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爸爸是外星人”系列科幻】 心中之愛

“我的爸爸是外星人”系列科幻:歸去來兮

一、總算降落了

話說那天晚上,我真該跟爸爸好好復(fù)習一下時間坐標的定位。而沒有復(fù)習的惡果就是,在我興沖沖駕著飛船,從翹曲空間一步跨過卡門線[1],再心急火燎地沖向腳下的廣袤大陸時,就差點與一只恐龍撞了個滿懷。

其實一開始我并沒看清那是什么,只覺得它飛得剛猛無比,好像一架戰(zhàn)斗機,凌厲地俯沖過來,又從我頭頂急速掠過。那伸展長達十五米的翼翅,遮天蔽日,那白森森的利爪,堪堪劃過艙頂,發(fā)出一陣瘆人的吱聲。在如此親密接觸之后,如果我還不認不出那是什么,那真是對不住我看了不下十遍的《侏羅紀公園》。

風神翼龍!

我渾身一個激靈,雙手猛拉操縱桿,飛船立刻靈巧地一頭栽進海里。

“上浮!上浮!重新定位!重新定位!”我一邊隨著飛船做自由落體,一邊對著智能操作系統(tǒng)大吼。

兩分鐘后,飛船氣定神閑地浮出了水面。

然而……

周圍一片漆黑,頭上萬點星光,一葉扁舟,悠然浮于湖面之上。飛船出水驚起了數(shù)只寒鴉,呱呱怪叫著四下飛起,使這夜色更添情致。

我看到舟上有人,心中欣喜,一時忘情,就想上去問個路。

“請問……”

那人一臉呆滯地指著我,指尖還在微微顫抖。我這才注意到,他輕袍緩帶,美髯及胸,儼然是位——古人

“啊!”我們同時尖叫。長長的顫音,劃破夜空,將那幾只驚魂甫定的老鴉再次嚇得四散奔逃——今夜注定無眠。

“下潛!下潛!重新定位!重新定位!”我一邊手忙腳亂地合上艙門,一邊又對著智能操作系統(tǒng)大吼。

這件事一直令我懊惱不已,生怕這次超時空接觸,會讓不知哪位老祖宗思考人類在宇宙中的位置,進而改變歷史進程。直到很多年以后,我讀到一首古詩,那顆惴惴不安的心,才妥妥地落回到肚里。

詩是大名鼎鼎的蘇軾他老人家寫的:

“是時江月初生魄,二更月落天深黑。

江心似有炬火明,飛焰照山棲鳥驚。

悵然歸臥心莫識,非鬼非人竟何物?

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

我謝江神豈得已,有田不歸如江水。”

人,總是習慣以自我為中心去認知世界,曠達如蘇軾,也不例外。在他看來,這次曠古難得的邂逅,竟是江神在為他的人生指點迷津。自戀如斯,自信如斯,著實讓我傾倒。

第三次,我總算把飛船降落到了小區(qū)的草坪上,而小區(qū)告示牌上的時間,離記憶中我離開的時間,僅僅過去了半個小時。

我沖上樓,在握住門把手的那一刻,我有一絲遲疑。近鄉(xiāng)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二十年光陰荏苒,物是人非,媽媽,還能認出我嗎?

指紋鎖“咔嗒”一聲輕響,我深吸一口氣,猛地拉開了門。

二、這是用密碼寫成的

在亞美利加那一個個孤寂的夜晚,我曾無數(shù)次夢見與媽媽重逢的場景。在夢里,我撲進媽媽的懷里號啕大哭,盡情享受著久違的母愛,醒來枕上總是洇濕一片,心中更是愁腸百結(jié)。

可是,當多年的念想功德圓滿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二十年的生死契闊,對媽媽來說,只是半個小時的白駒過隙。那徹骨的相思,還沒有來得及生根發(fā)芽,就被重逢的意外沖了個七零八落,取而代之的,是對我突然大了20歲的無限驚奇和爸爸妹妹為什么沒有同來的刨根問底。為了不讓媽媽擔心,我將后者的原因歸結(jié)為妹妹即將舉行婚禮,卻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淪為了媽媽眼中嫁不出去的剩女,令她一片愁云慘霧。總之,兩個小時后,我費盡無數(shù)口舌,才將媽媽的注意力,成功轉(zhuǎn)移到了如何盡快制作出病毒抗體上來。

好在離我家很近就是K大學,一所世界頂尖的科技院校,猶以生物制藥見長,那里肯定有制作抗體所需的材料和設(shè)備。離家時,媽媽從刀架上抽出了兩把菜刀,我默默接過。自從病毒爆發(fā)以來,有關(guān)感染病毒僥幸不死卻神智盡失行為瘋癲的傳聞不絕于耳,雖然我們并未親見,但防患于未然,總是好的。

K大學已是一座空城,我們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生物實驗樓。實驗室里隨處倒著幾把椅子,桌上凌亂地堆著一些文件和試管。一排籠子靠墻而立,幾只試驗用的兔子,看見我們進來,慵懶地挪動著短腿,發(fā)出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

我拉著媽媽,急匆匆地往里闖。突然,也許是在亞美利加打了十年架訓練出來的直覺,一種危機感如觸電一樣襲遍全身,我迅疾一個閃身,左手猛地拉開媽媽,右手飛刀出手,一聲斷喝:“誰在那里?!”

一把解剖刀擦著我的臉飛過去,同時,我那把菜刀也后發(fā)先至,“鐸”的一聲釘在門框上。門后探出一個腦袋:“你們……不是瘋子?”

“你才是瘋子,不問青紅皂白就亂扔刀子!”

我們面色紅潤、皮膚光潔,看上去實在不像感染了病毒的樣子,兼之言語清楚、行動敏捷,也沒有半點瘋傻之態(tài)。觀察片刻后,那人終于直起身來。我這才發(fā)現(xiàn),這企圖暗箭傷人的宵小之徒,居然是個看上去頗高大威武的男生。

“我是這里生物系的博士,你們是誰?來實驗室干什么?”

“我知道怎樣制作病毒抗體……”

“什么?”對方驀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們,“自從病毒爆發(fā)以來,我一直在這里研究抗體,幾乎沒有進展,沒想到,竟然已經(jīng)有人……”

“廢話少說,快拿紙筆來!”我心中得意,面上卻不肯露出,只凜然發(fā)號施令。

“刷”、“刷”、“刷”,我筆走游龍。少頃,扔給他一張紙:

(?ò ? ó?)(?ω?) ?(???????)?

(?°3°?) (??? ??) (?? . ??)

\(˙<>˙)/ <("""O""")> (#‵′) (‵′)ψ(°ο°)~ (^人^)

(O ^ ~ ^ O) (*?↓˙*) [>\/<] ↓。υ。↓

(*^︹^*)? ( /。\ )? ( '– ' ) ( ^3^ )╱~~

(;°° ) ( > c < )

……

他一頭黑線,滿臉錯愕,一邊抬眼看我,一邊左手微動,將另一把解剖刀藏于袖中。

敢情他還是覺得我像瘋子?

下一秒,我明白過來,當年爸爸在地球觀光考察,結(jié)婚生女,掌握的地球語終歸有限,回到亞美利加研究病毒抗體時,用的自然是母語。因此,我從他那里學來的全套生物學知識,包括病毒抗體的制作方法,也都是亞美利加語,到了他眼中,自然成了鬼畫符。

我正猶豫要不要在這個時候跟他扯“我的爸爸是外星人”這樣更加瘋狂離奇的事情時,媽媽在一旁開口了:“這……呃……是用密碼寫成的,需要破譯。”說完,還使勁拽了拽我的衣角。

確實,這個時候跟他扯那些,只會讓他更加堅定地認為我們是瘋子。

“你這里有沒有病毒學基因?qū)W的書?那種像字典一樣,能對號入座的?”

他將信將疑地遞過來一本。

我一看書名:VIROLOGY。這是英文嗎?我八歲離開地球,英文?嗯,Good morning,how are you?

“你是不是中國人?給我中文!”我寶相莊嚴,再次大義凜然地命令道。

他從善如流地又遞過來一本。

我翻開第一頁,一段文字映入眼簾:“一般而言,DNA由五種基本脫氧核苷酸排列組成,它們是:胞嘧啶、鳥嘌呤、腺嘌呤、胸腺嘧啶、尿嘧啶……”如果沒有那么多口字旁,這些字我還能認識一半。但現(xiàn)在,我不得不承認,雖然我是我那生物學和宇航學雙料博士的老爸親自調(diào)教出來的,但如果用地球母語來考量我的文化水平,我其實是個小學二年級都沒有畢業(yè)的文盲。

場面瞬時有些尷尬。我努力回憶著媽媽的諄諄教導(dǎo),在與人交談不幸冷場的時候,身為一位腹有詩書、秀外慧中的高知女性,應(yīng)該如何救場?是故作高深地微笑,還是胸有成竹地大笑,抑或是嘿嘿兩下皮笑肉不笑?

這廂我還在苦苦思索,那邊他倒是善解人意地笑了。

“同學,沒關(guān)系。”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是這一屆的新生吧?這些知識是很深奧的。師兄我碩博連讀,鉆研了六年,也只得了皮毛。你放心,我會在這里繼續(xù)研究的,你還是趕快找個安全的地方,好好躲起來吧!”

我臉皮紫脹,惱怒地把肩膀一甩,“躲什么躲!看字太浪費時間,我要看圖!”

他十分配合地打開了電腦,一個靜靜旋轉(zhuǎn)的雙螺旋結(jié)構(gòu)出現(xiàn)在眼前。

“你要看就看這個天花病毒的基因序列三維立體圖吧。這些天來,我雖然茫無頭緒,但總感覺這次爆發(fā)的病毒,有點似曾相識……”

“這里!第273對堿基!”我猛然大叫,一手指著電腦,一手重重叩著剛才那張紙上的一段文字。

“還有這里!第653對!”

“這里!第1106對!這里!第2387對!……”

我行云流水地往下指,他筆走游龍地在紙上記。他的表情,漸漸由戲謔變得莊重。

“這些是天花病毒發(fā)生突變的關(guān)鍵基因組,就是這些突變,讓人類的免疫系統(tǒng)和現(xiàn)有的藥物措手不及!如果針對這些突變,采用常規(guī)的單克隆抗體雜交瘤法,就可以制作出抗毒血清![2]

他匆匆掃視著自己的筆記,欣喜若狂:“原來是這樣!我一直有點懷疑,卻怎么也沒想到,原來是這樣!”

我心里有點吃驚。爸爸用了好幾年才將這種病毒與古老的天花聯(lián)系起來,又花了好幾年才將突變的基因序列篩選出來,他幾天時間居然就開始懷疑了?他不是個生物學天才,就是個吹牛皮的天才。

他立刻撲到實驗臺,擺開那些瓶瓶罐罐,開始制作抗體。他是那樣的急切、專注和忙碌,甚至都不曾轉(zhuǎn)過身來,將我謝上一謝。

夜色漸漸降臨,他終于夾起培養(yǎng)皿,小心翼翼放進恒溫箱,長吁一口氣道:“好了,過一晚上,這些抗體就培養(yǎng)好了。”

這時,他才像重新發(fā)現(xiàn)我們的存在似的,轉(zhuǎn)過身來,對我重重地說了一句:“謝謝!”。

我訕訕地回了一個微笑,正想著要不要和媽媽先回家,他已經(jīng)端來了三碗泡面:“這里只有這些,你們將就著吃吧。天黑了,現(xiàn)在回去不安全,今天晚上你們就睡這里吧。這里是國家級的實驗室,雖比不上軍方,但安防系統(tǒng)總比民宅要好。”他指了指剛才我們進來的地方,“那里一道合金門,放下來之后,外面的東西進不來。”想了想,他又補充道,“而且,明天一早,你們就可以第一時間注射抗體了。”

他搬出一張折疊床:“這是我的床鋪,你們不嫌棄,就睡吧。”

“你睡這里?”

“嗯,我沒有家,學校就是我的家。”他面沉如水,“這里做實驗方便,泡面也是免費的。”

那一夜,我和媽媽擠在他的折疊床上。他一直守在電腦前,不停地敲打著鍵盤,時而觀察一下培養(yǎng)皿,時而戒備地看著鋼化玻璃上投下的憧憧鬼影。我看著他的背影,記憶中,也曾有這樣一個背影,為了心中所系,為了天下蒼生,在燈下熬過一個個無眠的夜晚。

三、正是年少輕狂時

第二天一早,我們就被他搖醒了。抗體培養(yǎng)成功了,他將抗體注射進自己的體內(nèi),片刻后又從自己身上采了一滴血,放在顯微鏡下觀察半天,終于緊握拳頭,發(fā)出一聲歡呼。

“太好了!”他激動地打開電腦,“昨晚我已將所有發(fā)生突變的關(guān)鍵基因序列列出來,連帶抗體的制作方法,寫成了中英文兩種版本,現(xiàn)在就群發(fā)出去。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實驗室、制藥公司和醫(yī)院,只要有人堅守的地方,就會看到郵件。抗體很快就可以被生產(chǎn)出來,人類有救了!嗯,我現(xiàn)在可以想辦法把抗體做成噴霧劑[3],這樣使用起來更加簡單高效!”他喃喃說著,連電腦也來不及合上,便又轉(zhuǎn)身去擺弄那些瓶瓶罐罐。

突然,媽媽指著電腦,大叫起來:“你們快看!”

他的收件箱中,未讀郵件的數(shù)量直線上升,剛剛發(fā)出去的郵件被紛紛退回,好像倒灌的洪水,瞬間撐爆了他的郵箱。

我和媽媽對望一眼,不約而同想起了那個傳言:這種病毒,有可能是一種對人類滿懷敵意的智慧生命……

追查攔截郵件的源頭,并沒有花去多少時間,但說服媽媽讓我去冒這個險,卻很費了一番功夫。我甚至豪情萬丈地念了一首她曾經(jīng)教給過我的詩,才最終得到她的應(yīng)允: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很多年以后,我自己也做了母親,才體會到媽媽當年聽我念這首詩時的蒼涼心境。她一定沒想到,她教給我的東西,會這么快就被我拿來說服她;更不會想到,她用來激勵我的凌云壯志、千秋功名,轉(zhuǎn)眼就成了她最深的無奈。當時,真是年少輕狂。

離開實驗室時,他交給我一樣東西。

“槍?”我頓時兩眼放光。

“麻醉槍。有時做實驗,動物們會掙扎得厲害,給它們來上一下,就老實多了。”

“能撂倒幾個?”我拿在手里比劃了幾下,心里著實興奮,雖然不是真槍,但好歹也沾個邊不是?

“能撂倒兔子,撂不倒人。”他有點于心不忍,但還是坦誠相告。

我頓時有些泄氣,他連忙安慰道:“但能讓對方犯困,總好過沒有吧。”

我涼涼地瞥了他一眼:“要是遇到危險,我還是給自己來上一下吧,這樣腦袋里一團漿糊,對方要打要殺,我也不覺得痛了。”

安頓好媽媽,我拉著他直奔飛船:“坐我的飛……機去!”聽到這句話,他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等看到我的“飛機”時,他更是驚掉了下巴。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飛機!這肯定是最新的機型!”

“嗯,”我含糊答應(yīng)著,“是最新的,三分鐘就能到那里。”

這番他驚得話也說不出來了。

四、他鄉(xiāng)遇故知

三分鐘后,飛船停在了三千公里之外的一個無名沙漠。極目遠望,盡是浩渺沙海。幾匹野駱駝遠遠看見我們降落,撒開蹄子瘋跑。由于怕被敵人繳獲,我們不敢把飛船停得太近。靠著他手環(huán)上的GPS,在沙丘上深一腳淺一腳,徒步了三個小時,卻仍未找到任何建筑的入口。太陽漸漸落下,沒一會沙漠里就冷得厲害。我們又渴又餓,抖抖索索地爬上最近的一座沙丘登高遠望,黑暗中竟看到不遠處飄動著熒熒火光。我大喜過望,被他拉著跌跌撞撞地跑向那些火光,卻在快到時一跤絆倒,再也爬不起來。

等我醒來時,眼前的強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好容易適應(yīng)了,才發(fā)現(xiàn)自己身處一個六角形大廳,一臺碩大的主機矗立在房間中央,旁邊的架子上支著一臺小巧的平板電腦,比尋常家用的要厚上一些,看上去像是人機界面。

平板旁坐著一個人,背對著我,看不清面容,但顯然不是他。我的眼睛在房間里搜尋了一圈,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蹤影。

我心中正有些吃不準,那人轉(zhuǎn)過身來,輕聲問道:“你醒了?”

這下我看清了,那是一位女子,六十上下年紀,身形削瘦,面容沉靜,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很像我以前的班主任。

“你很聰明。我聽他說,是你找到了病毒突變的關(guān)鍵基因序列,研制出了抗體,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她的聲音初聽十分溫軟,細辨之下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清寒。我正不知如何開口,剛才還遍尋不著的某人走了進來,親熱地喊了一句:“林教授!”

“你醒了?”他疾步上前,將我打量一番,見我沒什么大礙,將我一把拉起,走到林教授跟前,興奮地對我說:“昨晚你昏倒了,我抱著你,死沉死沉的,好不容易走到這里,是林教授救了我們!林教授是國際生物學界的泰斗,我的偶像!我那時還是個初中生,特別癡迷生物學,還給林教授寫過幾封信,沒想到她居然回信了,我們就這樣認識了。”

他隔著衣袖攥了攥我的手腕,又轉(zhuǎn)過頭去,對著林教授,一臉仰慕道:“那時我的理想就是考入K大學生物系,作您的學生!可是等我考進去,您卻離開了,我問了很多人,大家都不知道您去了哪里。林教授,這些年您一直在這里嗎?”

林教授緩緩點頭,臉上波瀾不驚,像一口古井,暗幽幽的望不見底。

我心里有點著惱。一半是因為他把我說的那么重,一半是因為,這個林教授看上去著實有點古怪,而他還沉浸在粉絲見偶像的激動之中,渾然不覺。

我沉吟片刻,還是決定問出心中的疑問:“林教授,你為什么會在這里?”

“我在等結(jié)果。”她倒是十分坦然。

“什么結(jié)果?”我追問道。

“我設(shè)計了一個算法,要篩選出最完美的人類基因。不久前,我們進行了第一次測試,我正在等結(jié)果。”

我的腦中瞬時劃過一道閃電,無數(shù)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載沉載浮,漸漸匯成一條線。

然而,我還是不死心的問:“什么測試?”

她輕笑一聲,但那聲音殊無笑意,在偌大的房間里回蕩著,凜冽入骨:“你還不明白?你們一路過來,大概就是為了這個測試吧?”

頭頂如有巨雷滾過,一股勃然怒氣直沖胸臆,我上前一步,直視著她的眼睛,厲聲質(zhì)問:“你是說,這次病毒爆發(fā),是你整出來的幺蛾子?為了完成你那狗屁測試,你殺了成百上千萬的人?”

我吼得聲震屋宇,她卻恍若未聞,只是若無其事地取下平板,用手指在上面點點劃劃。

我還想上前,他卻從后面拉住了我:“你不要這么激動,林教授有她的理由。”

我狠狠甩開手:“她有什么理由,能讓無數(shù)人生離死別,深陷苦難!”

“苦難?”她輕輕摩挲著平板,將這個詞在嘴里咀嚼片刻,繼而轉(zhuǎn)過頭來,對著我,淡然一笑,“你懂得什么是苦難?”

“1520年,西班牙艦隊將天花帶到了墨西哥。短短十天內(nèi),艦隊登陸的港口就成為一片墓地,人們倉皇出逃,又將天花傳遍了整個美洲,90%的美洲原住民死于這場瘟疫。因為他們的基因,天然地對天花沒有免疫力。”

“1914年,一個熱血青年在薩拉熱窩刺殺了斐迪南大公,引發(fā)了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人們在一起廝殺了四年,死了上億人,卻意猶未盡,二十年后又狠狠打在一起。人們的偏執(zhí)、沖動、貪婪、無序,將人間化為煉獄,埋葬了無數(shù)生命。”

“現(xiàn)在,你以為你生活在一個高度發(fā)達文明的世界,可是,疫苗、抗生素、不計成本的醫(yī)療投入,新生兒死亡率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低,無數(shù)本該被淘汰的基因流傳了下來,無數(shù)不可再生的珍貴資源被耗費在奢侈舒適的生活上。每個人都不想失去,結(jié)果就是整體覆滅。到那時,又有多少的苦難等在前頭?”

“所以,你看,我并沒有給人類帶來苦難。人的生老病死、七情六欲,才是一切苦難的根源。”

她抬眼望向龐大的主機,似乎在仰望通往天堂的巴別塔:“我用了十年時間,寫出了這個算法。我要運行一場場測試,將潛藏于人類基因30億個堿基對的缺陷,一一剔除。我要窮盡畢生所學,創(chuàng)造出最完美的人類基因,那會是一切苦難的終結(jié)。”

她侃侃而言,雙眼緩緩掃過我們的臉,那知性的聲音,沉靜的雙眸,別有一番蠱惑人心的力量。我回身望了一眼,只見他一言不發(fā),眼中幾番明滅,臉上寫滿了掙扎。

我氣急敗壞:“你要用這個算法,再造人類?你任由它屠戮眾生,因為他們在你和這個冷冰冰的機器眼里,都是不合格的基因載體?”

她傲然點頭,唇邊還帶著一絲笑意:“它可不是什么冷冰冰的機器。它連接著這個世界上的每一臺中央處理器,監(jiān)測著每一個角落的動靜。你窮盡一生也不會知道的秘密,它早就了然于胸,你幾輩子都看不完的數(shù)據(jù),它能在幾秒鐘內(nèi)分析出結(jié)果。如果有需要,它可以調(diào)動這個實驗室每一處暗藏的武器。決勝千里,談笑殺人,也不過如此。”

濃濃的殺意迎面襲來。然而,還未等我做出反應(yīng),后頸就被人重重一擊。在倒地前一刻,我還在想,他鄉(xiāng)遇故知,背后捅刀子,這兩樣人生快意之事,他今天不會都占全了吧?

五、你想哪兒去了?

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被捆成了粽子,扔在一個不知道哪里的房間。房間素凈得很,只有辦公桌上一臺電腦并一副相框,顯示出它曾被人使用。我用反綁的雙手努力摸索了一下腰間,麻醉槍果然被搜走了,不由心里將自己罵了千萬遍。

她是他少年的偶像,學問的導(dǎo)師,那濃濃的仰慕,我隔著三米開外都能聞出來。他追尋著她的足跡考到K大,卻在十年后才在這里重逢,好比一個粉絲,在機場蹲守五天五夜,終于見到了自己的偶像,除了掏心掏肺,哪里還有思考的能力?我怎么就沒想到這一出呢?

正在我心中無限懊悔之時,偶像和粉絲一前一后地走了進來。

他陰沉著臉,徑直走到我跟前,扳過我的肩膀,在我指尖上采了一滴血,放進一個儀器里,仔細看著上面跳動的數(shù)據(jù)。

我使勁掙扎著,狠狠盯著他倆。如果眼神可以殺人,那他倆現(xiàn)在一定尸橫就地。

“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她低著頭,瞥一眼數(shù)據(jù),又在平板上面寫了點什么,“雖然你對我還有點用,但總這樣鬧騰,我也會厭煩。”

“我絕不會為你們做任何事,你有本事現(xiàn)在就殺了我!”

“殺你?不會了。” 她的眼睛在我和他身上轉(zhuǎn)了一個來回,突然曖昧一笑,“他說的很有道理,算法能創(chuàng)造出最完美的基因,但再完美的基因,也要變成孩子不是?”

我已經(jīng)不是八歲孩童,她話里的意思,我自然聽得明白。

一股絕望漫過心田,我手足冰涼,渾身亂戰(zhàn),啞著聲音說道:“你做夢!我就是一頭碰死,也決不讓你們?nèi)缭福 ?/p>

他似乎有些吃驚,蹲下身來,細細打量我一番,旋即恍然大悟地道:“你想哪里去了?你要是胸再大一點,腰再細一點,或者起碼智商再高一點,也許我會很樂意親力親為,但是,現(xiàn)在就你這條件,我委實沒什么興趣。”他的言語輕浮無比,臉色卻十分平靜,看上去說不出的陰冷詭異。

“是嗎?”林教授向他投來一個探究的眼神,“可是,我的算法告訴我,她是你喜歡的類型。”

他身形微微一頓,繼而轉(zhuǎn)過身去,坦然面對著林教授:“您覺得我在說假話?唔,她也不算難看,也許長夜漫漫,我覺得無聊時,可以將就一下。”

林教授的眼睛在他臉上逡巡著,又掠過手中的平板,終于沒再說什么話。

臨走時,他將房間的燈也關(guān)了。我靠著墻撐起身子,借著電腦的微光,將房間上上下下瞅了個遍,卻連一條裂縫都沒有找到,最后還是支持不住,沉沉睡去。

六、只有這個辦法

迷迷糊糊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我感到有人在摸我,突然,那人將身子壓上來,一把抱住了我。

我心中大駭,劇烈掙扎起來,拼命用膝蓋頂住他的肚子,可是他的雙手如鐵環(huán)一樣緊緊箍住了我,并且把嘴唇也湊了上來。一股男子的氣息迎面撲來,屈辱的淚水滾滾而下。

他將頭深深埋在我的頸窩,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出了幾個字。

“不要停,聽我說。”

“對不起,我只有這個辦法才能接近你而不被她懷疑。” 他附在我耳邊,急急說道,“很多事,我一直沒辦法跟你說。”

“還記得那晚我們看到的火光嗎?我后來才知道,那是死尸的鬼火。絆倒你的,也是一具尸體。在這個實驗室的外面,散落十幾具尸體!”

“我進到里面,偌大的地方,卻只有她一人。除了她這間辦公室和那個大廳,到處房門緊鎖,門縫下隱約滲出血跡,墻上還可以看到累累彈痕。這里曾經(jīng)發(fā)生過什么?你想過沒有?她是怎樣憑借一己之力,控制了這個地方?”

“我確實和她通過好幾年的信。她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她有個兒子,從小體弱,她又是單親媽媽,自然著緊些。那孩子長到十幾歲,變得很叛逆,與她大吵一架后離家出走,再找到時已經(jīng)是一具尸體。這事在K大轟動一時,她也自此沒了蹤影。”

“我從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她,她早就不是我記憶里的那個樣子。但當時我的手環(huán)沒電了,沒有GPS,沒有食物和水,我也幾乎凍僵了,還抱著你,無論如何走不回去。”

“我和她虛與委蛇,爭取時間。我?guī)状伟凳灸悖灰c她沖突。可是她還是對你起了殺心,我只能出此下策。”

我聽他急速輕聲地說著,身體漸漸僵硬,頭腦一片混沌。

他猛然直起身來,作勢按住我的肩膀,口里嚷嚷著:“真是不識抬舉!”緊接著用眼神示意我,千萬不要停止掙扎。

他又俯下身來,將手探入我腰下,用解剖刀一點點割著繩子,一邊繼續(xù)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很快就會離開。門邊的包里我放了食物和水,手環(huán)也充滿了電。你沿著逃生標志,就可以從撤離通道走出去。快!趁她在睡覺,趕快走!”

一股別樣的情緒在心中融化,我望著幽暗的天花板,喃喃問道:“你呢?”

他手上動作一滯,緊接著又割了起來:“她隨時會來查看,我想辦法拖住她。”

“要走一起走。”我哽咽道。繩索終于被割斷,我渾身一松,心里卻無比沉重。

他還想再說什么,突然神色驟變,抱住我迅猛往旁邊一滾。只聽耳邊一聲巨響,一股氣浪如同巨大的洪流一般鋪天蓋地席卷而來。我被他緊緊抱住,但仍能感到周身上下炙熱無比,四肢百骸被氣浪裹挾著,如同溺水之人被海浪任意拋擲,一時間只覺得胸悶如堵,氣血翻騰。

他伏在我身上,突然身子一震,一口鮮血噴在我的頸窩。

七、一切煩惱為如來種

硝煙散去,林教授緩緩地踱了進來,居高臨下玩味地看著我們。

“長夜漫漫,你們可真是好興致。”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跡,扶著墻慢慢站了起來,不著痕跡地把我掩在身后,繼而扯開嘴角,嬉皮笑臉道:“您才是好興致。我還以為,這種時候,就是我媽也不會跑進來。”

“你媽?”她哼哼兩聲,笑得陰毒無比,“你媽不是早死了?十八年前,和你父親一起,被一個愚蠢莽撞的卡車司機,碾得血肉模糊。”

我的心驟然抽緊,顫巍巍地看向他,卻見他眼底的痛苦一閃而逝,再抬眼時已是神色如常,平靜地望向林教授。

“我本以為,這段經(jīng)歷能讓你多少明白一些人生無常的道理,也多少能領(lǐng)悟一點我的苦心。沒想到,你卻一心護著這個蠢貨,真是讓我失望。”

林教授說著,將一件東西拋在地上。他神色一凜,臉上最后一點笑容也消失不見。

那是他曾經(jīng)送給我的麻醉槍,幾只嵌在其中的藥劑管已經(jīng)空了。

我不明所以地望著他。

“怎么?你還不明白?”林教授的目光向我射來,“他比你可機靈多了。他一眼看出了這里危機四伏,我手中的平板,連接著整個實驗室的主機,控制著這里所有的監(jiān)控和武器,包括你們身上的那些穿戴設(shè)備,都無時不在我的監(jiān)測之下。所以,他一直在給自己注射微量的鎮(zhèn)靜劑。這樣,無論怎樣去監(jiān)測他的血壓、心跳、呼吸甚至神色,算法給出的結(jié)論都是,他沒有撒謊的跡象。

“咳、咳……”他終于抑制不住地咳嗽起來,嘴角再次溢出血絲,身子沿著墻壁慢慢滑坐在地上,“看來,您也有不相信算法的時候。”

“過猶不及,反常則妖,你的數(shù)據(jù)太過完美,讓我無法不懷疑。”

他仰天打了個哈哈:“真巧。您描繪的世界也太過完美,也讓我無法不懷疑。

他凝望著天花板,聲音飄渺地如同來自天際:“曾經(jīng)有一個小男孩,他的父母都是平凡人,他們沒有什么金錢權(quán)勢,卻把日子過得其樂融融。”

“可是,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一場車禍永遠奪去了他的父母。當他在太平間里看到血肉模糊的父母時,他感到的不是悲傷,而是無比的憤怒!”

“他痛恨那個司機,痛恨那場大雪,痛恨這世上的一切。他質(zhì)問蒼天,為什么要把這樣的苦難降臨到他身上?他的父母那么善良,為什么偏偏落得個尸骨不全?很長一段時間,他覺得這個世界一片混亂灰暗。”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嘶啞。一時間,我心中仿佛有無數(shù)細小的鋼針扎過,我從來不知道,他也有這樣傷心的過往。

他收回了目光,頭靠著墻壁,定定地看著林教授:“后來,有一位慈祥的長者,給小男孩寫了一封信。我至今還記得,她在信里說的那些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朗朗背了出來:“高原陸地不生蓮花,卑濕淤泥乃生此花。是故當知一切煩惱為如來種。 譬如不下巨海,不能得無價寶珠。如是不入煩惱大海,則不能得一切智寶[4]……”

“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fā)憤之所為作也[5]……”

他氣息微弱,壓抑著咳嗽,將這些句子背得斷斷續(xù)續(xù),聽在我耳中,卻是從沒有過的雄渾有力。林教授靜靜地看著他,似乎一時間也沉浸在往事之中。

他深深看著林教授:“我還記得,您那時說過,沒有經(jīng)歷過痛苦,人們就不會心生同情,沒有對終點的恐懼,我們就不會珍惜沿路的風景。一切偉大,都是苦難上開出的潔白蓮花。縱使這個世間有千般灰暗,也不能淹沒我們心中的善良與光明。這都是您跟我說的。您,還記得嗎?”

八、歲月的盡頭

林教授一言不發(fā)地聽著,臉上微微動容,然而那份柔軟很快消融,她的眼中冰冷如初:“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命運如此殘酷,有時也只能編些這樣的話來騙騙自己。但現(xiàn)在,有了這個強大的算法,我生殺予奪,乾綱獨斷,自然不用再相信這些鬼話。”

她將手按在平板上,兩架小型無人機像幽靈一樣從她身后緩緩升起,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我們:“你們已經(jīng)被鎖定,擊殺程序也已經(jīng)啟動。30秒后,你們身上就會多出幾十個彈孔!還有什么遺言,一并說出來吧。”

30,29,28……

是的,她有算法。控制著一切的算法!聽命于她的算法!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算法!她創(chuàng)造了它,卻深深依附其上,連自己的靈魂,也迷失其中。

我突然大笑起來,慢慢走到她跟前。她戒備地看著我:“你最好不要再動,否則死得更快。”

21,20,19……

我站定身子,饒有興味地問道:“你那算法,真的能洞悉這世上所有的秘密?掌握這世間地一切?”

她沒有回答,只是淡淡一笑,神色傲然不已。

“那它有沒有告訴過你,我為什么——只有八歲?”

她微微一怔。就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剎那,我猱身而上,出手如電,右手一把解剖刀,直取她面門,她下意識往旁避讓,我左手見縫插針,靈蛇一般繞進她腋下,穿過她的肘部,借力一格,就將平板抓在手中。

我疾退三步,迅速拂向“終止”鍵,屏幕上跳出了六個大大的方格。

密碼!密碼!

10,9,8……

她尖聲大笑:“你搶了平板又怎樣?沒有密碼,你照樣控制不了它。它在你手中,不過是個死物。”

5,4,3……

死亡的氣息像雪崩一樣將我們覆蓋,無數(shù)場景紛至沓來,如海嘯般充塞于腦海,其中卻有一幅畫面,是那么的清晰。我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清明。

笑意浮上唇角:“它怎么會是個死物?你將你最珍貴的東西埋藏其中,卻要說它,是個死物?”

我在屏幕上飛快地點下了六個數(shù)字。

2,1……

“啪、啪”兩聲,兩架無人機摔在地上,一動不動。

她死死盯著我。臉上,有震驚,有恐懼,有憤恨,有羞辱,但更多的,卻是虛空破碎的幻滅。

我從懷中掏出一個精巧的相框,那個曾經(jīng)擺放在電腦旁、卻被氣浪震翻在地、落在我手邊的相框。相框的鏡面早已粉碎,但透過那片四分五裂、看上去猙獰不已的玻璃,仍然可以看到,一個皺巴巴的小嬰兒,半睜著眼睛,被一名女子抱在懷中。那女子身著產(chǎn)婦制衣,蒼白的臉色帶著一抹潮紅,看向嬰兒的眼神,卻是無比的溫柔。

在照片最下角,即使歲月暈染了墨汁,仍能辨識出那娟秀的字跡:

某年某月某日,我的天使降臨人間。”

我抖落相框上的塵土和碎片,和平板一并放入她懷中,柔聲道:“萬千歲月,終有盡頭。失去心中之愛,這孤寂的世間,你又要來何用?莫如珍藏這份甜蜜,期待著來日的重逢。”

她臉如死灰,嘴唇翕動著,卻再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我回過頭去,看著半死不活喘氣的某人,揶揄道:“對一個母親來說,這世上最難忘的,就是那一刻的幸福。連這點簡單的道理也想不明白,真不知道我們兩個,誰的智商比較低。”

說罷,我不由分說地拽過他的身子,背到背上,一邊狠命撐起打顫的膝蓋,一邊咬牙切齒道:“我倒要看看,我們兩個,究竟誰才是死沉死沉的那個。”

九、尾聲

不過那天到后來,他還是不知好歹,死活不讓我背,我也就樂得輕松,跟在他后面,一步三晃地走回了飛船。爬上飛船后,他又噴了一口血,就此徹底暈菜。

見他面白如紙,我心里還算篤定。這艘飛船,配備了冷凍冬眠系統(tǒng),如果找不到醫(yī)生,我就在他斷氣前,將他凍成冷鮮肉,運回亞美利加,交給我那妹夫,保證一個月后,就是妥妥的一個鋼鐵俠,橫空出世。

可是,為什么我拉著操縱桿的手,會不停地顫抖?為什么當我看到飛奔出來的醫(yī)療人員時,會覺得欣喜若狂?為什么我蹲在急救室門外不知所措,直到媽媽趕來,還感覺如在夢中?

后來,聽媽媽說,那天我們離開后,過了很久都沒有動靜,后來不知怎么郵件就都發(fā)出去了。各個單位,包括實驗室、制藥公司和醫(yī)院,多少都藏著一些人,抗體很快被大量生產(chǎn)出來。政府還出動了所有的飛機,在城市上空到處噴灑,病毒立刻得到了控制。一兩天之內(nèi),街上就又有了人煙。人們雖然還沉浸在悲痛和茫然中,但恐怖的黑夜總算是過去了。

……

一個月以來,我一直蹲在家里啃老。不是我臉皮太厚,而是實在找不到事做。我學過生物學,可是沒人聽得懂我的亞美利加語;我會修飛船,可是滿大街跑的全是汽車;媽媽甚至想方設(shè)法,把我弄進她朋友開的飯館里端盤子,卻在被人發(fā)現(xiàn)我連菜名都認不全且打碎了三套餐具后,慘遭辭退。

媽媽給她的朋友打電話:“梅老板,你就再收留她幾天吧!大不了我們不要工錢,全當給她練練手吧!”

電話那頭的梅老板聲音帶著哭腔:“宋姐,不是我不幫忙,只是你這個妹妹(說我是她女兒沒人會相信),實在是……唉,打碎餐具都還是小事,可老是把松茸當成蘑菇端給客人,我實在是傷不起啊!”

媽媽徹底絕望了。

痛定思痛之后,媽媽改變了策略。她突然很慶幸自己生的是女兒,雖然不學無術(shù),但好歹還能找個有為青年嫁了,跟著老公混口飯吃不是?

所以,此時此刻,一個有為青年就坐在我家的飯桌上,“哧溜哧溜”地喝著雞湯。

其實,他出院之后,就來找過我。那天爆炸使他受了點內(nèi)傷,本該臥床靜養(yǎng),他卻非要拉著我去實驗室進行學術(shù)探討。然而,在無聊地逗了三個小時兔子之后,我還是忍不住向他坦言,我其實對生物學不感興趣。

“那我們?nèi)D書館?”他撓撓頭,提出了新的建議。

我無語向天。猶豫片刻后,還是對他坦誠相告,我其實對一切與書本有關(guān)的東西,都不感興趣。

好在這時媽媽已經(jīng)認定他就是那個有為青年,隔三岔五地把他叫到家里吃飯,我也不用再客隨主便,可以從知識的海洋里爬上來,喘口氣了。

吃完飯,媽媽照例叫我送他。我們無言走到小區(qū)門口,他突然沒頭沒腦地對我說道:“你媽叫我明天還來吃飯。”

我沒有作聲,心里想著另外一件事。

“還有后天、大后天,接下來的雙休日,她叫我都來你家吃飯。”

我望了望天:“你要是不想來,可以跟她直說。”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急急辯白,憋了一會兒,終于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的意思是,想不想我來?

幾只晚歸的鴿子從天空中撲棱棱地飛下來,清脆的鴿哨將我從夢游狀態(tài)驚醒。

他這是,在跟我表白?媽媽的目標,竟然這么快就要實現(xiàn)?還有那么重要的一件事,我們都沒跟他說,就想誆著人家為我的后半生負責,這委實也太不厚道了吧?

我側(cè)過頭,認真地看著他:“在我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有件事,有必要讓你知道。”

他緊張地望著我。

我端肅神色,鄭重地說出了那個秘密:

我的爸爸是外星人。”

(本篇完)


備注:

[1]地球大氣層與外太空的分界線。

[2]此處純屬瞎掰。

[3]2014年非洲埃博拉病毒疫情爆發(fā)時,日本京都府立大學的研究小組開發(fā)出利用鴕鳥蛋大量制作埃博拉病毒抗體的技術(shù),并將這種大量生產(chǎn)的抗體制成噴霧劑。一些機場使用含有這種抗體的噴霧劑,達到防治的作用。

[4]鳩摩羅什《維摩詰所說經(jīng)》注

[5]司馬遷《報任少卿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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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是外星人”系列科幻:歸去來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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