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正甫:中國摩根家族的帶頭大哥

第一次看到洞庭東山席氏是在上建筑歷史課的時候,那時候在講匯豐銀行大樓,講到了這個建筑里發生的故事。在匯豐銀行1949年以前在華百年的歷史里,這個家族掌管匯豐銀行長達55年,控制近半個外灘金融圈,政商關系盤根錯節,實力之大,影響之深厚,令人贊嘆。

美國華爾街有摩根家族,如果中國上海東方華爾街也有金融家族,如果說能和摩根家族媲美的話,非洞庭東山席氏家族莫屬。蘇州洞庭東山席氏家族,因其龐大姻親網絡,深遠的家族影響,成為晚晴三大商幫(廣東商幫、寧波商幫、洞庭商幫)之一的洞庭商幫。

而席正甫正是這個家族、這個商幫的代表人物之一。


席正甫(官服照,是與清廷做成借款的附帶品)

從學徒到匯豐銀行最牛的職業經理人(學徒——錢莊老板——最牛職業經理人)

席正甫,1838年生于蘇州洞庭東山的一戶大戶人家,這一年英國維多利亞女王登基,清朝皇帝道光派欽差大臣林則徐到虎門銷煙。3歲,母親去世;10歲,又失去了父親,在席正甫的父親席品方去世后,家境衰落。他和后母及兩個弟弟生活得很艱苦,靠哥哥席嘏卿在上海的洋行里打工維持。

太平軍戰事發生后,1857年,19歲的席正甫為逃避戰亂從蘇州來到上海,除了一個行李卷,一無所有;在舅舅沈二園所設小錢莊當學徒。

1860年,經過幾年的打拼,稍有積蓄以后就學著舅舅的方式,與人合伙開了一家錢莊,這一年他22歲。1866年,他當上了英商匯豐銀行的跑街,也就是現在的業務經理,這一年他28歲,他是在中國當時最好的銀行上班,是人們羨慕的對象。(這個職業路徑某種意義上說,是他的舅舅跟他學起,從辦錢莊到外資銀行的買辦,舅舅沈二園于1872年成了新沙遜洋行的第一任買辦。)匯豐銀行是當時最牛的銀行,它的建筑后來被稱為從紅海到遠東白令海峽最漂亮的建筑。它的地理位置和外灘的海關大樓僅僅挨著,但是海關大樓因其雄偉而成為百年上海的代表。


匯豐銀行大樓(那時海關大樓還未建好)

影響一生的機遇

機遇在人的一生中往往就像上帝給的禮物,關鍵在于發現它的眼睛。1874年,36歲席正甫在匯豐銀行嶄露頭角,開始代表匯豐銀行買辦王槐山(在席正甫之前,他一直是匯豐銀行的大班,最牛的買辦)與清政府商談福建臺灣海防借款事宜。這其實是王槐山一個燙手的山藥,不借給清政府,怕得罪它,借給它,又怕它還不起。不知何時才能收回?英國老板能同意嗎?一旦收不回,當買辦的可是吃不了要兜著走的。思來想去,就找了當時的跑街席正甫作替身去天津聯絡。

有些事情,有人看來是trouble,是threat ,對精明的席正甫來說正好是opportunity 。他認為,朝廷有求于匯豐,不正可以借此溝通匯豐與朝廷的關系嗎?天津是北洋大臣李鴻章的衙門所在地,到了天津席正甫明白了,中法戰爭迫在眉睫,清廷必須購買大批軍火,如果匯豐不能借款,清廷將向其他外資銀行貸款。經過反復交涉,最后,匯豐銀行以比當時高得多的利息,借給清政府200萬兩10年期借款。

這筆貸款成功非同小可,對匯豐銀行來說,它開創了匯豐銀行政治貸款的先例,將該行從財務窘境中解脫了出來,這是對匯豐銀行的影響。對席正甫本人來說,從此得勢,既當上了匯豐銀行買辦,又受到清朝大臣李鴻章和左宗棠等的賞識。俗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這個大項目拿下來,顯示了席正甫的膽識和才干,不僅受到了匯豐銀行高層的重視,他順利當上了匯豐銀行的買辦(應該是大班的位子,相當于華商總經理)。前任王槐山的買辦位子就坐不住了,卷鋪蓋回了老家。

這次貸款的成功,讓席正甫所代表的的匯豐銀行成了清廷的金主。為了獲得巨額貸款,他們爭相拉攏席正甫,李鴻章還特意上書朝廷,替他保薦官職,席正甫接受了二品銜紅頂花翎,又捐了道臺一職。但他做官僅僅是為了抬高身價,并未赴京就任實職,他借與清廷的關系和匯豐銀行買辦的身份,左右逢源。

而匯豐銀行從此多了一項業務就是向中國政府借款。從1874~1890年,清政府向匯豐銀行借款17筆,絕大多數是由席正甫一手經辦,他由此得到了大量傭金,而匯豐銀行通過席正甫的上下溝通,業務也蒸蒸日上。19世紀80年代,匯豐銀行某大班在買辦擔保一事上與席正甫發生沖突,席正甫一氣之下辭職,匯豐銀行總行堅決不允,不僅專門來信挽留,還撤換了這名大班,使席正甫穩坐買辦交椅長達30年之久。

在席正甫祖孫三代當買辦的這半個多世紀,正是匯豐銀行業務空前大發展的階段,該行在中國設立了13家分行,成為遠東最大、聲譽最卓著的一家銀行。從1874年到1927年國民黨政府成立,匯豐銀行向中國政府提供政治及實業貸款共82筆,共計銀三億五千多萬兩,使匯豐獲得了豐厚的利潤,同時也奠定了他們父子在“東山幫”中的核心地位。




成為上海銀行界的帶頭大哥

席正甫不僅利用手中的資源置辦產業,而且在上海整個金融界呼風喚雨。席正甫在長達數十年的買辦生涯中聚集了大量財產,除投資經營金融業外,還在浦東、南京路、鳳陽路一帶購置了眾多的房產。當時上海錢莊為了獲得流動資金,常常向外商銀行借款,再用這部分錢放高利貸,貸給大大小小的商號以獲取利潤,由于席正甫掌管了匯豐銀行借款的簽字蓋章權,成為當時銀錢業炙手可熱的大紅人,幾乎所有的錢莊都要求他加入股本,或聘用他介紹的人當助手。同時,席正甫廣泛投資和銀行業務有聯系的錢業、銀樓、典當、金號。

1904年,66歲的席正甫去世,發喪之日,從外灘到鳳陽路席家,沿途各個路口都搭了白布帳棚,中外商家及一些外國銀行的門口,都設置了壇臺路祭,公共租界巡捕還武裝護送上祭隊伍從南京路上通過,死后在上海灘上能夠享受這種待遇的買辦,也僅席正甫一人而已。 ?


中國的摩根家族 (外灘外商銀行34家,近20多家有席家的影子)

席家在上海從事的行業非常廣泛,銀行、錢莊、典當、銀樓、棉紗、綢緞、出版、百貨零售、醫藥,以至房地產、代辦業、律師等等,諸多行業都有人涉及,但席家真正具有影響的領域還是金融業,特別是因為較早充當外資銀行的買辦,逐漸形成了以席氏家族成員為中心的“銀行買辦集團“,從而在上海金融界確立起自己的地位。

席正甫利用自己的社會關系,介紹親友、熟人進入眾多的外商銀行,他的一些親屬還擔任了洋行買辦,致使席氏家族在19世紀末到20世紀初長達半個多世紀的時間里,占據了上海金融界的重要位置,幾乎是呼風喚雨,這在近代中國獨一無二。

而這個家族最為人矚目的還不只是在匯豐銀行舉足輕重的地位,還有他們所構建的龐大買辦網絡。洞庭席氏家族除長期擔任匯豐銀行買辦外,還有其他成員出任買辦職務,在上海擔任外商銀行和洋行買辦的(當時外商在上海開設的大小銀行34家),祖孫三代(包括女婿)共有23人,先后擔任了上海20多家較有影響的外商銀行中的6家英商銀行(匯豐、麥加利、有利、寶信、中華匯理、德豐)、3家美商銀行(花旗、信濟、通運),2家日商銀行(住友、橫濱正金)和法(中法工商)、俄(華俄道勝)、意(華義)各1家銀行的買辦。

洞庭東山人在上海金融業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各地商人資金短缺,非請洞庭東山幫忙不可,因此19世紀末流傳著這樣一首口諺:“徽幫人再狠,見了山上幫,還得忍一忍。”(徽商在當時是以胡雪巖為代表的最牛的商幫之一)

長子席裕成(席立功)——長孫席鹿笙

席正甫去世后由長子席立功繼任,席立功又傳給兒子席鹿笙,席鹿笙喜好花天酒地,驕奢淫逸,直至席鹿笙被綁匪在上海的一品香菜館門口槍殺后才由別姓繼任,至此,席家祖孫三代人在匯豐銀行買辦的位子上坐了整整55年。


掌管匯豐銀行半個多世紀的祖孫三代

次子席裕昆

席正甫的第二個兒子席裕昆于1908——1911年任營口大清銀行經理。席裕昆的兒子德熏曾任美商運通銀行副買辦。

三子席裕光(許家——陳家——宋家)

席正甫的第三個兒子席裕光,先后任美商寶信銀行買辦、戶部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大清銀行上海分行協理。席裕光的兒子席德懋歷任華義銀行買辦、外匯局局長、中央銀行業務局局長和中國銀行總經理,是宋子文的得力助手。 席德懋后來長期主持中央銀行及中國銀行的海外業務,被稱之為中國真正懂得外匯工作的三個專家之一,另外兩個是上海銀行的老總陳光甫和中央銀行老總的貝凇蓀。

席裕光的另外一個兒子席德炳他早年留學美國,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工科學士,回國后長期上海中央造幣廠廠長。從事財稅、金融工作,曾任北洋政府時期的財政部秘書、中央造幣廠廠長等,抗戰勝利后還擔任過上海阜豐面粉廠的總經理。

席裕光因娶許春榮三女為妻,許春榮是著名的錢莊主,曾任泰和洋行和德華銀行買辦職務,與席正甫一家交往甚深。席裕光還因繼室沈文蘭的關系,與陳果夫、陳立夫及葉琢堂都成了姻親。席裕光的長子席德懋的女兒又嫁給宋子文的弟弟宋子良,席宋兩家的關系更加密切。蔣宋孔陳是民國的四大家族,可見席家根基之深,非一般買辦可以企及。

四子席裕美

席正甫的第四子席裕美曾任臺維銀行買辦。

五子席裕奎

席正甫的第五子席裕奎歷任大清銀行漢口分行經理、英商匯豐銀行副買辦、日商住友銀行買辦、英商有利銀行買辦達32年。

席正甫哥哥席素煊(席縉云)

席正甫哥哥席素煊曾任英商麥加利銀行買辦間司帳,長子席錫藩(席裕康),在席正甫的引薦下進入了英國麥加利銀行,先在寫字間任職,后任銀行副買辦,買辦。后改任華俄道勝銀行買辦、中法工商銀行任買辦達四十余年。裕康去世后其子席德淵繼承中法工商銀行買辦之職,后來還任瑞士商某輪船公司買辦。裕康另一個兒子席德淕(濟群)曾任美商信濟銀行買辦。裕康還有一子席德鋆,曾任俄商華俄道勝銀行跑樓、中國銀行上海分行副經理。 席錫藩對社會公益事業頗為熱心。他倡議成立了上海洞庭東山旅滬同鄉會,當選為同鄉會理事長,成為上海灘響當當的人物。

席正甫弟弟席素榮(席縉華

席正甫的弟弟席縉華歷任德華銀行買辦、英商有利銀行買辦、華俄道勝銀行買辦。其女婿葉明齋自1893年開始擔任日商橫濱正金銀行買辦達25年。 葉明齋的兒子葉振民又娶席錫藩的女兒為妻,葉振民得以繼任中法工商銀行買辦職務。

席正甫幼弟席素恒

席正甫的幼弟席素恒(沈吉成,人稱沙遜老四,小的時候過繼給沈家)的大女婿黃振之,在席縉華任華俄道勝銀行買辦時任副買辦,他在上海做絲綢生意,自己是錢莊出身。


沈家(沙遜洋行的買辦——沈二園、沈吉成、沈子華)

席家第一代買辦席正甫的父親席元樂娶沈二園的妹妹為繼室,并將沈氏所生的小兒子席素恒過繼給沈二園,改名沈吉成,沈二園去世之后,沈吉成就繼承了新沙遜洋行買辦的職位,沈吉成去世以后,他的兒子沈子華繼任。沈氏父子從新沙遜洋行成立后即長期任該行買辦,長達35年。

安徽胡家(胡寄梅-胡筠秋(席錫藩的女婿))

另一買辦家族胡寄梅家族亦與席家有姻親關系,席錫藩的女兒嫁給胡寄梅次子胡筠秋為妻,胡寄梅的堂兄胡笛欄與席錫藩系連襟,其姑母又嫁給沈二園為妻,沈二園的妻子是安徽人胡氏。由于這一層關系,胡氏夫人的兩個侄子胡笛欄、胡寄梅也都成了外商銀行里的著名買辦。后來胡寄梅進入中華匯理銀行和麥加利銀行任職,還當過有利銀行、華俄道勝銀行、華比銀行、日本三菱銀行的買辦;胡笛欄當上了匯豐銀行虹口辦事處的負責人,一口氣干了50年。胡筠秋與宋子安還是姻親,胡家和宋家也是親戚。

蘇州王家(王憲臣——王俊臣)

蘇州王家也是席家的一門重要的親戚。席正甫次子席裕昆娶王漢槎的女兒即王憲臣的姊姊為妻。王家老太爺王漢槎與沈吉成曾是合伙人,合資開設天成綢緞局,后來成了親家———王漢槎的兒子王憲臣成了沈吉成的女婿,王憲臣的姐姐又嫁給席家席正甫的二兒子席裕昆。這種情況類似老派人講的“對門親”———你家的女兒嫁過來,我家的女兒嫁過去,親上加親。王憲臣分別任英國麥加利銀行和日本橫濱正金銀行買辦,他的弟弟王俊臣是美商花旗銀行的買辦。王憲臣是沈吉成的女婿,因為王漢槎與沈吉成在上海合資開設天成綢緞局。王憲臣因此得以任新沙遜洋行的收賬員,接任中華匯理銀行買辦,至1897年再進新沙遜洋行任副買辦,1907年沈吉成又通過各種關系讓王憲臣接替席錫藩任麥加利銀行買辦,長達30年之久。


這四個金融買辦家族把持了這么多銀行,他們能掌握和運用的資金真不知有多少。難怪有人不無擔心地說:“還好這幾家人家還不算太團結,如果他們非常團結的話,一旦聯合行動起來,上海灘還不知要出什么事情呢!”

通過席家這一龐大的婚姻圈,我們可以發現姻親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構成了更加廣泛的銀行買辦集團。他們不僅編織了洋行、錢莊、銀行業之間的商業網絡,而且與宋子文家族、陳果夫家族等政界要人建立了密切的姻親關系,這也是這個家族長期立足于上海金融界的重要基礎。可以說,席家、沈家、胡家、王家———撐起外灘金融的半邊天。


席氏家族聚會(那個時代的繁華)

說席家是中國的摩根家族一點也不為過。席家的背后,又是一個家族和好幾個家族的傳奇故事。

1949年前后,席氏子孫開始大批遷居海外,散落世界各地,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盛極百年的家族,一下煙消云散,不禁令人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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