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養過而死去的魚中,有一些是值得懷念的,包括一只異常霸道、體形比魚缸中其他魚大很多的金色鯉魚。它逃過了至少三次傳染病的侵襲,但沒能逃過最后一次。它在起居室的窗邊生活了四年或五年,最終沒有抗過病魔,也可能是因為太老了。
另一只錦鯉喜歡跳躍式奔跑,一個非常不安分但不一定有思想的家伙。它對棲身的世界不滿足,企圖索取更多,但這并不意味著它已經造出了個人的園地,或者希望與更完善的存在結合。它的不安分可能是毫無理由、毫無意義的,只是一種稟性、一種習慣、一種愛搗亂的脾氣而已。
兔子似的錦鯉死于一次次跳出魚缸外的最后一次。曾經有一次,我回家發現它躺在地板上的時候,它已經無力彈跳,身體也快干透了。放回水里,好幾天都有氣無力。脫了一層白絨毛般的皮后,它居然活過來了。它常在魚缸里橫沖直撞,急速兜圈子。其他魚避之唯恐不及,卻不討厭它,仿佛那些突然的碰撞使生活富有意味,甚至就是生活本身。
我向來憐惜那些瘦小、膽怯、小心翼翼躲在魚缸一角的魚。起初,在我用手指隔著玻璃觸碰它們的時候,它們總是驚慌地躲開。后來它們習慣了,我的手指、我的眼睛,都成了由各種魚食和杯子構成的背景的一部分。它們以此為依托,繼續隱遁。
有一天,我夢到那些從前的魚,歷年養過的幾十條,全都好好地在魚缸里。事實上,這些魚從來沒有一起生活過。即便如此,我還是發現一條性格懦弱的小紅帽子不見了。我惶惶不安,滿屋子找。池子里,盆里,茶杯里,連床底下我都找了,就是找不到。吃晚飯的時候,我做了一盆玉米碎肉洋蔥湯,湯面上漂著一層碎菜葉。盛湯時,我用勺子撇開菜葉,霍然發現那條紅帽子就在湯里。
我驚喜莫名,忍不住叫起來。繼而細看,它并沒有死,而是在熱氣騰騰的湯里固執地游著,像往常一樣,身子微側,尾巴笨拙地擺動。不同的是,湯里勾了芡,雜物擁塞,它游得緩慢而吃力。
我把它撈起來,洗凈,擦干,放回魚缸——它很快融入魚群,融入從前的生活,就像未曾離開過一樣,一切都是那么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