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開微信,和女朋友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去年12月31號晚上,北京時間二十三點五十九分。
“今天是12月31號嗎?”
“嗯,干嘛?”
“有多久了?”
“什么多久?”
“我們認識有五年了吧。2012年到今天,再過一會兒,剛好五年。”
“嗯。”
我們漫無目的,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在天河北路瞎逛著。夜色很深,街上卻很熱鬧,人來人往,喧囂不停。我困了,連著打了幾個哈欠。當她說完這是相識的第五個年頭之后,我們沉默了。
周圍的空氣突然凝固,仿若寒流猛地爆發,迅速蔓延,猝不及防,把我們凍結成一座冰雕。
“五年,解放戰爭都打完了。”
我嘗試著說些什么來緩解一下,于是,沒頭沒腦地扯了這么一句。可是,語氣卻鈍得像銹跡斑斑的刀,劃不破眼前這層沉默。
“我想上廁所。”隨后,我選擇轉移話題,避而不談。
“早不說,剛才在東方寶泰怎么不上,現在這里哪有。”她四處看了看。
“算了,等下回到七天再上吧。”事實上我并不急。
“還有多遠?”
“不是很遠,等下滴滴就行了。”我語氣顯得無所謂。
凝固的氣氛開始慢慢融化,舒緩了很多。可是,往事卻不甘束縛,一件一件紛紛掙脫開來,站起身,一眼望過去,像地鐵站,人頭攢動,擁擠不堪。
2012年,那該是一段多么美好的歲月。那時候,我的生活還如同山澗里清澈透明的小溪,流水潺潺。可現如今,卻變成了混濁不堪的河流,很多往事,或葬身河底,或被席卷而去,不復存在。
“你后來還回過西城嗎?”她看著我的側臉問。
“好像有吧,也就一次。”
“去了那家店了嗎?”
我笑了笑,說:“應該早沒了吧……那種小店。”
“也是,畢竟過去好些年了。”她稍微有點失望。
如果說青春歲月如金的話,那段時期大概是我這輩子最揮土如金的日子了吧,我想。可是,這樣的日子卻轉眼即逝,還沒來得及細細體會,就匆匆而過。
那可是青春年華啊!
西城是一個賣便宜貨的地方,吃的用的什么都有。那里到處都有小商販擺著地攤,賣各種各樣的東西,還有許多家大排檔和各種小餐館,人氣是靠附近七八所大學帶動起來的,那時候網購還沒像現在這么流行,很多學生都會去那里買生活用品。
也許是為了逃避對大學生活的失望,我和朋友們瘋狂的逃課,經常去那邊東游西逛,吃喝玩樂,對那里混得比誰都熟,自詡為上得了小餐館,下得了大排檔。
她在另一個學校讀書,平時也會在那邊小店打打兼職,我有過去一般都會去找她,有時候純屬是在一邊無聊,有時候興趣來了,也會和她兼職一下。之后會去吃各種各樣的小吃,順便在回去的時候買一堆零零散散的便宜小物品。
有一回放假,我又沒心沒肺的跑去找她玩。去西城看了場電影,吃了酸辣粉,麻辣燙之類的,之后便一路走一路逛,買一堆沒用的小東西,不知不覺的混過一天。
送她回學校的時候,坐在公交車上,許是累了,她靠著我的肩膀沉沉睡去,看著她熟睡的容顏還有嘴角晶瑩剔透的口水,我無語地掏出紙巾替她擦了擦。到站了,我輕輕的叫醒了她,她一副沒睡醒的樣子,迷迷糊糊就跟著我下了車。至今想起,還是覺得很好笑的樣子。
“還記得嗎?”走著走著,她突然莫名其妙地問。
“記得什么?”
“讀書那時候,有一回你送我回學校,我靠在你肩膀上睡著了,該下車的時候,你叫醒了我,我還在夢里,迷迷糊糊跟你下了車,過了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看著你一聲不吭地拎著我們的大包小包,在前面一步一步地走著。看著你的背影,我就對自己說,你真的是一個很讓人信任和暖心的人。”她轉過頭來看著我,很認真地說。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有嗎?不一直都這樣子過來的嗎?”
經常看到周圍的人在一起兩三年分了,五七年分了,甚至聽說有十年的也分了。我很奇怪,是什么能讓兩個人在一起那么久?又是什么能讓在一起那么久的兩個人分開?
我不知道答案,也沒人能夠告訴我答案。我想,這種事,大概是沒有答案的,也不需要任何答案。
畢業之后,我留在廣州工作。作為一個乖乖女,她則是聽從父母的安排,回到她的城市找了一份安穩的工作。我們最初互不妥協,可最后還是互相讓步。我一直都理解她,也尊重她的任何決定,所以當時不敢開口說挽留的話,哪怕是一句。
從此,我們分隔兩地,她在那邊落地生根,我在這邊四處奔波。
“唉。”走著走著,她停下了腳步,嘆了口氣。
“突然嘆氣,怎么了?”我關切的問。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她欲言又止,最后深吸了口氣,語氣有些顫抖,“鄭俊賢,我想,我們還是……算了吧。”
在那一瞬間,她那句話仿佛一顆子彈,貫穿了我的心臟,帶出了一蓬鮮血,“什么算了?怎么突然這樣說?”
“我們認識了有五年了吧,分隔兩地以來,有時候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夜里下完班,突然很想見你,可是每次在我最想見你的時候,都無法見面……”她哭了。
“不是還是能見到面的嗎?你看,每次我都會去找你啊,我們會一起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我手足無措。
“每次這樣來回奔波,難道你就不覺得累嗎?每次這樣短暫見一面,有意思嗎?為什么每次都要這樣?”她捂著臉大哭。
“不會啊,怎么會累呢……”我急了。
“你不累我累啊,我的心真的好累,不要再說了,我們就這樣算了吧,好嗎?以后就都不用活得那么累,不用彼此煎熬了。”她痛哭不止。
“我……”我試圖再說些什么。
她阻止我繼續說下去,“求你了,鄭俊賢,我真的好累,不要再說了,就這樣放手吧,不要再這樣拖著了,長痛不如短痛。”
我沉默了,不作聲,也不去看她。
我知道,一個人在沒有成為最好的自己之前,是無法去擁抱對方的,是啊,我混得一塌糊涂,又有何資格去擁有呢?可是這么多年不都是這樣子過來的嗎?
我不知道答案,也沒人能夠告訴我答案。我想,這種事,大概是沒有答案的,也不需要任何答案。
她不知道,一直以來,我是多么地羨慕她周圍的每一個陌生人,他們與她無關,卻又那樣輕而易舉的見到我日思夜念的她。
那一刻,我身上就像被捅了一刀,沒有傷口,也不流血,可是刀子卻陷進里面,拔不出來。
她把心臟表面那層平靜,歡樂,華麗,親熱的外衣扯掉,撕爛,暴露出底下那些掙扎,不安和互相煎熬。我發現,原來,它們的根須早已深深扎入彼此心臟,日夜不斷地汲取著幸福的源泉。
于是,我歇斯底里地把它們攥在手上,用力拔起,痛徹心扉,撕心裂肺,留下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我痛苦不堪,直至聲嘶力竭。
最終,舊的我倒在地上死掉了,新的我扒開舊皮爬了出來,站起身來。
她在一邊淚流滿面,我停在路邊,默默抽著煙。沒有挽留,也沒有鬧,我默默地解開了綁在手上的繩子,放手了。
她跟在我身后,默不作聲。走出天河北路,風很大,我一不留意,她就被風刮上了天。
“哎,哥們,你女朋友掛樹上啦,掛樹上啦。”身后有一對年輕男女在大聲喊叫。
我轉過身,抬頭一看,她雙手緊抓著樹枝,不舍地看了我一眼。一陣狂風呼過,她被吹上了天,融入無邊無際的夜色里。
“天要下雨,女朋友要上天,隨她去吧。”我已經沒心情去發布失物招領了。
只是,這次,不知道要便宜哪個龜孫子,哪個王八蛋。
兩天后,我接到一個電話:“喂,鄭先生您好,我是欲久堂情趣用品專賣店的客服,新年新氣象,為回饋廣大新老顧客,本店現正提供充氣娃娃以舊換新服務,請問您需要換女朋友嗎?”
“不用了,我的女朋友已經飛上天了,謝謝!”
我打開微信,和女朋友的聊天記錄停留在去年12月31號晚上,北京時間二十三點五十九分。
文/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