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前,一次沉船事故,他被困在一座孤島上。仰仗赤道附近豐沛的降雨,和在海里偶爾捕獲的魚蝦,他活了下來。剛開始的那些天,他堅信會有人來救他。站在孤島的最高處,期待有船出現。無論看上去多么小的飛機飛過,它都會想盡一切辦法試圖引起注意。他用細木在枯樹干上鉆出火來,蓋上厚厚一層樹枝,讓濃煙沖天。他用樹葉在沙灘上擺出出摩爾斯求救電碼。他甚至嘗試以原始人的方式制作木筏,企圖漂洋過海,但無一例外都會被沖散。包括他用石塊刻上字的漂流木,都被海浪悉數退了回來。
大海啊大海,你就像,就像一個頑皮的郵差。每次當他收到自己發出的求救信號的時候,他都會這么想。他現在終于明白了,這一切掙扎都是徒勞。倘若上天要置一個人于死地,誰也幫不了他。
這么一想之后,他就變得很快樂。
他搭了一個木棚,睡在里面。從此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眠。早晚堅持鍛煉。魚蝦是他的主餐,椰果是他的甜點,星空是一本大書,永也讀不完。浪拍岸是一首歌的名字,大海是mp3。
如此這般,居然生活了好幾個月。
大家都知道,每一個精彩的故事都會有一個轉機。而這個轉機就開始于這一天的早上。
太陽剛剛躍出洋面,他擎著捕魚的木叉子,走進海水里。當他正要跳起來下潛的時候,一個東西輕輕擦過他的脅肋。他以一個原始人的敏銳,覺察到一絲異樣。回身一看,那是一個塑封的袋子,包裹著一個火柴盒,打開里面有數十根火柴。他嗷嗷叫著,拿魚叉的手忘情地撲打著水面。現代文明的語言他已經很久沒有使用了,以至于讀起火柴盒上的字來嘴巴磕磕絆絆。他咆哮著,沖出海面。在沙灘上跳啊,叫啊。雙手哆哆嗦嗦地劃燃了一根火柴,看著騰起的淡藍色火苗,他嘴巴抽搐著,淚水撲簌簌地往下掉。冷靜了片刻,他沿著海岸仔細巡視了一遍,并無什么其他發現。
這真是天賜啊,是神跡啊。他想。
然后過了一天,海水又送來一只塑料的高腳酒杯,就在昨天大體相同的地點。
第三天,他又在海上發現了一個木箱,里面有一瓶紅酒,還有一大塊熏肉。
大海呀大海,你真是蘊藏著無窮的寶藏。
第四天,他期待著,然而什么也沒有發現。
到了第五天,第五天他居然在海灘上看見了一位少女。少女有一張美麗而無辜的面容。安靜地躺在沙灘上,海水一遍遍撫摸著她的腳趾頭。
天哪,他從心底里驚嘆發生的這一切。
他蹲下來,抱起她的腰,把水倒出來,按壓她的胸口,給她做人工呼吸。抱著她回到木棚里。守在她身邊。
女孩很快醒來,一把摟住他大喊:救我,救我。
接下來,女孩向他傾訴了和他大致相同的遭遇,也是一次海上事故,觸礁,沉船。
他表示同情。
到了第二天,他帶著女孩,在島上四處走,向她介紹這里的情況,如數家珍的樣子,就像一個主人??粗櫰鸬拿碱^,他說,沒辦法,你只能慢慢適應了。女孩說,我可不要在這里過一輩子。他說,在這里可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你看你現在,還有這么漂亮的T恤衫穿在身上,過不了多久,海風會把它吹蝕成碎片,到時候你連一件衣服都沒得穿。
“難不成我還要像你一樣穿著樹葉嗎?”女孩不屑道。
“你說它?這我也是臨時穿上的……真礙事!”他說著,一把扯去了纏在腰上的一圈龍血樹的葉子,赫然露出他的那個。
“你干嘛?”女孩向后退了一步。
“知道嗎?我已經半年見不到一個大活人了,就連個像樣的哺乳動物都沒有……”
他向前撲去,追趕著女孩。
過了沒兩天,女孩就變得順從。甚至主動和他親近。兩個人都很快樂。她撫摸著他蓬亂的胡須,說,你真像個野獸。他們一起點燃篝火,把酒倒進塑料杯子里,吃著從海上漂來的熏肉。他們一起聊著天,仰望星空,一起去海邊散步,談論過去和未來。
這時候,他們相愛了?;蛘哒f,他愛上了那個女孩。
他說,天哪,這簡直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時刻。答應我,讓我們永遠這樣幸福下去好嗎?
好的。女孩說。
大概一個星期以后,酒也喝完,肉也吃完的那一天。海上突然漂來一條船,是那種普通的充氣式救生艇。一般的打漁船都會裝備一到兩個。
“天哪,真不敢相信??炜窗?,我們有救了!”他撒開女孩的手,狂奔過去。
“我們有救了,我們可以回家了!”他抱著女孩,狂吻著她的臉。
他找到幾根結實的樹枝,制成簡易的槳。
“等風小一點,我們就出海?!彼f。
他抱起女孩,女孩懷里抱著槳,還有一些準備好的魚干。他把她放在艇上,把艇拖進海里。
“這里再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了,我們終于可以回家了,我們……”他嘴里不住地念叨著,“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娶你,我要和你結婚……”
他奮力左右揮槳。很快就看不見那座孤島了。
大概駛出6,7海里的樣子,海面上漸漸起了風。在風吹來的地方,不遠,隱約能望見一條船的影子。
“我是不是有了幻覺?”他說,“快看那里,快看,那里是不是有條船?”
“在哪?在哪?”女孩好像看不見。
而那條船,顯然是看見了他們。正越來越近。
“看!真的是一條船!”
那船很快開到近前,是一條有些破舊的機動漁船。
“謝天謝地。”
那船停下來。他揮了幾下槳,貼了上去。船舷上出現三個少年的腦袋。
“快上來,快上來?!彼麄兒啊?/p>
女孩站起身,把救生艇的繩子綁在大船上。伸手抓住了舷梯,跳過去,身手敏捷地爬上船去。
他也站起來,伸手去抓舷梯,船卻開動了。他被閃了一下,跌倒在救生艇里。
“走開!”一個男孩揮起魚竿。
他緊緊抓住救生艇兩邊,不敢松手。
“下去!下去!”男孩們嚷嚷道?!按蛩?!”
女孩和他們站在一起,一塊喊。
漁船開足馬力,拖著救生艇,飛快地駛開。他緊緊抓住救生艇兩邊,不敢松手。
他看見女孩對其中一個男孩說了什么,那男孩就離開了。再出現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把獵槍。
“快點走開!”男孩命令道。
他沒有松手。
男孩開了一槍。救生艇被打穿了,他的胳膊上也挨了一槍?;讼氯?。
他掙扎著,浮出水面,眼睜睜看著漁船拖著一條翻滾的白線,快速駛離。女孩和男孩們站在船舷上,大聲笑著。
一個兇猛的浪頭打過來,卷起他,順著他來時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