天并沒有什么不同。
葉之晚留在這世上的東西并不多。悉數(shù)交給了我,讓我轉(zhuǎn)交給一個叫做陳嶼安的人。
我和陳嶼安約在一家咖啡店里見面。他帶著疑問說,我們似乎不認(rèn)識,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問他,你還記得葉之晚嗎。
我一直觀察著他的表情,他想了很久,似乎才想起來有這么一個人,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過。
他說,我記得,很久之前,我們一起住在一個巷子里,但大學(xué)過后,她去了南方上學(xué),后來我搬了家,我們就再也沒有聯(lián)系過。
于陳嶼安來說,葉之晚不過是十年前的故人,他早已失去她的消息,在他的記憶深處,也早已抹去了有關(guān)她的種種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