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隴鋒長篇小說《絲路情緣》第4章
《與李白平行》
上路了。
導引車超過首車,車子行駛在從阿拉木圖到塔拉茲的公路上。6輛車前后隨行綿延約500米,呼嘯向西進發。首車是一輛很扎眼的保時捷房車,緊跟首車的是兩輛寶馬小轎車,各載著4名漢語班畢業生;小車后是皇冠指揮車,由法蒂瑪坐鎮,配有助手一人;最后面是專用餐車,外形顯得較笨重,廚房師傅正在準備午飯。整個車隊配備組網信號步話機、無線網絡及車載視頻設備,保障通信、指揮暢通及適當的游藝互動活動的開展。法蒂瑪再三宣布:“現在是上午10點,陜西村東岸子丫頭雅詩兒回老舅家省親尋祖車隊行進中,方向向西,目標塔拉茲,主題:對話李白。請照顧餐車,控制車速,90邁,90邁!強調一下,強調一下,全程請講普通話,即漢語,啊,漢語!”
天氣竟分外炎熱,車窗玻璃關嚴,空調打開。房車內,伊萬在碩大的手機上查郵件,他習慣于手機上處理商務工作。雅詩兒頭側倚在車窗玻璃上,出神地觀山覽景,不時用手機自拍器拍照、發微信微博。窗外,天山支脈逶迤而來,巍峨蔥綠,時有瀑布像一綹白練從山體一瀉而下,河水似一條哈達從山間款款飄出,有時又云遮霧罩,隱隱約約。對面,目力所及是藍天白云山尖,一只褐色蒼鷹,箭一樣地沖向天空;回頭瞧,遼闊碧綠的牧場上,不時有馬群、牛群、羊群添進畫里。隔著玻璃望著、拍著,發布著這自然美景,雅詩兒醉了。雖說是生于斯長于斯的家,但是當今天她試圖以他者——旅行者、尋祖者的眼光觀察周遭時,心里充溢了滿滿的詩情畫意、滿滿的充實感。正當雅詩兒沉醉眼前景致時,伊萬開口:“給鄉親們……”
“噓……”雅詩兒制止,右手食指按住伊萬鼻尖,“你不適合說話!”
“什么意思?”伊萬一頭霧水。
“別破壞這詩意的境界!”
“一路風景一路詩。那我不得一路啞巴?”
“嗯……”雅詩兒依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伊萬著急:“我是說,給你侄子海軍他們帶的禮品,分發給鄉親們沒有?”
“嗯嗯!”
“嗯嗯什么意思?”伊萬抱怨,“笨呀你!”
“嗯嗯就是嗯嗯啦……”雅詩兒笑道,“分下去了!你的命令,誰敢不執行?否則分分鐘會被打死!”
“我的命令?”伊萬泄氣地說,“我還命令得了誰呀!”
“別怨婦一樣,親愛噠!”雅詩兒放下手機自拍器,朝伊萬跟前湊湊,沒心沒肺嬌嗔道,“嘿嘿,你覺得法蒂瑪怎么樣?”
“哪位?”伊萬漫不經心,“與咱們一起嗎,這次?”
“我替法蒂瑪傷心!”雅詩兒努著嘴,“就是咱的指揮官,指揮車上的那個外國美女啦!”
“哈哈,就你宿舍隔壁那辣妹?”
“對啦!”雅詩兒道,“也是個淘女郎,比我還能淘的那種!”
“比你還能淘?”伊萬故作吃驚地,“這世界上還有比你能淘的淘女郎嗎?”
“當然有啦!”雅詩兒伸出玉指,在伊萬面前畫個圈,“就她,僅此一款!”
“我只知道她是個抱西瓜的女人!”伊萬不動聲色。
“什么抱西瓜?你是不是天熱想吃西瓜啦?”雅詩兒道,“嘿嘿,我也想!”
“天熱吃西瓜,還人丑多讀書呢!”伊萬大笑,笑得很夸張,喘不過氣來。
“笑你個頭!”雅詩兒朝遠坐坐。
伊萬半天才收住笑,說:“你看咱們指揮官,胸大無腦,那個胸部喏……”說著在自己胸肌上比摸著,隨即唱道,“達坂城的石路硬又平啊,西瓜大又甜哪,那里的姑娘辮子長啊,兩個眼睛真漂亮……”
“無聊!”雅詩兒抬起腳,想狠狠踢伊萬一下,卻在腳尖挨上伊萬屁股的瞬間收住了,她收回腳,朝遠挪了挪屁股氣咻咻道,“沒發現,原來你還真想吃人家西瓜!”說著拿起步話機大聲講,“法蒂瑪,伊總想吃你西瓜!”
“別,別介!”伊萬沒好聲地嘆口氣,收斂笑容,“胡鬧!小心眼!”
“……”雅詩兒轉臉,杏目圓睜瞪著伊萬,“我是小心眼!誰大心眼?你是不是希望左擁右抱、三妻四妾呀?”
“不,不,不!你聽我說!”伊萬忙不迭道,頓足站起,卻不料重重碰到房車頂棚上,他忍著疼說,“這里有個故事,聽我給你講!”
“講你個頭!一提女人就來勁!”雅詩兒醋意大發,“今天一個康雅潔,明天一個法蒂瑪,我就知道:你的故事一籮筐一籮筐的!”
這時步話機傳來法蒂瑪的回話:“收到,西瓜已準備好!隨時恭候尊敬的老大伊萬和尊貴的雅詩兒同學享用!”
伊萬哭笑不得,頹喪地蹲坐下來,無奈道:“你瞧瞧,你瞧瞧!這、這成啥啦!”
“成啥啦?”雅詩兒心虛地反問,“熱天吃西瓜不正常嗎?”
“……”伊萬一時語塞,“是很正常,可有的人心態不正常。”
“你正常,你去吃她的大西瓜,我不稀罕!”雅詩兒轉過頭去,有些傷心。
“雅詩兒同學,你但凡能聽一下我的故事,就不會這樣子了!”
“什么故事?”雅詩兒回頭,直視著伊萬,“你和法蒂瑪的故事?”
“對!”伊萬也直視著雅詩兒,毫不含糊地說,“我和法蒂瑪的故事。”
“啊——哈!”雅詩兒哭喪著臉,“你倆果然有事!”
“不是有事,是有故事!”伊萬一本正經。
“你知道她什么人嗎?還有故事!”
“什么人?”伊萬不動聲色,“女人。”
“她有好多男人,閱男人無數!”雅詩兒說,“多的不行不行的!”
“嗯?”伊萬翹起鼻子,咂著嘴唇兒,“何以見得?”
“她……她,”雅詩兒紅著臉,“和許多男人那個啦。”
“‘那個’,什么意思?”
“哎喲,”雅詩兒捂住眼睛漲紅著臉,“笨死了笨死了,‘那個’就是那個嘛!”
“嗯!”伊萬不置可否。
原來,與雅詩兒一樣,法蒂瑪生得一副美人坯子,天使面孔、魔鬼身材、明眸皓齒,20出頭的她能吸引眾多男人,所以讓雅詩兒產生了醋意。
雅詩兒還講述了法蒂瑪的一個匪夷所思的偷情往事。伊萬聽得驚訝得半張著嘴,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信不信由你!”雅詩兒說,“你吃法蒂瑪西瓜的時候,順便一問。”
這時,車已停下。司機打開車門,請伊萬、雅詩兒下車。這是一個服務區,道路牌顯示離塔拉茲15公里。外面很涼快,雅詩兒跟著伊萬往餐車走去,她不斷干咳著,伊萬回頭朝她做個鬼臉。這時法蒂瑪鼓動著大波上前:“伊總,西瓜準備好了!”
伊萬沒搭理她,法蒂瑪拿來餐飯給伊萬和雅詩兒,并吩咐大家快點吃,說是“馬上要與大詩人李白親密接觸”。吃完飯,大家吃西瓜,邊吃邊夸西瓜好吃。
“謝謝!”法蒂瑪驕傲地答道,卻發現伊萬竟沒吃瓜,臉色鐵青地看著遠處,就問,“伊總怎么不吃西瓜?”
伊萬哈哈笑著,說:“我正與李白神交呢!別惹我!”
飯后,他們入住塔拉茲詩仙賓館午休。塔拉茲是哈薩克斯坦江布爾州首府,位于該國南部塔拉斯河畔,鄰近吉爾吉斯斯坦碎葉城,并與烏茲別克斯坦接壤。下午4點,大伙興味盎然地去尋訪李白蹤跡,雅詩兒帶領大家來到了楚河岸邊——前幾日她曾到過這里。
在楚河北側哈薩克斯坦一邊,有一處與碎葉城遺址相似的古城遺址,遺址附近有一座鐵柵欄圍起的墳墓。大家圍著荒草轉著、看著、議論著,雅詩兒說:“據史書記載,為紀念李白,當地人曾修建了一個李白的衣冠冢,就在碎葉城西北18公里處——其實正是咱們腳下。當地人專門用鐵柵欄將這個墳墓保護起來,并邀請老舅家有關專家來這里考察,建了一座墓碑,讓這里更多的人了解李白,了解中國。”
一位戴眼鏡的小伙兒立即反對:“不對,李白是我們吉爾吉斯斯坦的。他就出生在托克馬克城西南8公里處的阿克-貝希姆(Ak-Beshim),也就是碎葉城。”
伊萬問:“怎么那么肯定,李白留下那么多文字,都沒有說自己出生于哪里,就你一句話就定論了?既然你那么清楚,我問你,李白出生于哪一年?”
“這……”小伙兒回答不上來。
“大家誰知道?”伊萬問,“雅詩兒呢?”
雅詩兒:“好像是公元700年左右,記不太清楚,那時候,所謂的碎葉城還是老舅家唐代的‘安西四鎮’之一哩。”
“對!”法蒂瑪說,“我剛才上網查了一下,李白生于701年,死于762年,祖籍隴西成紀,即今甘肅天水,生于碎葉城。”
“碎葉城我去過。”伊萬說,向南遙望著楚河走廊,“上大學時,主要忙考古。那幾年曾多次拜謁過碎葉城遺址,希望能獲得一點詩人的靈氣,尋找點滴盛唐的遺跡。可如今的碎葉城早已融入了茫茫大地,周圍是綠油油的麥田,遺址上雜草叢生。昔日的西域版‘長安’,現在只是個比肥沃的楚河平原略高一點兒的土堆啰。”
“可見歷史就是迷霧。”一個矮個兒女生說。
“好在李白的詩永遠留了下來。”餐車司機說。
法蒂瑪說:“我讀一下網上文字:據玄奘記述,自凌山行400余里至大清池(伊塞克湖),清池西行500余里至碎葉水城,城周六七里。這是中國歷代王朝在西部地區設防最遠的一座邊陲城市。”
“對!”伊萬說,“爬上這座荒草叢生的古城遺址,可以清晰地看到當年唐朝軍隊修建的周長達26公里的城墻斷壁。據說,考古學家們曾在此城的寺廟廢墟內撿到4枚唐代錢幣,上面有‘開元通寶’和‘大歷通寶’字樣,證明是唐代的。”
“我們今天到不了碎葉城,我們與李白不相交。”不知誰在說,有些失望的口氣。
雅詩兒說:“我們其實與李白永遠平行,生在不同的時代,連他的衣冠冢也難以確認。還有,對于他的詩我們其實也是不求甚解、鸚鵡學舌,永遠到不了他的高度、深度、靈性及精粹程度。”
大家鼓起掌來。伊萬說:“我們就是俗人,只有口腹之欲,沒有更高的精神追求。整天只想著‘我想有個家,家里有個她,再有個胖娃娃……’”
大家笑起來,雅詩兒繃著臉,卻說:“雖然李白也有七情六欲,但是他有他的精神追求高度,是我們所難以企及的。”
“我們與李白平行!”大伙齊聲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