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臘月底了，學校已在半月前就放了假，雪城的學校寒假比老家要早了一個月。早上七點半，關雨推了自己80元買的二手自行車向校外騎去。
到校門口被門衛拉了下來：“關雨，你等等。”
關雨下了車，今年是第四個年頭了，一年的兩個長假，還是大一那年上學期因母親病故關雨回去了的，這都大四了，再過半年他就畢業了。
門衛張從警衛室出來說：“關雨，又趕著去上班啊？”
關雨笑了笑：“是啊，張師傅有事嗎？”
門衛張指了指門口的留言板：“學校為了安全起見，寒假期間一律不準學生再在學校留宿的。你看，學期都放半個多月的假了，你就還沒找到住的地嗎？”
“知道了張師傅，我會盡快搬離宿舍的。”關雨和張師傅說著再見，蹬上車飛快地沖了出去。
關雨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張師傅已經堵截自己好幾次了，可她又能搬到哪里去，暑假還好說，好多同學會因各種理由選擇留下來，她就和同學拼房，個月300元就解決了，可寒假沒一個留下的，無論遠近，同學們都回了家，畢竟是過春節嘛。只有她，她還要掙她的學費的同時還得顧著老爸每個月的藥費。
緊趕慢趕，關雨還是遲到了，已過了點名的時間。經理看到氣喘噓噓的關雨，嘆了口氣。
“遲到15分鐘，扣關雨20元工資。”
關雨急道：“別介啊，經理。”
看著她著急的樣子，經理笑了：“你這丫頭哪哪都好，可總是遲到也不行啊，影響多不好。”
關雨湊上前：“我們經理最好了，才不舍得我餓肚子呢。都怪我們學校的門衛非攔著我說事，這不一耽擱就遲到了。”
經理并沒有責怪關雨的意思，她知道這孩子掙這份錢不容易，想想自己和關雨同歲的女兒，還在家悠閑地上著網神游呢。
關雨熟練地整理著各個桌上的紙巾，白紙巾她折成了大耳朵兔子；粉紙巾被她疊成了玫瑰花朵；黃色在她手里團成了小鳥。就這份手巧，驚艷了好些的顧客。
經理很看好關雨，這孩子勤快又聰明，最主要關雨還是個大學生，自己這廟堂小留不住人家的。
上午店里的客人不多，廳里的服務員三個一群，五個一伙地議論著。
“聽說今年的春節加班費比去年還多……”
“可不是，要是平時我們的工資也按春節那幾天發多好，那我們也干走上白領了，哈哈哈……”
“可錢發得再多，也得回家過年啊，不回去，不被老爸老媽罵死才怪。”
“關雨，關雨指定不回家。”
關雨聽到大伙在說她，放下手中的抹布湊了過去。
“我是想留下來，雖辛苦點，但掙得多啊，只可惜……唉。”
“怎么了？關雨。”其中一個服務員問道。
關雨說：“我們學校今年寒假不讓留宿，為這事，學校門衛堵了我好幾次了，今天就因為這事被堵了，上班才遲到的。”
一群人都為她嘆息。
是啊，關雨心里想著，若能克服住宿問題，這個假期自己少說也能掙8000元，寄回3000元給老爸，剩那5000元自己能對付到畢業了。唉，可到哪里去找住的地呢。
10點半，吃飯的晚高峰過了，經理過來吩咐關雨早點回學校。關雨謝了又謝，把最后的餐具收進餐車里，推去了后廚。
關雨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熟練地打開了宿舍的門，習慣性地去開燈，但燈沒亮，關雨從窗戶望去，一抹悠暗的燈光從警衛室投射出來。
借著手機的亮光，她去走廊盡頭水房接了盆涼水回來，熱水壺已成了擺設，腳在碰觸到盆里冷水的同時，淚流了下來，如同腳下的水一樣冰冷。關雨知道，今天是停電，明天就該停她的水了。
手機玲聲響起，關雨忙拿起，是老爸打來的。
“小雨啊，學校哪開放假啊？”電話那頭的聲音異常的興奮。
“哦，快了。”關雨在黑暗中抹了一把流了一臉的淚，聲言有些嘶啞“怎么了？爸。”
“小雨，我的工傷款拿到了，28萬呢，學校放了假就趕緊回來吧，雨啊，咱有錢了，咱不勤工儉學了……”電話那頭已泣不成聲。
“爸，我回，我回，我明天就回。”
關雨在哭，哭完又笑，聲音在整棟大樓回蕩。
“寶貝閨女，苦了你，爸等你回家過年。”
（二）
這幾天，秦槐的心總是七上八下的，年越來越近，他越發地不安起來。
上門女婿的日子不好過，秦槐來這個家已經三年了，平日里兩點一線，鞋廠?家，一年300多天都在忙碌中重復度過。
這天，他騎電瓶車帶老婆一起上班，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秦槐有些小心動，他明知道他是見不到錢的，可他心想，再試試，說不準老婆會同意多寄點錢給自己的爸媽的。
“小霞，發了工資，我想……”
話一出口就被老婆搶了去
“想啥想，想打錢的主意，想都別想……”
“快過年了，我想今年多寄……”
“放心吧，明天我會去郵局給爸媽寄錢回去，再說了，這幾年不是每年都寄500回去嗎？”
老婆是個直性子，秦槐知道。
秦槐嘆了口氣：“好吧。”
他還能咋樣，每年只有年底這個500塊錢的“孝心”寄回去。誰讓自己生在那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窮還是窮。窮得那地方已很難見到一個年輕人，更別提年輕姑娘了，有的，只剩下老人守住的凄涼。
原本想，自己“遠嫁”過來一年半截，日子過好了，就把“守望中”的二老接過來享福。所以平日里加班加點地干活，日子倒是過紅火了，可老婆捂錢捂得緊啊，秦槐的想法壓至心底也不敢提。
晚上，秦槐抱著兒子在沙發上看電視，老婆拿了兩件喜慶的衣服：“我給爸，媽各買了件新衣服，也不知道合不合身。”
秦槐看著電視有一答沒一答地回了句：“親閨女給買的，當然合身又合心。錢給爸媽寄去了嗎？”
小霞一抹笑意在嘴邊蕩開：“早寄了，這事還用你操心啊。”
廠里放了年假，小霞一趟一趟往外跑，一堆堆東西往家里搬，秦槐嚷著：“爸，媽，你們也不管管她，這大堆小堆的東西好似不要錢似的。”
“你老婆，主意大著呢，我們可管不了。”
小霞伸手拎住秦槐的耳朵：“過年，就是花錢的，還學會向我爸媽告我的狀了。”
秦槐咧開了嘴，喊著疼，求著說：“不敢了，不敢了，買，買，咱買還不行嗎。”
一家人在笑，只苦了捂著耳朵的秦槐。
大年三十，兒子被兩位老人抱了去，小區里張燈結彩，氣氛感染了小倆口，他倆手拉著手走著，秦槐想著遠方。
小霞拉著秦槐的手，敲響了門口貼著大福字的門。
門瞬間開了，驚著了一臉疑惑的秦槐，屋里溢滿了香氣。
屋里有老人迎了出來。
秦槐驚喜地撲了上去。
“爸，媽”
“是小霞用攢了三年的積蓄買下了這個小居室。”秦槐媽滿臉的淚說著。
秦槐緊緊抱住自己的老婆：“謝謝，謝謝老婆。”
小霞媽媽也滿臉的淚：“女兒為攢這房子錢，平時苦了自己。現在好了，一家人終于能在一起了。”
秦槐爸爸拽了拽身上的新衣服
“來，兒子，大家一起過個團圓年。”
（三）
夜，靜的有些讓人害怕。
古川呆在這個和另外五個人合租來的出租房里，無理由的煩燥著。
明天就是春節了，窗外是燈火輝煌，室友早在幾天前一個個就陸續回家了，只有他，回家成了一種奢望。
古川，從冰箱里拿出一包速凍水餃，一根腸，兩個咸鴨蛋。開火，鍋里燒上了熱水，使勁擰開了一瓶二鍋頭，倒進了酒杯，張嘴灌了下去，酒涼，辣到了嗓子，嗆出了一眼的淚。
“奶奶的，這酒勁真大。”
抬眼看見鍋已冒氣，他起身把餃子下到了鍋里，忙又拿飯勺在鍋里攪動著。
望著水里浮動的餃子，古川想起了老婆欣月，那個和自己一起打拼得女人，俊美的臉上滿是柔情。
“古川，要不我們還是把廠子轉手吧，再這樣下去，我們恐怕無法再堅持了。”
“老婆，我們再撐撐，撐過了這段時間也就好起來了。”
欣月嘆著氣，把熱氣騰騰的餃子放在了餐桌上：“醫療器械市場己舉步維艱了，我們現在收手還來的及。”
古川喝了杯酒，濃香的酒氣讓他壓制著心中的不安：“知道了，明天，咱回村去看看爸媽。”
“嗯，聽你的。”
又一杯酒進肚，古川已有了些醉意，老婆去臥室睡了，他環視了一圈自己這個家。明天，這兒，就不會再屬于自己了，過了今晚，自己就會成為一則新聞，帶爆炸性地在親朋好友間炸開。古川，消失了。
家里是賓客盈門，全是要薪討債的。
只有那個傻媳婦哭痛了眼睛，只為了他消失的老公。
杯中的酒辛辣，古川的淚一直在流，餃子哪有老婆包的豬肉大蔥餡的好吃。咬了一口腸在嘴中嚼，嚼來嚼去也沒在家時吃的香，古川的淚流到了嘴邊，和著腸咽進了肚里。
肩上的傷又在疼，古川倒了點酒在手心捂了上去，很疼。碼頭的扛夫每個人的肩頭都有瘉合不了的傷疤，傷口剛結痂吧，哪天扛貨一個不小心就又揭痂流血了，好在有這酒在，捂上去，忍一下，就好多了。
多半年古川已經攢了三萬多塊了，這個碼頭離家究竟有多遠，他從不去想，每天他只知道拼了命地干活掙錢，為得就是能夠早日回家。
酒瓶空了。
窗外依舊燈火輝煌，兒子從輝煌中喊著爸爸跑來。
下雪了，雪把回家的路遮蓋了個嚴嚴實實。枕邊有個熟悉蒼老的聲音
? ? ? ? ? “兒啊，回家過年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