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份的那一陣子一直下著大雨，就像我那時的心情。一起工作近三年的同事讓我陪她去相親。

于是，雨下得更大了。

一開始我是拒絕的。

她不知道那廝靠不靠譜,想讓我幫她參謀參謀，但是那天正是雙十一,我不去"剁手"去看你相親做甚。但是她開了一個我心動的價,我心想,大家都好似姐妹,干嘛還那么客氣,于是我微笑接過她的紅包,欣然前往。

我大學讀的是心理專業,當時覺得自己是一個特不著調的青年,大學同宿舍的三個姐妹都考了心理咨詢師相關的資格證,我當時還鄙視她們,輕蔑地對她們說,千萬別干這一行,你們會找不到男朋友的。

后來畢業了,才知道,就我一個是單著的。

往事不堪回首。當我簡單打扮了一下之后,就提前來到他們約會的咖啡店,點了一杯拿鐵。說來笑話,我從來不喝咖啡,甚至進了咖啡店以后,看著服務生笑盈盈地拿來菜單,然后雙手遞到我面前,有一點手足無措。

“你好,請問您喝點什么?”

我看了看菜單上的名字,大多數都沒有聽說過,我假裝淡定地看完了菜單上的名字 ,然后若有所思道:

“給我來一杯拿鐵吧。”

其實我心里在想為什么它不叫拿銅。

不得不說,這個拿鐵很難喝,或許你會嘲笑我不懂生活,但是不要緊,因為我承認我一點也不懂生活。還在我大學的時候,我的室友就說我很無趣了,其實大部分的時間里,我是宅在宿舍里的,宿舍有什么不好,干凈衛生,溫馨舒適,關鍵是不用擔心走在馬路上被一個酷炫的摩托車手搶了包,也不用擔心錢包被偷,甚至不用擔心無緣無故地消失。

因為我們是心理學專業的,因此大家都有一點專業知識,而且還是相當敏感,所以就漸漸地室友們偷偷觀察我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說實話,大學期間我有過一段時間的憂郁,不知道該怎么解決,甚至運用心理書上的知識去給自己解毒,但是沒想到毒越中越深。

這個時候,另一個室友來解救我了。說來也不完全是救我,因為那個時候她失戀了,有一天回來看她眼睛好像是剛哭過,梨花帶雨,走路都好似帶著雨,稀里嘩啦,莫名地就感覺到一股亞熱帶雨林的氣流從宿舍門口川流而過,于是我繼續安靜地坐在我的書桌上低著頭默默看書,沒有打擾她,但是沒想到她先開口:

“你要不要一起出去吃點東西?”

于是我換了雙鞋,洗了個臉,和她一起出門,這個過程中,她靠著門,發著呆,一言不發。

后來我和她成功地找出了走出陰影的辦法,就是準備好肚子,海吃一頓,后來她說,沒想到這個城市還有這么多好吃的地方,然后對我莞爾一笑,我深刻地表示同意,然后看著自己漸漸由瘦到微胖的腹部,罵了一句:去他媽的心理學！

咖啡店里的我掐指一算,都五年了,真他媽快。

(二)

五點四十五,我瞟見窗外一個發型和服裝都精心搭配的男人,似乎在往這個咖啡店走,我猜測應該就是他了。順勢拿了一本書,似有所悟地讀起來. 因為有書的掩護,所以再用余光瞄過去毫不費力,他坐在離我兩米外的正右方,聲音和動作應該可以盡收耳底和眼底。六點,她準時來到,打扮很隨性,但是又可以看出品味不低,上半身一件灰色針織衫,腿上穿的是黑色打底褲,腳上套的一雙分不清是黑還是藍的靴子,看起來很好看,我沒有多瞄她,怕她嫌棄我演技不好.于是我低頭繼續認真地看起書來。

之所以同事叫我一起來,是因為她知道我是心理學的,多少都有一點心理學知識,想讓我通過他的談吐,語言,說話方式,下意識的小動作以及穿衣搭配的風格,判斷他的基本情況,然后再和同事本身的感覺一匯總,得出判斷:是否為他轉身，為他亮燈。

我經常和同事說,你看,2020年,那時候按照男女比例來說,女性是占優勢的,你看你那么急搞么子？我一急,就會說一點我老家的方言,同事是北方的妹子,但是她聽得懂。她一臉嚴肅且態度堅決地對我說,你掐著你的指頭數數,今年2015年,到2020有五年,現在我26,到時候31！

你若是稍有成就的男士會選擇我這樣的還是會中意年輕一點的？

其實我有點納悶，書上不是說，愛情是兩個靈魂的吸引么？年齡，學識，家庭背景以及——性別，都不是問題啊。

我看她太悲觀了,安慰道:佛說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換來今生的擦肩而過,那個啥,可能你的緣分還沒到吧,千萬別太悲觀,魯迅先生不是曾說嘛,希望是附麗于存在的。你會等到他噠。還有你的偶像不是說了嘛,要遇見更好的自己,你看,只有你變得更好了才有可能遇見那個他對不對？

我給她喂了一天的油膩雞湯,她的情緒總算好一些了。

（三）

七點鐘,他們聊得甚歡。

從同事的神情可以看出她對他還是比較滿意的,后來可能男士餓了,就問她有沒有吃飯,同事說沒有,他于是就說,好啊,我知道附近有一個很好的餐館,味道真得很贊,雖然位置比較偏僻但是沿路的風景還是不錯的。

然后我就看到她就提起包優雅地給了我一個眼神然后上了他的車,留我一個人悶坐在咖啡廳。其實我還是心理有點問題的,或者是太悲觀，或者是平時因為從事媒體的緣故每天都能接觸到許多匪夷所思的新聞。懷疑人性和善于聯想就順利成章地成了我的一種職業習慣。就好像一個建筑工程師走到哪里都會分析眼前不同建筑的結構一樣。我真怕同事出啥問題。我給她發了一個短信,回來就給我發個短信不然我就報警。句末打了一個感嘆號。

晚上九點半,收到她消息,她問我分析出那男的怎么樣了沒有。

收到簡訊的時候,我正在看更新的《狼玡榜》,心情還沉醉在劇情里。我說這個有點復雜,我要結合你對他的描述具體分析。明天細聊。發了過去。然后又發了一句：早點休息,晚安。

第二天中午午休我和同事出去吃烤魚,我問她,你覺得他怎么樣,她說言行舉止很有禮貌,然后工資很穩定也很高,外在方面也都不錯,雖然不是我喜歡的帥的類型但是勉強還可以。

“畢竟帥不能當飯吃。”她低著頭笑了一下。

但帥可以下菜啊。

從我昨天的研究來看,也沒什么多大的問題。至于其他動作上的細節,眼神很干凈,看同事不會閃躲,也不會害羞,同時也沒有眼睛到處瞟來瞟去的習慣,手沒有發抖,腳也不哆嗦。體態樣貌等也是不錯。綜合得分90,唯一扣掉的分數是穿著太過正式，還有,昨天沒有拉上我一起去吃飯。

同事說,他之前只有一次戀愛經歷。這個我不是太相信。

我說得,你們就慢慢處著吧,再看。要是他欺負你,你告訴我我找兄弟去削他,要是處得滿意,到時候結婚領證了別忘了請我喝喜酒。姐妹豪爽道:那必須啊! 跟我碰了一杯扎啤一飲而盡。

哦,對了,他叫什么名字?

“蕭都璧。”

嗯，名字挺好聽。

（四）

我眉頭一皺。時光像回放電影一樣回到了五年前。那時候，王力宏還是單身，周杰倫也還沒有現在的小公主，郭敬明還沒有籌拍《小時代》。我也還是青澀懵懂的大二學生。

但是那一晚，失戀室友的口中嗚嗚咽咽地吐出：“小……”,“逗……”,“比……”的時候，我忽然有點失控，為什么我是小逗比的這個事實她要哭著說出來。仔細想想我好想除了吃她辣條，讓她幫我洗襪子似乎也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后來我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個男生的名字。這三個字像是三把鋒芒的匕首，在她的心上留下了血淋淋的三道疤痕，慘不忍睹，感同身受，卻無人可醫。

“為什么他爸媽要給他起這么個名字？”

“他姓蕭，蕭峰的蕭，都，都市的都。雖然我喜歡叫‘dou’。璧是碧玉的那種‘璧’。”

她忽然擦干眼淚，“或許他家人想讓他成為都是里的一塊碧玉吧。”

那一天姑娘在樹林里走,夜黑風高,趕回宿舍,路上看到一個男的,身高身形都和她男朋友差不多。但是大學校園里這種相似身形身高的人還是挺常見的。第二天晚上他們吃飯的時候,她開玩笑提了一句:昨天晚上看到你和一個女生抱在一起了,樹林里。你是不是有新歡了？

女孩夾著的番茄還沒放到嘴里。

男生就承認了。

事已至此,只能認栽,那天晚上室友晚上帶了一瓶紅酒回來,一個人悶悶地喝,喝著喝著就哭了,先是溫柔的哭后來可能是想到他們之間曾經的幸福過往或者甜蜜瞬間了，于是聲音慢慢加大，到了最后聲嘶力竭。說實話，聽著這哭聲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樣。

半個小時之后宿管阿姨都被驚動了，放下手中那黑色的毛衣，上來詢問種種。她走后圍觀的人都被我們寢室的另外一個妹子給請出去了。

“看什么看,都滾。”

大家看熱鬧的都散了以后,我本來打算想去勸勸她的,但是那個當過我媒婆的室友說：別勸她,讓她把眼淚和委屈哭完了就好了,你應該懂吧,這是最有效的情緒宣泄法之一。

我點了點頭。

我下樓的時候宿管手中黑色的毛衣也充滿了悲情的味道。

看著那白色的蜻蜓，在風中忘了前進，還能不能，重新編制，腦海中起毛球的記憶。

再說我愛你，可能雨也不會停。

后來的日子里,她心里的雨果然一直不停。

后來有一天回來她問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東西,于是就開始了記憶開頭的一幕,剛好那時候我患了輕度憂郁,于是就和她走了出去,后來越來越發現吃是控制消極情緒的利器,于是我和她經常一起出去吃,后來去的地方越來越多,感情也越來越好,知道的關于彼此的隱私也越來越多,當然我們的體重重量的上升幅度也越來越和我們的感情交流的深度成正比,都說微胖圓臉的女孩運氣比較好,我的這個吃貨室友最后找到了一個陽光帥氣又體貼的男朋友,羨煞旁人。

當然,或許“微胖女孩最好運”這種定律于我，是一個例外。

上天好像是跟我開了一個玩笑,我在反復確認同事口中的他的畢業學校,和專業之后,非常肯定地得出結論:就是他。

冤，家，路，窄。

這一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從我胸腔里面跳躍著。

（五）

我在猶豫要不要告訴我的同事。

但是我想難道人不應該被給予一個改正的機會嗎？或許在一次一次的分手，一次又一次地追尋新的獵物之后，這個姓楊的男人變好了？心中另一個聲音馬上反駁:去他媽的,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種男人其實就是一種心理變態,追求的是追求本身的快感,這個在我們心理學中稱之為病。

但是我轉而一想,會不會是那個室友妹子故意夸大了事實,因為受了刺激之后,難免都會先找出別人的錯誤,但是分手怎么可能只有一個人的錯,或許那個“小逗比”沒有這么壞?

再給他一次機會?

讓同事和他先處著試試?

真的不會引狼入室?

我決定回去之后問一下多年沒聯系的室友妹子,看看是不是我記錯了。畢竟貿然拆散一段姻緣是不太好的。

晚上剛吃過速凍餃子,登上qq,在分組里找到了那個室友妹子,我知道忽然去讓她想起過往的一段傷痛回憶可能會有一點不太人道也非常不禮貌。于是我一步一步問吃了沒問近況問最近看什么電影,然后再吐槽幾句生活多不易,工作很苦逼,然后聊上正題。

“你還記得那個‘小逗比’嗎?”

“難道不是你?”然后發了一個黑人問號的表情。

我還是要微笑地活下去。

我沒有多問，我想，她差不多把他給忘了。五年前的那個夜晚，我和其余兩個室友商量要不要幫她出口氣,我在學校認識的兄弟還算不少。因為我是學校女子籃球隊的,所以認識很多很仗義的兄弟。說媒的那個室友揮了揮手，說，不用了。

是的，不用了，遺忘或許才是對待傷痛最好的處理方式。我不會記得你，記得我曾愛過你。

第二天我并沒有告訴同事這一切。

時間流逝，室友可以忘記她曾經最愛的那個人，那么還有什么是時間不能改變的？這么多年來，曾經學校坐最后一排不聽講的那幾個男生不都成了成功的企業家？那個時候老師常常勸告他們不好好學習將來怎么養得起家庭。而當年一直拿獎學金的學霸們畢業后就下定決心結束了自己的學生生涯。沒有考研，沒有繼續深造。他們有些出去當了老師，有些去沿海城市找工作。相反，倒是以前大學里經常掛科的同學選擇了考研，或出國留學。這些我們不曾想過的未來，覺得不太可能的未來都真真切切地實現了。不容置辯，當年自以為是、天真的我被生活無情地打臉。

時間能改變一個人。

希望如今的小逗比不再如當年那樣，傷害過別人，也無法原諒自己。

那一年小逗比的事情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那個樹林里的女孩慢慢知道自己也是受害者，被欺騙了信任與情感。再后來，小逗比就再沒有出現在我們的視野。有人說他去了國外，有人說他輟了學，下海經起了商。沒有人有確切的答案，或許每一個答案又都是正確的。畢業后五年，本來那段屬于我們全體202室友的疼痛記憶早已擱淺，沒想到如今又和小逗比別樣相逢。

那個夏天下了很久很久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