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花

? ? ? 薔薇的花期有一個夏天那么長,花兒開得繁靡恢弘。

? ? ? ? 一朵花兒,能開成牡丹,也能開成玫瑰。但卻開不出薔薇的樣子,薔薇不是孤芳自賞的花兒,她一開就拉幫結伙,成群伍隊。

? ? ? 小東風軟軟地吹,毛毛雨綿綿地下,青瓷色的天,半明半昧的光陰——春末夏初,薔薇已爬得哪哪都是,躥高墻支個花架累累,攤路旁結個花籬森森,但凡力及之處,薔薇便斜逸而去。

? ? ? ? 花兒開得艷艷的,看上去總帶一股子凡塵俗氣:花枝低撲,如不架起,她就貼地委身,葉呀朵呀經常沾泥掛灰、臟頭土臉。花面開不圓潤,花邊常缺豁裂口的,抓破了般,狗啃了般。莖上粗剌剌的棘刺,像刺猬,一副不好惹的樣子。花藤東奔西竄,散不羈地揚出紫花紅花,目極處,好一架風煙滾的紫陌紅塵!

? ? ? ? 以世人的眼睛看花,覺得這花庸艷低俗 。可薔薇不覺,花在花的世界,花兒個個都開得自然隨性。我開我的花,我就要開出我的模樣,不論美賤!天地之大,我是薔薇!牡丹美,玫瑰香,干我何事!所以薔薇凡俗,骨子里卻無半點兒氣餒。 何止不氣餒,薔薇簡直坦蕩得威風八面。她似一巾幗女將,奔騰的藤蔓是她的麾下鐵騎,濃淡的花簇是她的帳前甲胄,一道將軍令有十萬火急嗎?一夕間,城墻園苑,市井村郭,皆攻陷。潮水一樣的花枝,噴薄,洶涌,一口吞下十里長安,一口吐出一個錦繡河山!

? ? ? 五月的街頭,天朗透。出來消閑的老人們,舉著手機,靠近薔薇玩起自拍,白發閃在花叢里。遠處一蹦一顛地跑來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邊跑邊撿一地零落的花瓣,極小心地呵入掌心。她蹦蹦跶跶,忽然,凌空一跳,花瓣順手揚向天空,紛揚的落花,長出翅膀,飛舞在碎金般的光片里,在風里,在女孩兒咯咯的笑里……

? ? ? 夏日長,天地遠,薔薇處處開。誰能避開她的困囿和圍堵呢,一朵朵笑臉終日向人迎著,招搖著。

? ? ? 記得一年冬天,鄉下的老房子動遷。一墻冰冷的薔薇凍枝無法帶走,戀戀地,我把枝頭上紅紅的小山楂一樣的果球摘下,剝開果肉,每個子房里都藏著一顆米粒大小毛茸茸的小種子,集一大把,抱一線希望,將它們丟進花盆。越冬,春來,我在時光的腳步中淡忘了諸多世事,淡忘了花盆種下的薔薇,卻在一束陽光指引下,看到墻角薄薄的花土里四、五個小芽悄悄拱出,細細的葉,細細的莖,纖弱極了,一呼吸的氣流都會把小苗吹顫,但它們已初具薔薇的樣子。經驗上,薔薇扦插繁殖,果實 不用。不想它的種子也能長出小苗呢,難怪薔薇的生存空間如此廣大,她以簡單多樣的方式繁衍生存,又皮實又潑辣。虎生虎,龍生龍,這么細怯的葉芽他日終將長成盤踞的云藤,而不是低小的草木。

? ? ? ? 薔薇,“薔”從墻,“薇”者,蔓生纖細之植物也。又作“薔蘼”,李時珍《本草綱目·薔蘼》中云:此草蔓柔靡,依墻援而生,故名薔蘼。 “開到荼蘼花事了”,荼蘼又稱懸鉤子薔薇,是薔薇中的一品。? ?

? ? ? 荼蘼花晚謝,此花之后再無花。荼蘼又作“酴醾”,因花色如酒,故加“酉”旁。古人造字融入擬聲、會意、象形等法,每個漢字細推皆有一番意味。荼蘼花,酴釄酒,花酒相映,一種說不清的醉夢纏綿,貴妃醉酒般,眼餳腮酡,爛醉不拘———那是也生命最后的漫舞,次第花序中的最后一抹回眸,不消幾日風雨,簌簌落花流水,多少花事春光,盡隨伊歸去!

? ? ? ? “薔薇”——微微一笑很傾城?也傳說中的買笑花,她是有身價的,只是皇家的萬兩黃金雖貴,卻未免俗了她的清笑。“只應根下千年土,曾葬西川織錦人”,心里偏愛這個臆想,古時蜀地,有匠人織錦為生,手藝精湛,刺蜀繡名于世。至死,一懷深情猶不移,葬身薔薇花叢,碧血染花,狀錦如織,朝暮晨夕,花魂人魄倆依依。

? ? ? 《植物分類學》中,以薔薇命名組成一系列專業術語:“薔薇目”、“薔薇科”、“薔薇屬”。此時的薔薇已不專屬一花一木。植物界門派繁多,一階階逐次下劃歸類,雙子葉植物綱下之一為薔薇目,薔薇目下有24科,其一薔薇科又有124屬,其一薔薇屬所涵蓋植物又達200種之多。 撐一桿薔薇花枝,于花草世界里尋訪,忽覺一城薔薇花開,不過是蒼茫花界草國中的一屑微塵。她開她落,她的花期年年復年年,而這又不過是大千世界,萬里虛空中的微微一剎。萬物飄忽。人,花,草木,離披聚散,緣起性空 ,此中隱含著何樣我們所不了解的迷蹤。

? ? ? ? 但有幸,在恰好的時間,彼此相遇 ,不早不晚,未稍離,堪繾綣 ,這是多么深厚的因緣與福祉呢。所以,如有緣拈花,何不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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