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死那個太監(jiān)
虎牙村來了一個太監(jiān)。
這個季節(jié),正是狗尾巴花開的季節(jié),滿山遍野,那迷人的清香,飄滿了山谷,勤勞的村民聞著花香,聽著香香那黃鶯般的歌聲,耕種著,數(shù)落著調(diào)皮的孩子。英俊的男子敲打著樂器,美麗的姑娘翩翩起舞,婦人們做著針線活,老人們?nèi)敝T牙尖著耳朵聆聽……這倒像個宮女或是某個貴族的后人,日子過得如詩如畫。
太監(jiān)看得迷茫,他走過無數(shù)地方,這是他見過最舒暢的、最美麗、最幸福的村莊,那個唱歌的姑娘,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姑娘。載歌載舞,似乎是在歡迎遠(yuǎn)來的朋友,就差一桌子好菜和一壇好酒。
酒是離別的酒,這么漂亮的姑娘不應(yīng)該生活在這個貧窮的山村,她注定是萬綠叢中的一朵紅花,注定成為一代帝王的女人,注定是一只飛上枝頭的鳳凰。喝了離別的酒,這個姑娘就應(yīng)該上路了。
跟在太監(jiān)身后的護衛(wèi)也這么想。
奇怪的是,這個村莊出奇的平靜,沒人因為一群陌生人的到來而驚慌,甚至有一個女人掏出一只白花花的奶子塞進嬰兒的嘴巴里,嘲著客人笑,笑得是那么的甜蜜。
太監(jiān)狠狠地吞了吞口水,他實在太渴,恨不得沖進那口井里,飲個痛快,甚至想沖進溪流里洗個澡,再向這些村民說明他的來意,他不想那么快就破壞這么美麗的場景,他只想多呆一會,再聽一曲。然而,他始終太渴,喉嚨里像塞滿滾燙的沙子一樣,頭頂上像縣著一輪火球。他忍不住伸出右手。
一只水袋遞在了太監(jiān)的手上,遞水袋的人是太監(jiān)的副手,他就是一條蛔蟲,只要太監(jiān)一撅屁股,他便知道是要放屁或是拉屎,何況明明是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天氣,老大的臉上冒出這么多汗水,再白癡的人也知道他需要水。
汗水像溪流一般滾落,從那張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朝政的變故的臉上,再到那一身繡著粗蟒的錦衣,再到散發(fā)出清香的泥土里,太監(jiān)的汗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像遇上了丟命的大事。
副手的右手,一直握在刀柄上,他非常迷茫,上刀山下火海這么多年,老大從來沒有這么緊張過,而且眼前就是一幫純樸的村民,沒有刀,也沒有敵人。盡管他如此安慰自己,內(nèi)心卻顫抖不停,刀鞘里的刀也像一匹野馬,等待著主人放開疆繩,好放開四蹄賤踏四野。
一群視人命為賤草的護衛(wèi),也都害怕了起來,甚至有人默默地流淚,似乎是被舞臺上那個唱歌的姑娘的歌聲而感動。
舞臺、樂器、歌女、圍觀的群眾……這不像是一個男耕女織的村莊,倒像都城里的王府。
“請問,唱歌的姑娘叫什么名字?”
平常居高臨下,血洗了無數(shù)個村莊的太監(jiān),行著禮,像個卑微的小人一樣,虛心地向路過的一個老婆婆請教。
老婆婆笑了笑,臉上堆出一片皺紋,像一個慈祥的老媽媽一樣,打量著太監(jiān),她的手里拎著一個竹籃,裝著煮好的雞蛋,拿出一個遞給太監(jiān),輕聲的說道:“看你們站了半天了,都餓了吧,我煮了些雞蛋,將就著填下肚子,再過半個時辰就開飯了,你們可不要走了,一定要吃了晚飯再走。”
太監(jiān)心被針扎了一下,疼痛起來,他不得不接過老婆婆的雞蛋,慢慢的剝了皮,拿到鼻子前聞了又聞,那熟悉的味道勾起了他的回憶,小時候一年最好吃的東西,便是這樣的雞蛋……他笑著,正要吃下這個雞蛋,突然被一只手搶了去。
副手笑嘻嘻的吃下雞蛋,他不餓,但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老大被這巫婆毒死。
老婆婆又拿出一個雞蛋,遞給太監(jiān)。
副手又搶了一個。
太監(jiān)的心都碎了,又不能在老婆婆面前發(fā)火,在她面前,他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兒子一樣,他吞了吞口水,使出一個特別的眼神,問道:“好吃嗎?”
副手吞下第二個雞蛋,看不懂老大的眼神,照實回答:“好吃。”
太監(jiān)道:“那就多吃點,我再給你剝一個?”
副手不好意思的搖了搖頭,尷尬道:“不不不,我不吃了,留給大家吃。”
太監(jiān)不再說話,接過老婆婆遞來的第三個雞蛋,可他用盡洪荒之力也捏不開雞蛋皮,于是他撿起一塊石頭,用勁的砸,又用腳踩,用牙咬……他就像一個孩子一樣,大汗淋淋地擺弄著那個雞蛋。
老婆婆笑著道:“你別弄了,那是個鐵蛋,還給我吧!”
一個鐵蛋,這不是戲弄人嗎,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婆婆,不知死活,竟敢戲弄朝廷命官。副手心里這樣罵著,握刀的手用了力氣,卻拔不出刀來,這把跟隨了他二十多年的刀,也開起玩笑來。
老婆婆從太監(jiān)手里拿過鐵蛋,走到副手面前,問道:“你想殺我?”
副手點點頭,又急忙搖搖頭,他慌了,刀拔不出來,還怎么殺人,定是中了老巫婆的毒藥。
老婆婆拿起雞蛋,輕輕的朝副手的腦袋上砸了下去,雞蛋便像陷入豆腐一樣,邊上流出了白白的液體。
太監(jiān)眼睜睜的看著副手倒下去,他確信那是一個鐵蛋,副手的腦袋被老太婆砸了一個洞,那個雞蛋還在他的腦袋里,這一切就像做夢一樣,這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婆婆,居然殺了他的副手。
歌聲停了,樂聲也停了,干活的村民也停了下來。
美麗的村莊一片死寂。
太監(jiān)突然害怕起來,他想起一個叫殘血的人。
殘了的心,殘了的血,殘了的命——殘血是個要人命的人,江湖上沒人知道他的樣子,沒人知道他用什么武器,沒人知道他為什么要殺人。
一個殘了的人,居然是江湖上最有名望的殺手。
遇上了這樣的殺手,就等于進了閻王殿,任何的反抗都是枉然,不如安靜下來,回憶人生中最美好的往事,比如說媽媽煮的雞蛋。
太監(jiān)終于剝開一個雞蛋,慢慢的品嘗著,回味著,他正用氣把雞蛋隔絕在食道中,不讓毒藥散發(fā),袖劍如流星一般劃向老婆婆。他決定出手,為自己的命運搏一搏,他征戰(zhàn)無數(shù),手里染上無數(shù)江湖好手的鮮血,不差這一個。
老婆婆扔下雞蛋,像個肉球般彈射了出去,消失在叢林中。
太監(jiān)的袖劍,插進了副手的心臟,終結(jié)了那疼痛不堪的軀體。
“出來,都給我出來!”
太監(jiān)吐出雞蛋,瘋狂的叫喊道。
虎牙村的村民全部都出來了,手里拿的全是兵器,有鑲著名貴寶石的劍、玄鐵刀、百斤大錘、金槍、鐵鞭……甚至有圓月彎刀,密密麻麻的弓箭。
幾百人圍住了太監(jiān)和他的護衛(wèi)。
這是一個陷阱。
一個要殺死太監(jiān)的陷阱。
純樸的村民、耕作的牛、放牧的家禽……除了那個傾國傾城的姑娘,似乎并沒有什么漏洞。
村野間怎么可能有這般尤物?
哪樣的雞能生下鐵蛋?
可惜,太監(jiān)想到這些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他甚至想到那個一流的殺手殘血,卻沒有想到這么多年搶過了多少百姓家的姑娘,傷了多官宦的性命,又害了多少義士,這些人聯(lián)合起來,已經(jīng)能夠形成一支大軍。
護衛(wèi)們身經(jīng)百戰(zhàn),荼毒了不少人命,卻抵擋不了百人箭陣,那些箭像雨花一般散落,他們沒有盾牌,他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用刀殺那些不知道反抗的人,如今他們無處可擋,箭是一圈又一圈的落下,只得眼睜睜的看著它們鉆進自己的身體。
太監(jiān)拼命的向前沖,那些箭根本擋不住他,還沒有做太監(jiān)的時候,幾十種兵器都擋不住他,何況還是一幫村民。當(dāng)太監(jiān)沖出箭陣的時候,被一個人擋住了去路,一個拿著刀的年輕人。
刀在叫喚,像風(fēng)一樣,呼呼的叫喚。
江湖中有一個叫風(fēng)刀的人,傳聞他的刀像風(fēng)一樣,溫和而神秘。
太監(jiān)回頭一看,身后已如地獄,那些跟隨他多年的兄弟,倒在血泊之中,他們死不瞑目。
風(fēng)突然猛烈起來,一陣狂風(fēng),卷起帶著泥土的枝葉。
太監(jiān)脖子一涼,耳邊響起一陣悅耳的聲音,就如之前唱歌那個姑娘的聲音,那么舒暢,他看著自己的鼻子朝上飛,飛過脖子,飛過胸膛,飛過雙手,飛過雙腳,最后重重地摔在了軟如細(xì)土的東西上,他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最后的影子是那熟悉的味道,像一面墻般朝自己倒了下來。
作惡多端的太監(jiān)和他的兄弟們一命嗚呼。
那個奉旨搶奪民間漂亮姑娘的魔鬼進了閻王殿。
風(fēng)在唱著歌,一陣悲泣,一陣憐惜,為那些進入宮中不知死活的姑娘們而鳴冤;風(fēng)在空中盤旋著不肯離去,它守望著這個充滿著邪惡的江湖,為那些慘遭不幸的正義人士而悲傷著;風(fēng)在憤怒,它企圖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覆滅那些欺壓百姓的惡霸;風(fēng)失落了,游蕩在若大的江湖,聽自己唱著那莫名的歌。
一個年輕人扛著一把刀,憂郁著離開了虎牙村。
他像一陣狂風(fēng),像一陣莫名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