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青城

一、初遇

蹁躚了三日的雪花在展開的夜幕中漸漸止了,久違的銀色彎月靜靜懸在高透的蒼穹,將其月輝柔柔地灑向這個銀裝素裹的世界。

月光透過層層濃密的枝椏落在彌勒面前的“不明物體”上,眼見著那原本毫不起眼的鐵盤此刻仿佛有了魔力般浮至半空,彌勒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正猶豫著自己是走是留,卻見那鐵盤正以極快的速度旋轉起來,漩渦中隱隱透出一股紫色的玄光,一股極強的拉力將他狠狠地拉至漩渦中央,彌勒極力想保持清醒,卻壓不住那詭譎神秘的力量,瞬間陷入了昏迷。

月夜下,那紫色的漩渦愈加深邃,宛若夜中匿藏的妖靈,在幽暗的天空下起舞,透著吸攝人心的致命絕美。

翌日清晨,蕭蕭林霧融合著此地終年不化的積雪,氤氳著迷蒙的寒氣,也凍醒了昏迷不醒的彌勒。昏昏沉沉地醒來,扶額半晌,彌勒才勉強回憶起一些片段,似乎是自己前兩日在瑤都隨手買下的一個鐵盤,不知為何出現了異象,然后……該死,然后發生了什么?

“來,喝水。”

“好,謝謝。”努力回憶著昨夜發生了何事的彌勒,下意識地接過了旁邊遞來的水,仰頭喝了一口,猶記得前兩日那非讓他買下那鐵盤的老翁甚是語重心長地,要自己好好護住這鐵盤,可那鐵盤能有此怪異之象,又哪里需要自己來護呢?

“那到底是妖是魔……”

“都不是呦,是靈啊。”

“是嗎,那是……”突然瞪大的雙眼詫異地轉向旁邊,此地遠離城鎮,雪野冰封之地向來少有人往,那么這個跟他說話還給他喝水的東西,不會是……

“妖啊!!!”

視野里猝不及防出現的一抹紫色,令彌勒不受控制地尖叫出聲,緊隨著,顫抖的雙手從袖袍中拿出伏魔法器,念誦著降妖伏魔的咒文。

“陰陽圣火,五行伏魔,收!”

水月蹲在地上興味味十足地瞧著他慌亂無措地念著咒文,真不知是否該提醒那人,這些法器對自己全然無用。

“別收了,再收也無用,你降不了我的!”想他水月長的是絕代風華顛倒眾生,這人不但絲毫不驚艷,反想收了自己,真是奇葩一朵!“原來你是伏妖師,難怪你的血能讓我從玉盤中出來。“

見自己的法器對那人毫無用處,且那人說話也是清清朗朗的,彌勒才逐漸鎮定下來去看那“人”,“你,不是妖嗎?”

“不是啊。”少年悶笑著搖頭。

“那——你到底是誰?”

傳說上古洪荒時代,天地初開之時,混沌世界出現了各神族、魔族、龍族、仙族、妖族,以及最為弱小的人族。天生擁有強大力量的神魔二族互相爭斗萬年不休,更有不少邪魔藥物乘機四處恣虐,為禍人間。為幫弱小的人類獲得一方生存的天地,十位上古大神各用其法為人族降妖伏魔,治洪水滅天火。而其中有一位名為”佞“的大神,便是以一輪紫玉盤來收服諸多邪惡嗜殺的神魔,對于不肯投順之人則滅其神形,毀其元靈。

彌勒一臉不可思議地聽水月敘述這些不為人知的古史,洪荒神魔之戰,多么遙不可及的事啊,那時神與魔同為天地間最強大的生物,與天地共生,與萬物共存,豈是如今這些伏妖師可比的。

“那他們現今都去哪里了?”

“他們吶,早死了。”

“死了?上古的神明,怎么會死呢?”彌勒不可置信地問道。

“力量耗盡,不就死了嗎,”水月聳肩,不以為然,“宇荒萬物,既然有生,自然有滅。”

“那你,不會是那個大神的魂魄吧?”彌勒指著水月,感覺有些驚恐。

水月托著下巴搖搖頭,“說了我是靈啊。”

“靈?”

“那些妖魔的精魄全在紫玉盤中被煉化,紫玉盤本就是天地靈物,久而久之便從中孕育了靈智。”

“所以,你來自這個鐵盤?”彌勒指指腳下,昨日還其貌不揚的鐵盤此刻流轉著沉沉的紫色星芒,一看便知絕非凡物。

“我在里面待了很久很久,然而始終無法破除封印,直到昨日你無意中血滴在紫玉盤上,我才從里面出來。”

“是嗎,”彌勒有些無力,想他一個小小伏妖師,何德何能放出這么個來頭不小的“大神”來!“我也是無意的,你不用感謝我。”

少年托著下巴:“我沒打算謝你啊,你希望我對你說謝謝嗎?”

“……那既然你出來了,這紫玉盤你就拿走吧,”反正這東西他也用不了,“咱們日后有緣再見。”

少年繞著自己的頭發,歪著頭看他,“誰說我要走了?”

“欸——”


二、見龍

紅日新升,澄明溫暖的陽光灑落在覆雪的林間,湛藍的天空靜謐且空明,這是青瑤國少有的好天氣。

彌勒怔怔地看著晨光映襯下的紫發少年,星眸昳麗,姿容無雙,仿佛不是世間人。他說,我們一起走吧。少年說的時候溫然淺笑,可那眸子中透露出的分明是十足的威脅意味。

其實他想拒絕的,然而當他意圖張口的時候,那份威脅的意味仿佛突然有了實質,他本能地將已經到了舌尖的話咽了回去。

“那——好吧。”他無奈地點點頭。

少年滿意地點點頭,“我生于水月幻境中,你叫我水月就行。”

“我叫彌勒,是一個伏妖師。”

這便算是二人正式認識了。

雪林中有細碎的雪沫從樹椏上飄落下來,如同又一場新雪的降落。二人一前一后在林間走著。這附近是一片極大的樹林,妖獸魔物不少,不遠處的樹叢中窸窣聲不斷,彌勒當即心懷戒備,以防有妖獸突襲。

他正想提醒水月小心妖獸,突見一支利箭自后方破風而來 ,眼看就要射入少年肩膀,彌勒顧不得猶豫,即刻伸手拉開了紫發少年,另一只手在下一瞬握住了箭桿。

然而超出他預料的是,這箭并未就此停下,勁猛的箭勢借著他的手直直扎入自己的左肩!

突如其來的劇痛在肩膀上蔓延開來,彌勒看著噴涌而出的鮮血,感覺神思一片混雜。

“七辰,快,射錯了!”

陷入昏厥之前,彌勒只聽見有人惶急的喊聲,隱約看到那雙好看的紫黑色的眼睛染上了震驚與擔憂,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后,彌勒徹底暈了過去。

水月詫異地看著那人流血不止的肩膀,明明他是血肉之軀比自己更容易受傷不是嗎?怎么還會突然給自己擋了一箭?

這人是不是太傻了些?

彌勒在黑暗中游蕩了許久,才勉強從身體內找出一絲力氣來擺脫這種無力感,迷迷糊糊地張開眼,在看到自己腦袋上方一瞬不瞬盯著他的四只眼后,朦朧的意識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這是什么地方?”

水月蹲在床邊上,見他醒了又仔細地打量了半日,才慢慢道:“你受了箭傷又暈了,我就和澤西他們一起把你送到了他們的住處。”

“我……”

“你都暈了兩天了,我都以為你醒不過來了!”水月皺著好看的眉頭,沒說這兩日自己時時在他邊上等著,生怕他真的出事。“你的傷還沒好,我們這幾日先在這兒待著。”

“這位是?”床邊上多了位金發的少年,大大的眼睛十分可愛,沒認錯的話應該就是水月口中的“澤西”了。

那少年滿臉歉意,“對不起呀,是我射箭射歪了,不小心誤傷你了。”

這時門外有人挑了門簾進來,是個高挺的俊美青年,身上泛著輕微的戾氣,滿頭銀發十分奪人眼球,“那破星箭是我的,是我教他射箭才會誤傷你,此事是我的過錯。“他邊說邊睇了金發少年一眼,眼中不見責怪倒是滿滿的寵溺。

彌勒疑惑,什么時候開始流行起搶著認錯了?

水月見他不解,解釋道:“澤西和七辰是戀人,所以……”所以什么不言而喻了。

哦,戀人。

彌勒眼睛瞪得更大了……

傷勢未愈,彌勒醒了一會又繼續睡去,直到第二天午時,他仍是一副混沌模樣。若他感知未錯,這澤西少年和那七辰少年似乎都不是人族,金發的澤西應是天龍一族的后裔,而那能力超凡的俊逸少年七辰,似乎是——蛟龍?在這個重視種族后裔的世界,這兩人能在一起,的確充滿了勇氣。

彌勒捂著傷口慢慢地下床,這傷他的破星箭并非尋常兵器,乃是神物,故而靈術無法完全治愈,所幸當時射箭的人是澤西,力度有所減小,不過也著實讓他大吃了一番苦頭。

好不容易歇了一晚的冰雪在彌勒推開門的時候又開始飄落,像千萬純潔無暇的精靈降臨人世,落在五百年不曾消融過的青瑤國大地上。若非見慣了這種場面,他也一定會沉醉於此,只可惜這些雪花帶給青瑤人民的不是美麗與愜意,而是無終無止的災劫。

不過即便如此,也并不打擾屋外兩”龍“的興致,七辰和澤西仍在空地上練習著射箭,那個看似寡言淡漠的七辰不厭其煩地指導著大眼睛的金發少年舉箭的身形和力度,簡直耐心爆棚。

看他二人舉止親密,竟讓他不知該不該上前。

“嘿,彌勒你醒了?”他正猶豫著,那澤西少年已經瞧見了他,熟絡地向他打招呼,“他剛剛去了湖邊,你要去找他嗎?”

“啊?哦!”彌勒微微思索,澤西口中的人應是水月無疑,想了想,與其尷尬地在這里看他二人射箭,還不如去湖邊走一走,便向他二人點點頭,循著小路往湖邊走去。


三、湖畔

彌勒遠遠地便看見了那紫發少年,冰天雪地中,唯有那一抹紫色成了最搶眼的存在。

青瑤國數百年雪飄不斷,湖面上覆著極厚的冰層,水月在冰層上踩了踩,只覺得堅固得如履平地。他沉吟半晌,從懷中掏出紫玉盤來,他輕念符咒,玉盤便徑自浮在了湖面上空,右手掐指作訣,剎那間冰層下的湖水似有巨獸在翻攪一般猛地沖破冰層,盡數往紫玉盤中去了。

不遠處的彌勒詫異地看著這一幕,但見湖水源源不斷地涌入紫玉盤,那湖極快地露出了底,紫發的少年另一手隨意一指,湖底一下子蹦上岸七八條肥嫩無比的大魚來。

彌勒早已是目瞪口呆,無法相信有人用神物弄出這么大的動靜居然只是為了抓幾條魚?這豈止是大材小用,簡直是暴殄天物了好不好!

然而岸邊的少年似乎并不在乎這個,如愿抓到魚后,他又將紫玉盤中的湖水盡數倒了出來,只是一個眨眼,湖面再度恢復成原先模樣,唯獨冰層早已四分五裂了。

少年將魚放入帶來的竹籃,直至轉身看見彌勒,美艷的臉上才洋溢出開懷的笑容。

那是怎樣的笑啊,嫣然如萬千芳華也會黯然失色,浩瀚如璀璨星辰亦會為之無光,本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少年,這般一笑,自是惑人之極。

在彌勒呆愣的時候,水月已然走到了他的身前。

“彌勒,你怎么來了?”

“我,我,隨便走走。”回過神的彌勒一時語無倫次,尤其在看見水月的笑靨時,連發聲都成了困難。

水月歪著腦袋,“我們聊聊好嗎?”

彌勒點點頭,找了處沒有雪的地方坐下,“聊什么?”

遠處、近處都是茫茫白雪,除了棕灰色的樹干,天地間幾乎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聊你——為什么會救我吧?”這問題擱在他心里許多日了,既然想不明白,索性開口問清楚。

“沒什么原因,只是當時情況緊急,下意識便這么做了。”

“可是你受了傷。”水月抿了抿唇,對他這個回答不甚滿意。

“我只是沒想到那是破月神箭,若是尋常弓箭,我能擋住的!”

水月目光在他的傷口處游移片刻,不予多說,他的傷勢,依七辰所言,只要澤西的箭再偏上幾公分,就能洞穿他的心臟,即便是自己耗盡靈力,只怕也不能從破月神箭下保住他的性命。

見他有些悶悶不樂,彌勒繼續說下去:“況且你剛剛得到人身,若是被傷了神元,不僅靈力受損,只怕重回紫玉盤不說且再難入人世,你好不容易從那里出來,若是那樣豈不可惜?”

水月訝然地看著一臉平靜的彌勒,心底卻如一片被投下一顆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地泛著漣漪。

自他有意識以來,便再無人知曉它的存在,他能通過紫玉盤看見外面世界的一切,卻無法和任何人交流,一個人在紫玉盤中承受了萬年的孤獨與寂寞。如今有人令他獲得人身,幫他涉入人世,他自然是感激的,而幫他的人更為了自己而受傷,這份情他又該如何回贈?

與彌勒從湖邊回到木屋,水月便坐在屋后的松樹下,看著陰郁天空上不斷飄落的碎雪,安靜了許久。

倒是從這兒路過的澤西不忍見他這副模樣,上前與他說起話來。

“你在想彌勒?”

水月點點頭,澄澈的眼睛看著他,并不否認。

“你喜歡上他了?”

第二個問題,卻令水月不知該如何作答,喜歡,不喜歡?雖然不大知道答案,但還是點了點頭!

澤西了然地點點頭,轉了話題:“你想知道我和七辰相識的經過嗎?”

水月看著他漂亮的眼睛,認真地點了點頭。


四、初識

龍族作為六大族之一,對其后裔也都有著極其嚴格的要求,但凡龍族子孫能在兩百歲前化身為五爪真龍者,才算是被認可的神龍氏族成員。

故而當澤西一百九十歲時化身為五爪真龍時,他的心里是喜極萬分的。初初長成少年的他趁著家人忙著替他二表哥解決化龍一事時偷偷溜出了龍域,在濱海的人界大肆玩樂了一番。

不過他很快便引來了兩只嗜血魔的襲擊,龍族體內龍珠是珍貴無比的靈物,更何況是化身為五爪真龍者,其龍珠可謂修煉至寶,自然有不少妖魔覬覦。他竭盡全力斬殺了兩只嗜血魔,卻因此引來了更多的妖物,不得不四處躲避。

龍族一貫實力強悍,尤其是成年龍族,仰嘯九天呼風喚雨亦不在話下。如今有一條剛剛化龍不多久的幼龍離開龍域,一群妖物自然不會放過這般絕佳機會,即便奪不到龍珠,能吃上幾口龍肉也抵過它們苦苦修煉數百年了,故而無論澤西如何奔逃躲匿,都躲不掉這群苦纏不休的妖物。

連續奔逃了十日十夜,他的心里此刻無比懊悔自己偷跑出龍域,他的體力幾乎在這場無休止的追殺中消耗殆盡了,如今也不知跑到了哪座不知名的山里,連如何向龍族之人求救都不知道。

修長龍身穿云過霧,到得一處群山連綿之處,疲憊至極的他落下云頭抱著山道邊的一棵古松喘著氣,意外地發現那群死死追了他十多日的妖物不知何時都不見了,澤西不敢懈怠,生怕那群妖物躲在暗處再來一次暗襲。

自千年之前,這漓山出現了一條實力強橫的蛟龍在此占山為主,他冷漠嗜血,任何闖入此地的妖魔無一不在他手中喪了修為,故而這漓山雖然靈氣充沛,卻無一妖魔敢踏入此地。山腳下上千妖物恨恨盯著那漓山,咆哮之聲此起彼伏。

澤西在山中走走跑跑不知多久,那群妖物似乎真的沒有再追上來,這讓他大大的松了口氣,依著本能尋到了一處水潭,這潭水深不見底,靈氣蘊苒,幽謐冰涼的潭水給了他極大的安撫,他大口地喝了不少水,又把頭扎下去痛快地洗了一個臉,這幾日疲于奔命,許久不碰水的的他都快脫皮了,若非怕這里不安全,他簡直想直接跳到水潭里去!

玩夠水的他開始梳理起自己的儀表來,正當他聚精會神地盯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時,平靜的水潭自底下掀起巨大漩渦,未幾一陣巨響自潭底爆發,潭水沖天而起。

澤西恍然抬頭,只見一條雄健兇猛的銀灰色蛟龍破水而出,直至云霄。待銀蛟落地,直接化身成一名一身銀袍的男子,男子模樣英俊非凡,只是通身暴戾肅殺,冷冽的雙眸透露的是毫不掩藏的嗜血與危險。

本著同屬鱗族的想法,澤西欲起身打招呼,卻在剛開口的瞬間被這個滿是殺意的家伙扼住了脖頸,他勉力掙扎,發現自己絲毫不是眼前人的對手,倒是那個家伙的話讓他氣的不行。

“你就是剛剛在水里沖我吐泡泡的傻子?”

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澤西被扼得直翻白眼,他可是龍族最帥的一條龍了好嗎,只是現在好像眼前有點黑,呼吸也有點不暢——龍神爹爹啊,恕兒子不孝以后不能再氣你了;龍后媽媽啊,別因為最可愛的兒子沒法哄你就每天長皺紋啊;還有那一大堆一點兄弟愛都沒有的兄長,就祝愿你們在幾位“賢惠溫柔”的嫂嫂的龍爪下繼續茍延殘喘吧;還有綠苑妹妹,以后我也沒辦法陪你玩了,我那些寶貝你就幫我保管吧千萬別被我二表哥都拿走了——

在昏厥的最后一刻,澤西極力從俊美的臉上扯出一抹堪稱傻瓜式的經典笑容,就算死,他也要死得天上地下絕代風華玉樹臨風才行啊!

幽幽潭底,幾尾透明的小魚自潭中洞府一閃而過,偷眼去瞧里面的動靜,但見石床上霸道十足地坐著個銀色衣袍的俊毅男子,床邊的一個小角落上擱著一個龍腦袋,龍的大半個身子早已被擠出床外拖在了地上,可這絲毫不妨礙它打著呼嚕吹著鼻涕泡。

龍嘛,他們的睡姿一向是不大好看的,你總不能要求一條龍乖乖地仰天睡或是側躺著睡吧——再說它們也不聽你的啊!

眼神將那家伙打呼嚕的傻樣收于眼底,七辰的腦海里回想的卻是方才的畫面,漓山寒潭乃是他的寄居之所,他已不知有多少年沒有與外界交往了,哪知今日他在潭底修煉到一半便感受到了龍族的氣息,正詛咒是哪條不知好歹的小龍敢跑來這里擾他修煉,一抬頭便見一個有著英俊面孔的少年正在上邊洗漱,更怡然自得地在水里吹泡泡做鬼臉。

少年有著一頭金發,陽光照耀在他柔軟的發絲上,又落在他那好看的眼睛中,那副景象折射入水面,幾乎要灼傷七辰的眼。哪怕明知道那家伙無法透過結界看見自己,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讓那人的視線因自己而變得更加熱烈,第一次,他放下修煉,離開潭底化出真身出現在那家伙身前。

而那個家伙,似乎也十分不諳世事,不僅不及時躲避,還在生死關頭露出那種傻笑,也不怕自己真的要了他的命……

七辰換了個姿勢坐著,繼續看他睡得香甜,龍乃鱗蟲之長,可就這條小龍的修為還不夠看的,自己輕易就能要了他的命,也不知他為何獨自離了龍域跑來這漓山,是嫌自己死得不夠快嗎?

他對龍族的觀感不大好,即便他專注于修煉,也只是想讓自己足夠強大,至于化身為龍——他不稀罕。那這條小龍醒來后該怎么處理呢——嘖,真是麻煩!


五、留下

漓山高聳入云,屹立群山之巔,是個遠離人居之所,山間翠林幽谷極多,無論四季風景皆是美不勝收,尤其是天晴風暖的春日,在山中一覽美景可是難得的悠閑。可是現在,在山中急急奔跑的少年絲毫顧不上去瞧一眼美景,聽一聲鳥鳴,只想著能跑多快就跑多快。

少年的頭頂上,一道銀白迅光急速飛過,他的眼前赫然出現了一個銀發男子。他躲避不及,硬生生地撞了上去!

“啊——痛!”

澤西捂著鼻子蹲倒在地,心里盤算著如何擺脫他的“龍爪”。

面無表情的七辰隨手一提,便把蹲在地上的金發少年輕而易舉地提了起來,似怒非怒道:“你還知道疼,若不是你偷跑出來,怎會被那條雙頭蛇纏上!”若非自己修煉完出來找他,恐怕這家伙已經在蛇肚子里了。

“你居然怪我?是你把我的神力封了,要不我怎么會一點反擊的力氣都沒有!”那妖物耐心也是極好,竟然在山腳暗藏了一個多月只為了抓自己,想想剛才被粘膩蛇身纏住的感覺——咦,好惡心!

“呵!”

“你笑什么——哎,你手臂流血了?”指指他正在淌血的手臂,澤西出聲提醒道。

七辰頭也未低,“一點傷而已,有什么!”

澤西心道你都不在乎受傷那我更不在乎了,可是一想到他這傷乃是因自己而受,心中總歸過意不去,“那雙頭蛇妖力高深,也不知有沒有暗地下毒,你不趕緊治傷,若是妨礙了你修煉那豈不麻煩?”

“我手頭無藥,等回去再說。”

“從這里回寒潭,至少兩個時辰吧?”他神力被封無法化龍,走走也得耗去許久,再說也不能讓他的傷口流上兩個時辰的血啊。

澤西拉了七辰到附近一條小溪邊坐下,就著溪水替他清洗傷口,血痕洗去后,那兩個深深的血窟窿讓他忍不住顫了顫,當時那蛇牙若是咬到自己脖子上,只怕自己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如今這傷口七辰替自己挨了,也不知該是喜還是憂。

“你這傷口太深了,這樣吧,你忍著點!”

“嗯?”

七辰聽了這話微微疑惑,他修為愈深,少有能讓他覺得無法忍受的,卻見那少年徑自捧了自己的手臂,嘴巴含了上去,手臂處一道劇痛混合著溫麻的感覺傳來,七辰明白過來,若說治傷,這世間再無什么能比龍涎神妙之物了,只是相應的也會增加不少痛楚。然而此刻他看著那一臉認真的少年,心中復雜難言,幾乎忘卻了手臂上的痛。

“你今日是想偷跑?”

七辰的雙眼盯著少年俊美的面容,明明很享受這樣的溫馨,可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不是,”澤西抬起頭,認真道:“雖然我是挺想回去看看我龍爹龍媽的,但這次絕對不是,我就是在潭底待得悶了想去鎮上玩一圈!再說我都答應你會陪在你身邊了!”

說到后面,他的語氣染上幾分不甘,這個七辰一定是個善于魅惑的優伶師,不然自己怎么會糊里糊涂地作出留在漓山的承諾?不過好在他對自己還不算太差了,一日三餐管飽,偶爾還會帶自己去附近的村鎮逛一逛,不至于悶得發霉。

七辰淡漠的臉上緩和了幾分,“這漓山有何不好,不比你待在那龍域有趣?”見澤西翹著嘴不說話,他繼續問道:“還是你在怪我把你的神力封了?”

“我都答應你留在漓山了,你還禁著我作甚么!”說到這兒就來氣,他好歹也是龍神子嗣,誰知還斗不過一條蛟龍,之前幾次逃跑被抓回寒潭不說,還被罰打掃寒潭清理青苔,若是讓他那幾個兄長知道,必定會狠狠地嘲笑他的!

為何不解除禁術?還不是怕他離開嗎?即便他承諾不會離開,心里還是放心不下,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安心。第一眼在潭底見到那個傻里傻氣的少年,他的心就開始不對了,原本冷情冷性的自己很容易就會被他的一言一行影響,自己的眼睛也時常不受控制地圍著他轉,他感覺自己正在失控,只能加倍抓緊少年的手,似乎只有如此才能冷靜下來。可是看見少年失了歡樂的臉龐,自己心里卻比他更為難受。

七辰抬起不曾受傷的手臂,指尖輕輕點在少年光潔無瑕的額頭,一道銀白色的光一閃而過,眼前是少年詫異的眼神。

“若說之前的禁術是你不能離開漓山,那我現在解開禁術是要你以后不能離開我,即便要你留下的代價是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只要你愿意,我便永遠只對你一個人好,若你不愿意,我也有的是方法讓你哪兒都去不了,你聽清了嗎?”

七辰攫緊了澤西的目光,眼神中流露的是不可抗拒的堅定,可心底某個角落卻十分忐忑,似乎只要那少年露出一絲拒絕之意,自己也會隨之倒下。

澤西咬了咬嘴唇,“我已經說過會一直陪著你,絕不食言,”自己又不是沒感覺的笨蛋,哪會不知他的想法,雙手摟上七辰的頸項,澤西湊到他耳邊輕聲道:“我們,回家好不好?”

回家?他覺得那里是他的家了嗎?

七辰看著一臉微笑的少年,“好,我們回家去!”


六、綠苑

幾縷淡淡的陰云飄在空中,少了幾分光輝的太陽不僅看上去沒什么活力,連帶著使人的心情也抑郁了不少。澤西看著漓山意外到來的訪客,心中一時間五味雜陳,說不清是憂是喜。

“澤西哥哥離開龍域這么久,可知道大家多擔心你嗎!”綠色衣衫的少女嬌俏且動人,面上表情淡淡,可那雙眸子卻未曾離開眼前人半刻。

“是嗎,好像也不是很久吧?”澤西干笑了一聲,發現不知不覺間自己也在這漓山待了一年多了。

“姑姑這段時日身體不大舒服,也很想你,特意要綠苑來帶澤西哥哥回龍域去。”少女神色安靜,露出淺淺笑意。

澤西咬了咬嘴唇,明明對面的女孩還是以往熟悉的容貌和嗓音,可自己卻感覺出一股陌生來,把這種怪異歸結為許久不見的緣故,澤西道:“我這里還有些事,要不你先回龍域去吧,等我把事辦完立即回去探望母后。”

綠苑面色微沉,“龍母姑姑病了,澤西哥哥為何還要留下,若是以前你必會跟我回去的!”

“我這不是,有事嗎!”七辰正在閉關修煉,若是自己不告而別,他怕七辰會亂想。雖然兩人間自己往往是沒心沒肺的那個,可他并不想讓七辰為自己擔心。

少女一下子激動起來,“澤西哥哥,為什么你才離開了幾個月就完全變了,你以前很在乎姑姑,也很在乎我的,可是如今你只在意那條卑賤的蛟龍,連姑姑的身體你都不管了嗎?!”

澤西一下子警覺起來,“你怎么會知道七辰?”

綠苑面露哀傷之色,“我三日前便到了漓山,我曾在山腳見過你們一次,你與他似乎十分親密……”

她幾乎是咬著牙說的這番話,那日她滿懷期待地到了漓山,哪知恰好便看見澤西挽著一個銀發男子的手在河邊漫步,二人親密無間的模樣令她雙目刺疼。她在漓山待了三日,很快便知道了他二人現今的關系。

澤西看著一向溫雅嫻靜的綠苑在自己面前哀戚落淚的模樣,除了心疼,還有隱隱的擔憂,綠苑一直是他最在乎的妹妹,可如今他最放不下的,只有那個一心裝著自己的銀發青年。

他想開口,想去找七辰,卻突然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動彈不得了,澤西試圖沖破這種禁錮,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動用一絲神力——

“別費力氣了,醉龍果是我們龍族最為畏忌之物,澤西哥哥還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嬌俏柔美的少女眼中泛起冷意,尤其看見澤西猶在試圖掙扎的模樣,心中更是殺意四起。

七辰日落時自潭底上來,他修煉時澤西總愛去尋附近山頭上的那窩雉鳥精玩耍,今日似乎也不例外。老遠他便看見那棵古樹下閉目休憩的金發少年,立即加快了腳步走去。

距離澤西尚有幾步之遙,七辰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這四周無比安靜不說,空氣中似乎還飄著一股甜香醉人的味道。

醉龍果!七辰立刻醒悟過來,這附近居然出現了醉龍果,那么澤西——七辰心下一沉,快跑幾步,在他即將觸碰到少年時一支暗箭來勢洶洶,對準他胸腔而來,七辰敏捷地閃身躲避,發現這竟然是龍族圣物破星神箭!

他很快便意識到射箭之人必是在利用澤西來置自己于死地,就在剎那間,暗處三箭齊發,破星箭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足有毀天滅地之能,只是那射箭之人能力不足,否則漓山山崩地陷亦不在話下。然而即使如此,堪堪躲過兩箭的他仍是被第三箭射入了肩臂。

神器入體,帶來的豈止是疼痛,神力撕裂骨血,七辰眼前一陣暈眩,疼的他仰天長嘯跪倒在地。不遠處的密林被嘯聲夾帶的氣流吹得支離破碎,從中跌處一道青色的人影來,人影后退了十幾米才勉強站定,原是一名綠色衣衫的少女,她靜靜站在他身前十幾米的地方,幾乎與黑暗的背景融為一體。

天,已然黑透。

他沒有去問少女的身份,他能清晰地感知她與澤西有著相似的氣息,龍族——他不畏死,他心中唯一畏懼的是,她是否來把澤西帶離自己身邊?

少女再度架起最后一支破星箭,七辰的雙瞳冷冷地盯著她,然而這一次的箭卻是直直朝著昏睡不醒的澤西而去——七辰強壓著肩臂處傳來的劇痛,眼球因驚慌而出現獸類獨有的瞳帶,下一秒,他已然出現在了澤西身前。

隨著一聲嘶吼響徹整座漓山,山中鳥獸妖靈皆驚懼而逃,山腳下一隊金甲衛兵將順著吼聲往山中奔赴而去。

綠苑兩手顫抖不已,一連五支破星箭,她早已沒了半絲力氣,她的眼瞳中倒映出那個銀發男子半跪在地的模樣,最后一支箭如她所愿地扎入了他的心肺,他再也不能纏著自己的澤西哥哥了,可是,把澤西哥哥當作誘餌的自己,又還能像以前一樣陪在他身邊嗎?

好不容易才熬到醉龍果效力減半,澤西強迫自己睜開眼,不好的預感立刻襲上心頭,

“七辰!”

看見眼前倒地那人熟悉的銀色衣袍,澤西立即搖搖欲墜地跑上前去,只是早上還俊氣無比要他早些回來的人現在卻鮮血滿身血流不止,澤西一眼認出七辰胸口的是龍族的破星箭,頓時只覺得心臟被人死死攫住了,連氣都喘不上來。

為什么,是破星箭?

“綠苑,你置七辰于死地,是想讓我跟他一起死嗎?”

雙目狠狠移向對面那道綠色身影,澤西第一次用最冷漠的聲音責問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妹妹,綠苑被那冷冽的眼神震退半步,面色慘白得說不出話。


七、分別

“澤西!”

正當澤西試圖用神力幫七辰拔出破星箭時,一道嚴厲的嗓音自后而來,他轉過頭看向來人,臉上顯出訝異之色。

“三哥?”

三哥一向不出龍域,此番前來漓山,還帶了這么多黃龍衛,難道是……

澤聿瞧見澤西懷中的男子,立刻皺起了眉,嚴肅道:“你立刻放下他,跟我回去!”

“不準!”

即便身受重傷,可聽到澤西將被人帶走,七辰的眼眸中還是無可抑制的狂暴殺氣,即使是澤西的親人,也不能將他帶離自己身邊!

“三哥為何不先將事情弄清楚,是綠苑私取破星箭傷了七辰在先,我要留下照顧他!”

澤聿看了眼不遠處滿懷殺意的綠苑,不難知曉發生了何事,然而——

“無論如何,綠苑也是我們龍族中人,而他不過一條蛟,你要為他不顧你自己的身份,就不怕惹怒父王母后嗎?!”

“我不管,我只要留下來和七辰在一起,父王母后那里我自會去說!”自小見了三哥便頭疼的他,如今為了七辰出言相頂,可是澤西卻毫不后悔,反而堅定了心中的信念。

“澤西!”澤聿沉下臉,他本就不茍言笑,這般一怒更令人心中發顫,“你如果執意留下,我立刻斬殺這條蛟龍,絕了禍患,你不想讓他死,就乖乖跟我回龍域,至于綠苑私盜神器一事,父王自會處理。”

澤聿看著這個弟弟長大,豈會不知道他的個性,果然,一聽他此言,澤西立即變了臉色。

無措的澤西立刻去看懷中的的七辰,七辰身上幾乎已被鮮血浸透,然而他眼中的殺意卻絲毫未減,一手死死拽住澤西的手臂,眼中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不許離開”!

澤西雙目發疼,他再不想離開七辰身邊也不能不顧他的安危,澤西了解自家三哥絕對是個言出必行的主,七辰因自己而傷,他絕不能再讓七辰賠上這條命!

澤西收了眼中打轉的淚水,冷聲道:“我跟你回龍域,可三哥怎么向我保證七辰的安全?”他雖是在問澤聿,可眼神卻落在綠苑身上,很顯然他如今已經全然不信這個妹妹了。

澤聿看了眼綠苑,“等我們離開后,我會在漓山布下結界,無人可入——即便是龍族。”

“好!”

澤西剛剛應允,便感覺手臂處一陣吃痛,他忍下胸腔中翻騰的苦澀和抽痛,對上七辰冷鷙的目光。澤西明白他在想什么,俯身在他耳畔以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低聲道:“我知道你想什么,我不會違背對你的承諾,你若是能養好傷勢來龍域將我搶走,以后去哪兒我都跟著你,可是如果你不來,我就娶一堆龍女生一大堆龍崽子,氣死你——”

“呵——”

聽完澤西的話,七辰想笑,卻因牽動身上傷口猛的吐出一口鮮血來。

澤西看得一陣心疼,淚水又開始不受控制地往下落,不顧此刻還有一大堆外人在場,替七辰將嘴角的血擦拭干凈,隨即俯下身吻上七辰冰涼的嘴唇。

我等你,我等你來找我,這一次,你不能對我失約。

星月在空,長空如瀑,濃重天幕上兩條金龍似金煉一閃而過,其后一道青影并十幾道黃色光影隨之而去,身后的漓山上傳來一聲悲切哀慟的長鳴,響徹天際,山巔上一條銀色的蛟龍伏在山頂,四周鮮血滿地,殷紅入土。

直到那個陪伴了自己一年多的少年徹底消失在眼眶里,七辰才緩緩地閉上眼瞳,四肢百骸傳來的劇痛似乎都抵不過胸腔中的失落,仿佛心臟中最重要的一片缺失了。

銀蛟抬起前爪按在腹部,那里剛剛多出一顆龍珠,乃是龍族獨有的靈物,不僅有益于修煉,也能借它保住瀕死之人的性命,而他更清楚,龍族之人把龍珠給了誰,就是認定了誰一輩子,既然他明白了澤西的心思,又豈會心生畏懼——


八、試探

彌勒躺在床上,看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為何今夜似乎一絲睡意都沒有。心生煩悶的他翻身而起,出了屋子往外頭走去。

天空沒再下雪,不過空氣卻冷冽得很,鼻尖纏繞著絲絲縷縷的寒氣,彌勒呼了口氣,從前院繞到屋后的時候隱隱聽見有輕微的動靜,他循著聲音往那處走去,只見屋后的松樹下并排坐了兩個模樣極佳的少年,這兩人不知為何還在屋外,彌勒往前幾步,正欲開口之際只見兩個少年似乎正在……

接物?

彌勒仿佛如遭雷殛,樹下的二人簡單相擁,閉目而吻,絲毫沒有注意到旁人的存在。愣了許久的他在找回理智的那一刻轉身逃回了自己住的屋子,深深地喘著氣。

“你覺得這方法有用?”

彌勒一走,澤西和水月就放開了彼此,澤西不明白為何水月在發現彌勒過來的時候會提出這樣的請求,不過身為朋友,他還是很樂意幫忙的……不過千萬不能讓七辰知道就是了。

“我只是想試試,雖然看不出什么來,不過倒也不是全無所獲。”水月歪著頭眺望遠處的夜空,波光流轉的星眸中彌漫著澄然愉悅之色,令人難以忽視。

“那,祝你好運!”

澤西拍了拍水月的肩膀,溜溜達達地回房去。

不對勁,很不對勁。

進門的瞬間澤西心中升起不好的感覺,轉身的一剎那只見七辰正抱著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似乎……他知道了?

澤西心中警鈴大作,立即雙手合掌露出諂笑:“對不起,我錯了!”

“哦?錯哪兒了?”

好重的醋味,好嘛,醋壇子打翻了!

“看,有美人!”

澤西手往窗外一指,當即便想逃跑,然而轉身的剎那衣領就被某只修長有力的手給勾住了,一步都沒跑出去的他倍感恐懼地被那只手往屋內拉。

“美人?你倒是找出來給我瞧瞧!”七辰笑得很邪氣,笑得澤西忍不住打顫。

媽媽,救命啊——

彌勒感覺自己昨晚做了個很真實的噩夢,一早起來便忍不住一直盯著澤西和水月瞧,奈何兩人一個正朝邊上的帥哥獻殷勤,一個托腮沉默不語,竟讓他覺得一切只是自己的幻想。

是幻想嗎?彌勒自問,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彌勒,你在想什么?”

見他這般糾結模樣,看了半天的澤西直接伸手——拍他腦門!

一時間屋子里另外三人的視線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彌勒視線在水月和澤西身上轉了個來回,不過如果他說出昨夜之事,可能暴走的應該是邊上的七辰吧,還是算了,就當它是一場夢,趕快忘掉忘掉!

“我在想我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明日向二位辭行。”

“咦,你們要走了?”澤西瞪大眼,“你們要去哪里?”

“我此行打算往青城去。”

“青城?去玩嗎?”

“這個,當然不是。”

眼見三人皆面露不解,當然實際上只有兩個人感興趣,彌勒只得將原因慢慢講出來——

話說五百年前的青瑤國一直是個風調雨順、物阜民豐的國度,當時的國君英明仁德,治國有方,國王膝下有一子——艾嘉洛王子,他不僅年輕英俊天資聰慧,據傳還身懷神力,被國民尊奉為神之子。正因這位王子,青瑤國成了四方邪魔皆避忌的國度,人民勞作生息,國都更是繁榮昌盛。

然而這位王子二十五歲時英年早逝,他死后舉國悲慟,國喪三年,然而百年后,整個青瑤國妖魔橫出,更甚者整個國家開始不分晝夜四季地下雪,自此青瑤國國力漸衰,國人百般祭祀祈禱,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場災劫發生。

“那,這和青城有關聯嗎?”

“數百年間,前后出現過不少伏妖師和通靈者試圖尋找解決之法,但他們不是無功而返就是失去蹤影,我查了許久,發現絕大部分失蹤的人最后都去了青城。”彌勒道,“青城是青瑤國的邊陲,越過它就是極北之地的雪域,那里終年冰雪,而且傳聞雪域有一位邪神居住,我猜想或許這一切會與那位邪神有些關聯。”

“所以你才要去青城。”水月開口,雙目定定看向彌勒。

“嗯。”

哪怕不自量力,他也不想看著自己生長的國度就這么沉淪衰落下去,不想無數民眾失去自己的家園。

“好,我和你同去!”水月紫色的眸子閃著點點光亮,流露出一股堅決之意。

彌勒才想著自己是不是看花眼,結果耳朵似乎也出現了幻聽。

“你們去青城,那我也要去!”

說話的是興致勃勃的澤西,不過彌勒看著攬在他腰間的那只手,想也知道跟著去的絕不可能只有他一個。

看來,將會有一場奇怪的冒險了啊……


九、青城

彌勒最終還是答應了執拗的水月和死纏爛打的澤西同去,而且因為七辰和澤西的原身是龍族的緣故,幾人最后愉快地決定讓彌勒多養幾日傷,等元氣徹底恢復了再有七辰和澤西送他們去青城。

愉快?哪里愉快了!

僵硬地坐在化身為蛟的七辰身上,彌勒只覺得背后冷汗涔涔,且不說蛟身堅硬脊背嶙峋坐上去并不舒服,就說身處九萬里高空以風馳電掣的速度向前而去,風吹都能把人吹死了好嗎!

萬里渺茫層云,如同翻騰洶涌的海水拍擊著長長的龍身,龍有翱天翔地之能,原本長長的距離在一蛟一龍的眼中不過一個瞬間便能到達,四人午時吃完午飯出發,日落時分恰好落在青城城門口。

盡管臨近浩瀚無垠的雪域,不過青城卻比青瑤國其他終年飛雪的城池好得多,這里只會在每日傍晚時分下一點薄薄的暮雪,在落日的余暉下飛雪星星點點,仿佛誤入塵世的精靈,不經意地出現又轉瞬即逝,不留下半點痕跡。

眼看天色趨晚,四人先在城中尋了處不錯的客館住了,打算等明日再去雪域。

是夜,風從東南而來,帶來些許微醺的暖意,又夾雜著些許沁涼的寒冷,令人無端地生起愁緒。剛剛回到客館的彌勒見水月不在房中,四下里尋了一圈,最終在房頂上看到了那道單薄纖細的身影。

“水月!”

正坐在房頂上的水月聞聲轉頭,見到彌勒的身影后展顏一笑,往邊上挪了挪,招手示意他坐下。彌勒見狀也爬了上去,與他共同眺望城中夜色。

自打那天無意看到他和澤西接吻,彌勒一直不敢正面與水月相處,連話都很少說,今日也是難得。

“你剛才干嘛去了?”

水月繼續托著下巴,微微側頭問著邊上的人,今日吃完晚飯彌勒就出去了,因兩人這幾日“詭異的”狀態,他剛才也沒來得及問。

“去城中幫人除妖了,城西的酒坊有只赤足烏,我替坊主將它驅走了。”他是伏妖師,自然以伏妖為生。

“你一直都是如此生活嗎?一個人?”

彌勒搖頭,“我自幼在瑤都城外的千峻山修行,一直與師父在一處,師父去后,我便一個人留在山中,有時去城中替人降伏一些妖魔,倒也活了這兩百多年。”

“那你父母親呢?”

“我與他們分別時年紀尚小,不大記事,又過了兩百多年,確實沒印象了。”彌勒苦惱道。

水月眨了眨眼睛,“我想,他們一定也是很溫柔很溫暖的人吧。”

就像自己第一眼看見彌勒時的想法,只是簡單地喜歡這個人身上散發的溫暖氣息,那時的自己剛剛離開困著自己千萬年之久的紫玉盤,只是一眼,就讓他不想離開這個人一步。

即便隨后又遇上英氣的澤西和俊毅的七辰,可他們再耀眼,在他心里都比不過那個有著澄凈、溫暖氣息的身影。

彌勒隨之一笑,“我想或許是吧,你以前可有朋友?”

水月微微低頭,“紫玉盤中從來只有我一個,連與人聊天都是一種奢侈,那里除了寂寞什么都沒有。”

彌勒看著失落的少年,幾乎能感受到他眼中的那番莫大的孤獨和寂寞,他和自己一樣,擁有最多的唯有不變的寂寥。

“不用擔心,至少現在你還有我呢!”彌勒試著安撫少年,腦海里卻再次閃現那日水月與澤西親吻的畫面來,不由得有些慌亂,胡亂道:“還有七辰……他們,我們都是你的朋友。”

不過水月倒是十分自然,“既然如此,你送我一件禮物可好?”

“禮物?”彌勒詫異,這么晚了,城中的店鋪都要打烊了吧?

水月點點頭,“我方才看見樓下的大叔送給他小女兒一朵珠花,我都還沒收到過禮物呢!”

彌勒了悟,這少年雖說存在了許久,可像常人般生活也不過就這幾日而已,渴望禮物也很正常是吧!

“這是古玄戒,我之前收服的一個優伶師的法器,就當送你的禮物吧——你別介意。”

少年倒是并不計較,饒有興致地拿過戒指在手上比劃起來,最終戴在了右手的食指上,少年纖長的手指配上古樸的戒指,倒也格外相宜。

彌勒心中稱贊之余尚有計較,本想告訴他在青瑤國唯有相戀之人會把戒指戴在右手食指,不過看了眼高興的少年他還是把話咽了回去,反正水月也不知道這些講究,若自己無緣無故說了還平添尷尬,還是隨他吧。

水月打量戒指的眼中一閃而過一道邪氣的光芒,不過瞬間,很快便恢復了往常模樣。

十、雪域

流動的云端上,綿延著廣袤無垠終年積雪的冰川,這是一片寒冷徹骨的詭秘地域,千萬年來幾乎不曾有凡人踏足。身處雪域,即便有靈力護身,亦挨不過這份萬年積累而下的寒氣侵襲

澤西剛剛踏入雪域時還大呼小叫著興奮得各種捏雪球玩,可沒過多久就開始凍得直喘氣,看了一眼水月和七辰,都是差不多的狀態,可偏偏唯有一個人是例外——

“我說彌勒你是藏了個火爐還是凍麻了,你都不冷嗎?”

感覺有些扛不住后澤西就跳進了七辰的懷抱,然而即使如此,也是收效甚微,這里的寒冷哪怕是神明也不敢小覷,即便他們不停的運轉靈力卻仍是清楚地感受到這里的寒氣正一點一點地侵入他們的肌膚和骨髓。

可是偏偏彌勒這個才修煉了兩百多年的伏妖師竟對這入骨的寒冷毫無所覺,這下子連七辰都要對他投來佩服的目光了。

“這個,我也不清楚啊。”彌勒抓抓頭發,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好像并不覺得特別冷,可是看其他幾人的樣子似乎真的真的不是一般的冷啊。

“不管啦,我要抱著你,不然我肯定會凍出病來的!”看他凍得鼻涕都快留下來了好嗎!

澤西叫嚷著抱住彌勒,水月早已靠在了彌勒身上,彌勒瞬間成了兩人的取暖爐,七辰見狀不滿地冷哼了一聲,奈何龍族本就是冷血之物,他又不想澤西再凍著,只得由著他掛在別人身上。

彌勒盡心盡力地當著他的暖手爐,在法器的指引下,往雪域深處走去。

極北之地的雪域彌蓋著無盡的白雪,但這里的天空卻始終是明朗的,這些雪仿佛從無極之處而來,擁有永不消逝的長生之軀,傲視凡間眾生,飲盡日月之光,因為它們的寒冷透骨,連碧空上高懸的太陽也像是失了溫度的空殼,炫目得令人心慌。

“那、那是什么,大冰雕?”

澤西抽了抽鼻子,感覺自己連說話都有些困難了,然而遠處的景象卻讓他大呼驚異。不只是他,彌勒、水月,乃至七辰都不可思議地看向遠處雪原上星羅棋布的巨大冰石,它們被雕刻成不同的人的模樣,足有成千上萬塊,而它們的后方,隱隱現出一座巨大無比的冰川城。

“感覺……有點詭異啊!”澤西看著那一大片人形的冰石,不安道。

所有冰石丈許來高,上半身人形栩栩如生,連臉上最細微的神情都惟妙惟肖,而下半身則像是隨意刻鏤了幾刀的石塊,它們仿佛被人遺棄在此處,又仿佛刻意在此等候來客。

七辰道:“像是一個陣法。”

水月看著這一片冰石,只覺得有種不祥的感覺在心頭縈繞,“彌勒,這里很不尋常,我們要進去嗎?”

“既然已經到了這里,起碼也該進去瞧瞧。”彌勒雖是這么說,卻以征詢的眼神看向三人,這本就是他的使命,他不想強行將這三人牽扯進去,所以尊重他們的選擇,不過這三人的口徑倒是出奇的一致。

水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澤西:“都到了這兒,不進去看看多可惜,說不定還能帶一個冰雕回去呢!”

七辰:“一起吧。”

見三人格外堅持,彌勒只得點了頭答應,四人一道往那片冰石林中走去。

彌勒一腳踏入冰石林,便覺得周遭景象全數換了,他正想轉身提醒水月小心,卻發現那三人竟全數不見了。彌勒暗道一聲糟糕,看來這里確如七辰所說是一個陣法,是他們太過粗心以至于分散了,也不知這里會有多少險惡陷阱等著他們。彌勒迫使自己盡快冷靜下來,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救出他的同伴!


十一、幻境

“澤西——澤西——”

七辰皺著眉頭環顧四周景象,原本一丈來高的冰石此刻正急速拔高,起初的冰石林幻化成一處巨大無比的冰室,空蕩而又詭異。剛剛只是一個瞬間,澤西就在他手邊消失了,他一面暗恨自己不該放開澤西,一面對四處的環境心生警惕。

“七辰!”

正當他懊惱不已時,背后傳來熟悉的呼喚聲,七辰猛地轉頭,只見澤西正笑意盈盈地在他身后招手。七辰連忙快走幾步,“你去哪兒……”

他的話音戛然而止,心中傳來的一絲不對勁提醒他停下腳步,審視著面前的少年。

“七辰,你怎么了?”少年嘟起嘴,一臉的不樂意。

“你是誰?”

森冷的聲音從齒縫間逸出,昭示著他此刻的憤怒,他最在乎的人,豈能容忍別人隨意假扮!

“我是澤西啊……”

不待那“人”說完,七辰掌中一道銀光閃過,先前的影像已然消失在了空氣中。七辰目中泛冷,呼吸著森冷的空氣,一步步往漫無盡頭的前方走去。

空蕩的四周由遠及近再度傳來腳步聲。

“七辰,七辰,我剛剛到處在找你呢!”前方再次跑來一個人影,一臉擔憂地望著他,“這里好奇怪,不知道為什么我和你們失散了!”

七辰微瞇眼眸,掌中蓄勢,只等少年走近便出掌。

越靠越近的少年驀然停下,看著他防備的姿態微微驚愕,“七辰,我是澤西啊,你這是干什么?”

見他一聲冷笑,那少年繼續說道:“真的我沒騙你,我們在漓山相遇,第一次見面你還掐過我脖子呢!”

七辰微微遲疑,少年認真的模樣令他有些拿捏不定注意,他不怕危險,只怕會不小心誤傷澤西。

那少年見他依然懷疑,又繼續說道:“你曾經教過我射箭,還為我受過好幾次傷,你還曾只身前往龍域把我帶走,幸虧你那時來了,不然我就得和別的龍女成親了……”

“澤西?”

七辰收起了蓄勢待發的力度,這少年知曉太多他們之間的過往,令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對之做出傷害的舉動。見他有所相信,少年露出歡快的笑容,大步向他撲來。

七辰伸手,想好好抱一抱眼前的人,就在二人相觸的一剎那,眼前的少年笑容從歡快變得猙獰,目光變得凌厲而狠毒,掌中突顯閃著寒光的利器狠狠刺向七辰腹部!

一陣利刃入腹的悶響聲傳來,七辰難以置信地看向眼前人,獰笑著的少年后退幾步,消失在空氣中。一同消失的還有他腹部的利刃,然而匕首雖然消失了,可傷口卻依舊不停地流著血,鮮血浸透衣衫,很快將七辰腳下的冰面盡數染透。

“原來是幻象……”

七辰喃喃道,他已然清楚他們闖入了一個巨大的幻境,任何心中所念之人俱會在此出現,卻一改他們往日的性情變得殺戮和嗜血,那兩個幻象只是從他腦海中所生,知道那么多事也就不足為奇了。而此刻,他唯一祈求的就是澤西能夠平安無事……

十二、邪神

比彌勒和七辰幸運的是,水月和澤西并未分開,紫玉盤是水月的“歸宿”,今日恰好被澤西借去把玩,故而兩人并未被這古怪的冰石陣分開,不過他們所處的幻境倒是與七辰的不大相同,周遭多了好多頂天的冰柱。

“好奇怪,這些冰塊打不碎又搬不動,到底那個邪神弄出這些東西想干什么?!”澤西嘟著嘴,圓圓的臉蛋看上去十分可愛,他們在這里走了許久,什么危險的景象都沒出現,故而他倒不是十分擔憂。

“彌勒說有不少通靈者和伏妖師在青城消失,如今看來與這并陣也脫不了聯系。”

澤西瞪大眼:“不是吧?”那他們不會一直在這里走,然后變成這里的冰石之一吧?

寂靜的四周傳來一聲微不可察的輕笑,引得澤西向后看去,卻只見四周除了冰柱外一無所有,他拉拉水月的衣袖,卻見對方正一言不發地抿著嘴唇,目光定定地看著前方。

幻象四起!

水月緊緊地盯著前方,他們周邊的冰柱上突然開始幻化同一幅景象,幻象中的是彌勒和另一個妖冶邪肆的男子,二人從初遇到相識,從相識到相知,一切溫暖明媚的畫面悉數在幻象中展現開來,刺痛著他的眼睛。

“那個,不是彌勒嗎?”澤西小聲地說著,偷偷去看水月的表情。

水月一言不發,定定地看著,他沒有留意幻象中的二人接下去發生何事,只覺得那畫面中的彌勒笑得格外的開心,不同于平日里溫暖的淺笑,而是無所顧忌、敞開心扉的的大笑,那笑容幾乎能穿透一切冰層,粉碎一切哀傷。

“水月,你沒事吧?”澤西擔憂地看著水月發白的面色,生怕他在幻象中迷了心智。

水月不語,只是揚手將面前的幻象一一擊碎,幻象雖消失不見,可那些冰柱卻依然完好無損,澤西一面吐槽著這詭異無比的冰石陣,一面看著水月原本晶亮的紫色眸子迅速黯淡下去,心中無比期冀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同樣的幻象也在彌勒眼前上演,彌勒看得幾乎目瞪口呆,那個人竟然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可為什么他記得自己從未離開過千峻山,這到底是虛假的幻象,還是過往的真實?

正當他發愣之際,他身后的空間出現了一個漩渦,旋渦中央走出一個白衣白發的男子,面容妖冶邪肆,正是那幻象中的另一個人影。

“你是,雪域邪神?”彌勒嗓音發澀,緩緩道出那人名號。他雖長居深山,卻閱覽過不少古籍,也十分擅長陣法、醫藥、法器,能用冰石陣困住他們又能在這雪域來去自如的,也唯有這擅長幻境的邪神了。

那人倒是一副心情極好的模樣,上下看了彌勒一眼,輕笑道:“你可以叫我無憂。”他的語氣仿佛兩人本就該十分熟稔。

哪個深入虎穴的家伙還會去摸摸老虎腦袋的,嫌自己死得不夠快么?彌勒只當沒聽見,問道:“敢問,我的三位同伴現在還好嗎?”

蒼無憂挑了挑眉,漫不經心道:“除了那條銀色的小蛟龍,其他都不錯!”

銀色蛟龍?那不是七辰?

彌勒神經緊張起來,急忙道:“不知邪神可否撤了迷陣,讓我和同伴們見上一面?”

蒼無憂偏了偏頭,“你只是想見他們一面,還是想帶走他們呢?”彌勒被他的話弄得有些不明所以,卻又聽他繼續道:“我們都已經五百多年未見了,洛,你的心思不該只放在別人身上。”

“洛,是誰?”他心中想著,便這般問了出來。

蒼無憂依舊面帶微笑,“自然是你,青瑤國的王子——艾嘉洛。”

怎、怎么可能?彌勒被蒼無憂的話驚得后退兩步,他不過一個小小的伏妖師,怎么會是那個傳說中的艾嘉洛,他一心覺得是蒼無憂在與他玩笑,以至于其他三人被蒼無憂一揮手帶到了他眼前,他仍未回過神。

“七辰!”原本還在迷茫的澤西一看見受傷的七辰,當即清醒了過來,急忙跑去將他抱住,臉上滿滿的都是擔憂之色。

“我無事,”七辰反手抱住他,確認澤西平安無事后松了一口氣。“你沒事就好!”

“才怪!”澤西的聲音微微染上哭腔,矛頭直指蒼無憂:“你這個冰凍男大變態,用什么奇怪的陣法把七辰傷成這樣,你這么陰險怪不得彌勒不喜歡你——”

原本還有幾分笑意的蒼無憂一聽他這般說,當即冷了面色,手上一道凜冽寒光如刀鋒一般向澤西揮去,七辰掙扎著想拉開澤西,卻見有人更快地沖到他倆面前擋下了這一擊。

水月放下手,他周身靈力運轉,面色沉靜,令人窺探不出心中所想。

蒼無憂細瞧水月,眼中流轉著滿滿算計之色,卻很快收斂不見,轉身笑對彌勒道:“洛,很抱歉,今天害你朋友受傷了,看來我們還是下次再敘舊吧!”

彌勒剛想張口解釋,但見那人只是一揮手的功夫,他們一行人竟然全數回到了先前投身的客館房間內。

好、好厲害!

彌勒暗自心驚,這世間能擁有這般強大法術的,只怕也唯有這個邪神,也不知遇上他日后還會多出多少波折。

十三、偶遇

明明也受了不小的傷,可水月偏偏只坐在一邊,既不與彌勒搭話,也不讓彌勒給自己包扎,弄得彌勒疑惑自己哪里惹怒他了。

澤西替七辰包扎好傷口,見兩人還在那僵持,不由得開口:“水月讓彌勒幫你上藥吧,傷好了才有力氣干事嘛!”傷好了,才有力氣和那個冰塊男搶彌勒嘛——這是澤西的心聲,不過礙于彌勒在場,他不好說得太直白。

低頭看了眼七辰,七辰也在看著自己,他雖然沒說如何受傷,不過澤西也猜得到能讓他受傷的原因可能也只有自己了。就憑害七辰受傷,他也要討厭那個冰塊男一百遍,水月追彌勒,他絕對大力支持!

水月略帶歆羨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兩人身上,他們的感情真好,不必言語也能了然對方的心思,為對方受了傷也能得到對方的安撫,才想著,便見澤西一塊兒往床上一躺,抽過被子替自己和七辰掩好。

“我今日在這里陪七辰了,晚飯不必叫我們,你們自便吧!”

說完,大有不再理會他們的意思。七辰往里面讓了讓,極其自然地擁著澤西,合上眼睛休息起來。

相對于彌勒的無措,水月的反應倒自然得多,見那二人大有同榻好眠的意思,便往外走去。剛走到門口,又折了回來,從呆愣的彌勒手里一把拿過傷藥,這才打開門離去。

“那我也回房間了,你們好好休息。”

彌勒急急告別退出他倆的房間,關好房門甫一轉身,恰好見著一風雅青年搖著扇子拾階而上。

“北城四月盡,芳菲乃露清。紫陌魯巷遠,不知客何來——”少年踏上最后一層臺階,恰好與彌勒對上,“咦,這位公子好面善,小姓冉,名御風,不知閣下如何稱呼?”他微微抱拳,愣是擺出一副濁世佳公子的姿態來。

到底,誰會在終年落雪的青瑤國拿把扇子四處招搖呢,彌勒不斷地提醒自己不要失禮不要失禮,這才沒將內心的想法表露出來。

“在下彌勒,伏妖師。”

那人倒是十分好奇,“伏妖師?那倒有趣,不知彌勒兄降過哪些妖怪?”

“妖獸器靈,都有吧。”不過他與一些見妖便殺的伏妖師不大一樣,若是妖物未生害人之心,他只會將它們驅逐而非盡數斬殺。

“那你下次收妖時可否帶上小弟,小弟倒是對那場景十分好奇!”冉御風興致勃勃地提議。

“這……有機會吧!”

彌勒胡亂地點著頭,他剛剛似乎看到一個白色的身影從走廊邊快速拐過去了,此刻想到白色,他腦子里瞬間蹦出來的就是那個“人”,不由得擔憂話說那個家伙不會真的跑來這家客館吧?

“冥冥有天定,無須人自憂,彌勒兄何必為未知之事而擔憂呢?”似乎看出他的憂慮,冉御風出言道。

“或許吧。”

彌勒想,如果那個人是除了雪域邪神之外的任何一個人,他都不會像現在這么焦慮的,那人可是連手指都沒動就傷了七辰的啊!七辰的強大他還是知道的,足見那個雪域邪神有多難對付了!

“小弟住玄字三號房,彌勒兄若是得閑,歡迎來找小弟對飲一杯!”冉御風兀自笑得風流俊雅,言罷,轉身往玄字房的方向走去。

怪人一個。

彌勒見他走遠,才想起蒼無憂的事來,急急跑回房間一看,果不其然,那人正氣定神閑地坐在桌邊飲酒,那一頭奪目的白發被他使了法術成了黑色,若非知道他的身份,只怕真要以為這是哪家俊美邪肆的公子哥兒了。

“不知邪神來凡間有何要事?”

“你可以喚我無憂!”這是他第二次這般要求,似乎十分不滿彌勒的客套。

無憂?

“我想邪神或許弄錯了,我并不是艾嘉洛王子,我此番前來青城,是為了弄明白青瑤國三百年大雪封國之事。”

這回蒼無憂倒不急著打斷他的否認,淡定自若地飲了一口酒,這才緩緩說道:“青瑤國的雪因你而起,自然該由你而解,所以你瞧我們不是為此而重聚了嗎?”

“什、什么意思?”

“若非你失約,我又怎會降下詛咒?”蒼無憂歪著頭,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這……還能跟他有關聯?

十四、回憶

“那時你前來邊境巡視,我在凡間游歷,我們恰好就在青城相識。”

彌勒想起之前在冰石陣的幻境中看到的那些景象,“那些景象,都是真的嗎?”

“那是自然,你在青城停留了一年,我們朝夕相伴成為至交,直到你父王連發七封國書催你回朝。你那時允諾我你會放棄皇位陪我待在雪域,可我等你三個月的結果,竟是瑤都傳來你要迎娶北朔國公主的消息。”

陷入回憶的蒼無憂瞬間變得冷冽起來,神情若結冰霜,眼底卻透露出絲絲眷戀來。

“我說過,你若食言,我勢必報復。可聽聞你的婚訊,我還是難以相信,我去了瑤都,那夜在王城,我聽你親口說你無法放棄你的國家和子民跟我走——那時,我真想殺了你!”

“那你真的——”彌勒的喉嚨一陣干澀,心內神思一片雜亂,之后的事幻象中不曾出現,他心中也拿捏不準這人口中所言是否成了現實。

“殺了你?”見彌勒呼吸一窒,蒼無憂一聲嘆笑,“我若能狠一狠心腸,又何至于這么些年都放不下?是路陌紫,那個精通巫法的女人以你來要挾我,可笑一介凡人竟妄圖弒神,我自然不會留她,可是偏偏你在最后跑了出來替她擋下了那一擊……”

提及此處,蒼無憂的眼底滿是暴虐之色,那個女人即使死上千次也不足惜,可她偏偏帶走了他的愛人,要他如何能忍?

“我知道你只是不想讓青瑤國與北朔開戰,我用盡一切方法為你聚攏魂魄,卻依舊無法阻止你的離去,那時,我只想讓整個王都共同為你陪葬!”

他的洛在乎那些人,他可不在乎,他的愛人為了那些人離開自己,他就是殺了他們又何妨!

他不是心懷仁慈公正的神明,他是以己身欲念為重的邪神,又豈會去在乎那些人是否該死,在他眼中一個路陌紫乃至整個北朔國的滅亡全然不足以抵去洛的萬分之一,即使要天下人為他的愛人陪葬他也不會心軟半分。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你的一絲靈魂在幻鏡中要我等你回來,整個青瑤國我都會讓它灰飛湮滅!”那時他一心以為洛就此消失,令北朔國在一場巨大的雪災中覆滅之后,他只想讓青瑤國也就此消失,就在那時——“你的一縷魂魄讓我等你,你說你很快就會回來,我那時萬念俱灰,聞言自然欣喜不已。”

那一縷神魂,是支持他等待與守候的唯一支柱。

“我依約等你,我終日在幻鏡前尋找你在凡世的蹤跡,可始終一無所獲,時間越久,我便越來越憤怒,我打定主意再給你三百年時間,我給青瑤國降下神咒,三百年內你再不出現,青瑤國就會在無休止的冰雪中滅國。”

“可是幾百年已過,你怎能憑著一張相似的臉,認定我就是你要找的人呢?況且即使我是,你們之間的感情也已經不復當初,又何必這么執著以一國百姓的性命作為籌碼呢?”

他是修煉之人,情感五欲一向淡薄的很,或許蒼無憂與艾嘉洛的感情很深厚,但是等候了五百年之久的他到底是因為曾經的愛意還是心中不甘,誰又能清楚?更何況他絲毫無法認同蒼無憂這般藐視人命的做法,只因心中不滿,就讓諸多無辜百姓流離失所,百姓何辜?

“為何不能知曉,僅憑你與他無二的相貌,我便知道你是他的轉世,更何況,你的神魂之中還有火靈珠,”像是看破彌勒內心所想,蒼無憂繼續道:“況且我本就是邪神,憂國憂民自然不是我的作為!”

世間神明有的傳播光明,有的傳播仁愛,然而也有的熱衷于發動戰爭或是傳播疾病,至于這位邪神——沒人拿捏得準他心里在想什么,善惡在他心中毫無分別,他的所為也只是自己樂意而已。彌勒疑惑,那時的艾嘉洛王子又是喜歡上這個邪神哪一點,以至于今天要他來收拾此事?

“你方才說火靈珠在我體內?”火靈珠乃上古十大神器之一,與水月的紫玉盤,龍族的破星箭并列,傳聞中艾嘉洛王子有神力護體,莫非就是這火靈珠的緣故?

“并非體內,而是在你的神魂之中,哪怕你再次轉世,火靈珠還是會跟著你。”

彌勒震驚了,怪不得水月他們在雪域凍得瑟瑟發抖,而他卻一如往常,竟是火靈珠的緣故?他雖驚訝,倒也沒忘了這次來青城的目的。

“拋開往事不提,我這番前來青城,是想懇請邪神你解除對青瑤國的神咒。”

蒼無憂挑眉,他的洛似乎無論何時都把天下蒼生掛在心上,這樣的他就像

從未離開過,然而也很不好。

“那不如我們交換一下,你完成昔日對我的承諾,陪我留在這里,我解除咒術,讓你的子民繼續生存下去,可好?”

什么交換,明明就是交易!

見彌勒面色不好,蒼無憂若有似無地提醒:“這咒術如今已有三百年了,再強大的國家,經過這么久的災劫氣數也該盡了……”

他話中未竟之意令彌勒眉頭微皺,他雖然生性隨和,卻也不喜歡受人威脅,然而對上這個深諳心術手段過人的邪神,他竟是一絲多余的方法都沒有,真是惱人——

十五、紛鬧

正當彌勒郁悶之際,門外傳來敲門聲,彌勒一時間想到的就是水月,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兩人不宜相見。

“怎么不去開門?”

與彌勒相反,蒼無憂倒是很希望門口是那個紫發艷麗的少年,他擅長洞察人心,又怎會看不出那少年對洛的情感,他要在這二人未定之時,及早除去障礙,故而巴不得那少年進來。

找不到理由的彌勒只得過去開門,拉開門的瞬間他雖然意外,倒也十分慶幸,來人不是水月,而是那個十分人來熟的陌生男子冉御風!

他一襲長袖寬襟的衣衫,盡顯風雅氣度,彌勒默默地看著他,感覺這個人似乎很閑。而且這衣服,似乎也不是剛才見他那套吧?

“易醉扶頭酒,難逢敵手棋,小弟帶了好酒與棋盤,彌勒兄可有空——咦,你有客人,還是位漂亮的美男?”冉御風的視線從彌勒身上移到房內的蒼無憂臉上,說出令彌勒吐血的話。

彌勒:總感覺他說這樣的話會被打是什么情況?

蒼無憂瞇起眼,還從未有人敢如此喚他這個人——活的有點不耐煩呢!

一道白光自蒼無憂指間射出,直向冉御風而去,冉御風狼狽地躲開,只聽身后一聲重響,房門被直接劈成了兩半。

站在房門邊的彌勒:……

僥幸撿回一命的冉御風顯然并未意識到這個男人的恐怖之處,不滿道:“不過是句玩笑話,何必如此生氣呢,美男!”

話音方落,又是幾道勁光追逐他而去,冉御風左閃右避,一身衣衫凌亂不已,哪里還有先前的風雅?

彌勒默然地看著房內桌椅擺設盡數支離破碎,感覺大腦的神經隱隱作疼,蒼無憂未對冉御風直接下殺手,看來還是警醒成分居多,倒是他的房間被弄得一片混亂,只怕不僅晚上沒得住,還得賠老板一大筆銀錢。

“你倆若是好玩,不如去外邊吧,我的房間是用來休息的,不是給你們玩耍的!”

接連不斷的響聲這才停了,蒼無憂輕哼一聲,沒有絲毫的負疚感,彌勒也不敢讓這位邪神給他收拾房間,干脆直接無視他。冉御風氣喘吁吁地坐在地面上,半絲儀態都沒有了。

“彌勒兄若是無處可住,可以到我房間休息,我與你一見如故,正好可以暢談一番!”

蒼無憂聽了立即暴走,“你算什么,憑什么讓洛去住你那里!”

憤怒是此刻形容他內心最好的詞匯,不只是因為冉御風不知好歹的提議,似乎從他出現的那一刻起,蒼無憂的情緒就開始不受控制了,看著那人的笑臉他就覺得心中一頓悶疼,從未有過這種感覺的他將一切歸結為是冉御風的原因,看他的眼神更加不善了。

房間被摧毀的彌勒很無奈,有種把兩人全都清掃出去的沖動,“你先回去吧,你說的是我過幾日自會給你答復。”

蒼無憂定定地看了彌勒一會兒,似乎只有這張熟悉的臉能讓他平靜下來,這才是他等的人,其他擾亂他心神的家伙都沒必要去在意!

“我會在雪域等你三日,只有三日!洛,等你的不止是我,還有整個青瑤國。”

彌勒心一驚,蒼無憂漆黑如墨的眼睛里并沒有警告的意思,可他卻從那輕柔的語氣里聽出了他說不出的狠心。

“洛?”冉御風輕喃一句,只覺得腦海中一絲抽疼,阻止他再想下去。

蒼無憂瞥他一眼,只當是一個小丑在作秀,對彌勒露了一個笑后,瞬間就在二人眼前消失的無影無蹤。

“冉御風,你還好嗎?”

等蒼無憂離去,彌勒伸手去拉他,他這難受的模樣真不像是裝出來的,可他記得蒼無憂先前并未真正傷到他啊?

“剛才那個人到底是誰?”

彌勒自知瞞不住,低聲道:“他是雪域的主宰,邪神蒼無憂。”

“蒼無憂?”冉御風復述著這個名字,感覺這名字熟悉的同時腦海中又是一陣劇痛,難道是他昨日飲酒太多了宿醉嗎?

十六、意外

水月不在房內,彌勒賠了客館老板房間被毀的錢,又將冉御風送回他的房間。不過他的恢復力似乎極好,先前還頭疼得不行,回屋后立即笑嘻嘻地拿出床頭上的一壇酒要拉他對飲。

西望涼月,彌勒硬是陪著冉御風喝了兩壺酒,眼底微微染上幾分醉意。

“我總覺得啊,咱倆雖然沒見過面,但就像是以前認識的一樣,你說有不有趣!”冉御風托著下巴,也是一副醺醺然的模樣。

彌勒細打量了他一眼,道:“你一說,我倒也有幾分感覺,難不成我們還在哪里見過嗎?”

冉御風聞言來了精神,“我以前一直住在東海之濱,彌勒兄可去過?”

彌勒搖頭,“我此前少有離開瑤都之時。”

冉御風一下子焉了下來,“那倒是可惜——彌勒兄,你可曾對人動過情?”

伏妖師雖是修行者,但也沒人規定不能娶親,只不過大部分精研修煉一道的伏妖師對凡人情欲往往看得很淡,不過也有伏妖師為血脈傳承尋找異性伏妖師兩兩結伴修行的。

“這個,不曾吧。”不知是否酒眼朦朧的緣故,他竟覺得冉御風的面上露出幾分悲戚。“你有過?”

冉御風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彌勒看得不解。

“有,也沒有——夢中尋覓千百度,抓不住衣襟一束,牽縈纏繞心頭處,荒廢人生無數。恰如戲畫本子里游園驚夢,欲夢醒,卻舍不得醒!”

冉御風說得不甚分明,卻并不影響彌勒了解其中之事,他想起師父曾說,情之為物,總叫人歡喜無度復又肝腸寸斷!他雖不是用情之人,但此刻竟也能真切地感受到冉御風內心的苦痛,求而不得,總比從未觸碰更令人哀傷心碎。

倏爾想起水月,此刻天已黑透,也不知他回來了沒有。

“御風,我先出去一會兒,等會兒再來陪你喝酒!”

彌勒擱下杯子起身,見冉御風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便不再喚他,出了門往水月的房內走去。

水月的房間內已經亮起了燈火,彌勒知曉他已回來心中放下不少,扣了扣門里頭卻沒動靜,彌勒又喚了幾聲,卻始終無人應答。想起白日里突然出現在客館的蒼無憂,彌勒急急用法術推開了門快步走了進去。

“水月——”

繞過遮擋視線的屏風,彌勒被眼前的景象怔在原處,少年并非如他擔憂的那般昏迷不醒,而正脫了衣物在房中沐浴,一片熱水氤氳的霧氣中那烏目紅唇的少年顯得愈發艷麗妖媚,白日里編好的紫發被水沾濕后緊貼著頸項,水珠自臉頰滑落發稍,落在細膩雪白的肌膚上,繼而緩緩沒入水中。少年仿佛有些疲倦,享受般微閉著雙目。

房間內呼吸頓時錯亂,水月漸睜美眸,見到來人,回了個粲然的笑容。

這景象在旁人看來,自然是大好春色美不勝收,彌勒察覺自己的失態,急急忙忙地回過身,結結巴巴道:“我、我怕你傷、傷得厲害,你沒事就好!”

說罷,他逃似的出了水月的房間。

呵!水月不自覺地從唇齒間逸出輕笑,輕輕撫摸著右手食指上的古玄戒,方才不過是用這小玩意兒使了點迷惑人心的小法術而已,似乎效果比上一次厲害多了?

“我這么做會不會不大好,可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了……”

一個從亙古的孤獨中醒來的靈魂,無論如何也不想再嘗一遍那種被無邊無際的寂寞所籠罩的滋味,為了這一片溫暖,他會用盡一切法子,至于這手段是否光明,大可無需計較……

從水月房里出來彌勒就直奔方才來時的路,沖進冉御風房間的他直接打開酒封捧起壇子往嘴里灌酒,直灌了大半才坐下來喘氣。

他心里一個聲音在那兒喊,不過是看了眼水月沐浴而已,大家都是男的,自己何必那么大反應,而另一個聲音則不斷地出聲否定,自己明明就對水月與對旁人不同,那感覺明明就是喜歡,為何不去面對?!

冉御風愣愣地看著他一副糾結至極的模樣,忘了自己先前還失落著,“彌勒兄,你怎么了,偷看女子洗澡了?”

他這話本是調侃,哪知彌勒就像狐妖被踩了尾巴,一下子矢口否認。

好可疑!冉御風露出懷疑之色,然而左敲右擊都沒能從他口中翻出半絲信息來,心中認定他必然是做了什么“虧心事”了!

“看你這心慌意亂的模樣,不是做了賊,就是方才有女兒家朝你表白了!”冉御風悶聲道:“不過那也是好事啊,哪像我,連自己喜歡的那個人是否存在都不知道……”

彌勒一時語塞,一低頭才發現手上這一壇酒已被他一口一口喝了個精光,酒意上頭,他已經沒有多余的力氣去想今日這一堆亂七八糟的事了,由著自己趴在桌子上睡了起來。

冉御風醉眼朦朧地喊了他幾聲,見彌勒沒有動靜,仰頭將壇中最后一口酒喝光,跌跌撞撞地走到床邊上仰頭便睡。

十七、熟人

旭日初升,安靜了一夜的客館才恢復了客來客往的熱鬧與嘈雜。房外的拍門聲響了許久,澤西才勉強從溫暖的被窩里爬起來開門,他再不起,連他的夢里都是拍門聲了!

“水月,怎么了?”

澤西揉著睡眼惺忪的雙眼,不解地看著門外面染憂色的水月。

“澤西,他不見了,怎么辦?”水月神情慌亂,全然不似平時模樣。

“誰?彌勒?”能讓水月這么反常的人,除了彌勒他想不出第二個人來。

水月點了點頭不再說話,昨夜他原本打算過去看看他,但最后仍是打消了念頭。不料今日一早過去,只看到幾個小工在彌勒房中修理東西,問他們人去了哪兒,都只回了一句“不清楚”。他便下樓去找,問了客館中的許多人,答案如出一轍。水月擔憂彌勒是生氣離開了,故而急急來找澤西。

“你是不是跟他說了什么?還是你們吵架了?”

初見水月,澤西就十分喜歡這個少年,總覺得他與自己十分相似,知曉他對彌勒的情感后也十分樂見其成,只是感情之事一向由不得人掌控,也不知昨夜發生了何事,讓這個總是靜默的少年除了擔憂,還多了分悔意。

“澤西,”七辰從房內走出,開口道:“我感應到很淡的龍族味道,或許附近有你族人在此,而且,彌勒應該也不曾離開這座客館。”

其實他昨日就知道這客館里出現了其他龍族,不過礙于他和龍族之間的關系,他沒有將此事說出來。

澤西聞言當真嗅了起來,這味道淡的可以忽略不計,可他偏偏從中聞出了一絲熟悉的味道,澤西不自覺地沿著氣味傳來的方向走去,心下疑惑地很,他們龍族大部分都是懶貨,宅在龍域幾千年不出去的大有龍在,也不知道除了自己還有誰會跑來這青城?

看澤西走遠幾步,七辰才把視線移到水月身上,“昨日你替澤西擋下那一擊,我還得謝謝你,你的傷可好些了?”

知道彌勒不曾離開,水月心中安定了不少,“你不必謝我,澤西是我朋友,我自然不會看他受傷!”何況,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七辰淡淡睨他一眼,顧自道:“情之一道,唯有真心方能換得真心,你若真心喜歡他,便該少些籌謀算計。”

龍族感知本就十分強大,昨日雖然他在房內休息,但不代表他不知道一些事,如今說出來,也只是看在澤西份上提醒一下這少年罷了。

水月面色微微發白,知曉七辰說的是何事,卻無力辯駁。

“咦,彌勒?哇——二表哥——”

不遠處澤西的聲音傳來,聽到牽掛了一早上的名字,水月如夢初醒般奔了過去,七辰聽聞澤西喊的那人,眼角微微一抽,慢步跟了上去。

兩人一進那間屋子,便聞到濃重的酒味,顯然兩人昨夜喝了不少酒,這才到現在都不省人事。

水月疾步走到桌邊,見彌勒正睡在地板上,可見是半夜從桌子上滑下去的,不免有些好笑又有些擔憂。

朦朧間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彌勒勉強睜了睜眼,只看到一個眼眶發紅的紫發少年,看見自己醒來,少年才露出一個安心的笑顏,像一個不經世事的孩子。

“水月……”彌勒有氣無力地喚道。

“嗯?”

“……別哭。”

水月哭笑不得地看著彌勒說完這幾個字后又閉上眼睛睡了過去,不免怪責起床上那個“罪魁”來。剛才他只顧著彌勒,隱隱只聽見澤西喊了一聲什么“二表哥”?

“澤西,你跟這個人認識?”

一進屋就開始東翻西找各種搜羅寶貝的澤西微微一頓,掃了眼床榻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家伙,才回道:“那是我最沒用的表哥,在他家排行老二,冉御風!”

十八、酒醒

最沒用的表哥——冉御風,一臉懵地看著自己被洗劫一空的房間,半晌才艱難地開口:“親愛的西西,就算你跟了這條蛟龍后淪落成強盜也不該拿你最親愛的表哥下手啊,好歹我們也是一家人啊——還有你,你就眼睜睜看著他把我的東西全部拿走?”

七辰淡漠道:“不是還留了一些嗎?”

冉御風悲憤:“錢都被拿光了,你們丟給我這兩個法器有什么用,我又沒法使!”

真的是嫁出去的表弟潑出去的水啊!

澤西無辜地眨眨眼,“這么久了,姑姑姑父還沒找出問題所在嗎?”

冉御風有氣無力地看他一眼;“你說呢?”

見澤西稍稍抱歉的模樣,好不容易把彌勒搬上床的水月忍不住問道:“什么問題?”

“這個呀……就是我二表哥雖然是龍族,但除了能化出真龍之形外無法修煉任何法術,身上連一絲靈力都不存在。”澤西見冉御風并不介懷,向水月解釋道。

“龍族理當是十分強悍的族類,他怎會如此?”

澤西嘆了口氣:“我父王和姑姑姑父為這傷神許久,偏偏就是找不出原因來……”

“所以,我才會被這死小子欺負啊!死小子就是沒良心,也不想想當初是因為誰你才能跟這條蛟龍在一起?!”

七辰聞言輕哼了一聲,似乎并不以為然。

“好了,二表哥對我和七辰的那一點點相助之恩呢我是不會忘記的,我們許久不見,我請你吃早膳可好?”

冉御風狀似氣惱地瞥了他一眼,可又不想委屈了自己空空的肚子,只好隨著那坑兄長的表弟出門去,臨了還不忘回頭囑咐一句:“你好好照顧他吧,昨晚也不知道怎么了,他出去一趟后回來就喝了好多酒,估計還得再睡上會兒!”

直到日上三竿,彌勒才緩緩從宿醉中醒了過來,這期間冉御風和澤西都分別來過,見水月照顧著彌勒,又都退了出去,三人去澤西房間待著聊天了。

彌勒一睜眼,就看見水月正站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睨著自己,一瞬間,他腦海中涌滿了昨夜這人的沐浴鏡頭,連一絲細節都不曾錯漏。

彌勒暗暗吐槽自己一句心思不純,急忙顧左右而言他:“你怎么在這兒,那個跟我一塊兒的冉御風呢?”

見水月不搭話,彌勒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卻見水月緩緩伸手握住了自己的手,問道:“我聽冉御風說昨日蒼無憂來找過你?”

見彌勒不說話,水月繼續問道:“他來找你談了什么?能告訴我嗎?”

彌勒注意力幾乎被手上的感覺吸引去了,水月的手冰冰涼涼的,又十分纖細勻稱,比女子的手更加好看,就連容貌也……彌勒面色一正,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一些不大好的畫面。暗中定了定神,他才把自己可能是艾嘉洛的事說了。

聽完他的敘述,水月仍是一言不發地抿著唇,不動也讓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許久,才緩緩開口:“彌勒——”

“你怎么了?”似乎從雪域回來,水月就不太對啊?

“不管蒼無憂要求你做什么,你都別答應好不好?”

水月略帶懇求的神情,讓彌勒有些手足無措,“你怎么……這么說?”

“咒術之事我們可以另想辦法,世間圣物神器那么多,神明也不止蒼無憂一個,我們可以另尋解決之道——我希望你不要答應他任何事好嗎?”水月心中的有些慌亂,直覺告訴他彌勒一定隱瞞了什么,故而他忍不住向彌勒這般要求,仿佛這樣才能安心。

“你知道,我自形成之日起便只有自己一個人,是你將我從紫玉盤的封印中帶出來,故而于我而言這世間再也沒有誰能比你更重要,遇見你,我再也不想重回一個人的時候了,若你決意要和蒼無憂在一起,那我即使入魔也一定會殺了他,滅了他的神格!”

水月說得平靜,仿佛只是隨意地聊天,可彌勒卻聽得膽戰心驚,神明神力強悍,要弒神不啻于以卵擊石,千年前曾有一神怒而百余國盡滅的傳說,更何況弒神乃是違逆天道法規的大罪,即便真的殺死了神明,也會受到比神罰更加恐怖的天罰,這少年何以致斯?

十九、定情

“你——不必如此,我說過我們是朋友,我不會丟下你的!”

“朋友?”水月咀嚼了一遍這兩個字,隨即直視彌勒,“但我不只是想成為你的朋友,我只問你,你可有一刻喜歡過我,就像澤西與七辰那樣,哪怕只是一瞬間?”

眼前的少年雙眼中滿是希冀,仿佛只要他一點頭,便能幸福得拋下一切憂慮,彌勒透過少年澄澈的雙目,看到更多的是少年埋藏在希冀與渴望下的害怕,是的,害怕,即使少年掩藏的很好,然而并不妨礙他讀出他心底的情緒。

可是于他而言,又何嘗不在乎這個少年呢?曾經的他似乎只在乎修煉、伏妖,他的身邊除了短暫陪伴過他的師父便只有孤獨,和少年一樣的孤獨。直到少年的意外出現,似乎他的世界一下子多了許多鮮亮的色彩,心底縈繞的孤獨被許多以前不曾有過的情感沖走,那是他從未有過的奇妙感受。

眼見彌勒不言,少年眼中的希冀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還是不能被他接受嗎……

“咦,彌勒你醒了?”

安靜的屋內被人闖入,冉御風笑瞇瞇地沖彌勒招了招手,后知后覺地發現屋里的氣氛好像不大對啊……“那個,我就是來拿點東西。”

冉御風干笑著,猶豫著要不要先離開這氣氛詭異的地方。

水月不答,起身往房門口走去,彌勒見狀急忙追過去,一手試圖拉住他的衣袖,“水月——”

“你們要談事的話我可以先離開啊!”

以為自己打擾了二人的冉御風急忙往后退,三人眨眼間都走到了玄關附近,冉御風后退的身體被身后的椅子腿一絆,重心一個不穩向前撲去,那一瞬間水月與他擦肩而過,而彌勒恰好追至近前,慌亂之間彌勒沒來得及拉住水月倒是被冉御風狠狠地撞到了地上!

后頭一片撞擊哀嚎聲響起,水月回頭,只見那二人在地上撞成一團,冉御風的嘴唇與彌勒一觸即分,二人面面相視,一時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

水月:剛才明明是自己在表白,這又是什么情況?

……

……

……

長久的靜寂中傳來冉御風的一聲哀嚎:“我的初吻,勞資的初吻,你就這么搶走了!”

被撞得后背發疼的彌勒:我這是造了什么孽啊!

“本公子風度翩翩,才華橫溢,你說你是不是暗戀我?!”哀嚎過后的冉御風神情一轉,倏爾指著彌勒追問。

仍被他壓著的彌勒抽出最大的力氣猛然將冉御風一個推開,一手將邊上愣住的水月拉入懷中,狠狠道:“你看清楚了,剛才就是個烏龍,這才是我喜歡的人懂了?!”

冉御風:……

水月:……

屋內一下子靜了三分,半晌后冉御風起身迅速退出本就屬于他的房間,還不忘順手給他倆把門帶上。一手撐在墻上喘氣,一手朝走廊上的兩人比了個手勢。

澤西蹦蹦跳跳地過來,輕聲道:“搞定了?東西給水月了?”

“出了點意外,我進去時彌勒已經醒了,”冉御風擺擺手,扯著他離那間房遠了點。

“啊,那豈不是白準備了?”澤西嘟著嘴,回頭看七辰。

七辰聳聳肩,他們已經盡力了。

“那倒也不算吧,”冉御風糾結道,“至少結果還是達到了,彌勒親口跟我說他喜歡的人是水月,真的!”

“誒?”

澤西瞪大眼,連七辰都有些好奇了。

“你做了什么?”

“大概,大概彌勒他良心發現了吧,哈哈哈,這是好事啊!”

冉御風干笑著往樓下走去,他才不會把剛才的烏龍事件告訴這兩個家伙呢,不然他肯定會被嘲笑的!

屋內,水月一直靜靜地任由彌勒抱著,直到冉御風離開許久,才輕輕地掙了掙,“他已經走了,你可以起來了。”

少年低垂著眼瞼的模樣分外美好與乖巧,彌勒突然想,人總是要在面對一個錯誤時才知道自己心里真正的決定是什么,如同剛剛那一瞬間他突然萌生的一種強烈想留下少年的渴望,“方才我所言,并不是隨口胡言。”

水月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彌勒心中一時間掠過千言萬語,可以說的話有許多,但確認了內心的情感后似乎一切話語都變得多余了,到最后,他也不過說了一句:“我心悅你。”

然而少年的表情告訴他這已經足夠了,水月眨著長長的眼睫,心頭像鋪了一層軟綿綿的柳絮,軟軟的摸不著邊,卻充斥著無比的滿足,仿佛先前所有的擔憂都因這幾個字而隨風消散了。

纖薄的嘴唇直接印上那個人的,如同幼鼠啃嚙,細細碎碎地游移,雖不著力,卻令人迷醉。彌勒手掌攬住水月的腰,加深了這個吻,既已認定彼此的情感,他們又何必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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