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上站著女孩。
橋的兩側是歇業的店鋪組成的街市,橋的下方是結冰的小河。
女孩大家閨秀的氣質里,一小半是她精致合理的衣著、首飾,一大半是她乖巧可人的容貌。
雪下著,染白了她的貂皮披肩。她望著遠方,清澈純凈的大眼睛里卻帶著一絲羞愧,一絲狡黠,以及幾絲焦急。
太陽還要等一會兒才會在厚重的烏云背后落下西山,然后她此刻卻迫切希望天色早點暗下來。
“我已經如約到了這里,只要夜幕降臨你還沒來,失約的就是你了,而我也可以解脫了?!彼闹邪蛋嫡f道。
可她還是那樣淑女、那樣有教養地站在那里,因為她的身份豪門千金,而她的家人從小就以此要求她,無論是言行、穿著,還是交往的人。
看向東側冷清的街市上,她的呼吸終于急促起來。
但是向她走來的這個人是如此平凡,和她相比就像黯淡的星星雨皓月:樸素還有幾塊補丁的大衣,一雙雖不破爛但也絕不好看的靴子,以及半張飽經風霜、圍巾遮住口鼻的臉。
“想不到你還記得一年前的約定。”來人說道,語氣中壓抑著喜悅和興奮。
“簡大俠…”女孩剛要說下去,來人連忙道:“別這么叫嘛,叫我簡三就行,像以前那樣。”
說著簡三不知道從那里摸出一把油紙傘,撐開了正要幫女孩遮擋越下越急的雪。
女孩不禁后退了一步,道:“簡三哥,我今天是來,是告訴你….我以后就不住戚家莊了。“
“你爹爹戚老爺財大氣粗,又在別處買田置地了?“簡三玩笑道。
女孩沒有敢看他的眼睛,低著頭說道:”因為我已經嫁給了從云派趙掌門之子趙….“
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幾不可聞。
這是她發現簡三望著天際,喃喃道:“趙龍方?那個一身銅臭味兒,一天到晚裝腔作勢慷慨解囊的雜種?他有什么好?倒是他老子趙從云的槍法是一絕…“
“住口,你不能這樣污蔑他?!芭⑿÷暫浅獾馈?/p>
這時候簡三看了他一眼,她也永遠記得了面前這個人的這一眼中飽含的失望、傷心、極力壓抑的憤怒和一種空洞的渺茫。
然后只見簡三再次轉過頭去,看著天際,道:“幾年前趙從云創建從云派然后一躍成為江湖第一大幫派,無論是資產土地還是門下弟子數目都是首屈一指,你既然當了叢云派不久后的掌門夫人,我一個漂泊的泥腿子,想必難得見你一面。我又不喝酒,看來不能喝你的喜酒,這最后的借口也沒了。那么…”
女孩連忙問道:“那么什么?”她心里隱隱不安。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就此別過,后會無期?!焙喨蝗还肮笆郑忠粨P,手中那柄油紙傘在橋面上摔了個粉碎,接著人影就消失在了紛飛的雪花中。
誰也不知道簡三是怎么從那座橋走到這個小鎮唯一的地下賭坊的,也沒有誰知道他在這段路上心里所經受的巨大痛苦。
雪中很近的路他走了很久,一年來的期盼、思念最后化為了油紙傘粉碎后剩下的木屑。
話說得很決絕,簡三一向如此,但心里呢?
賭坊的入口在另一個酒館里,但他走的另一方向。
砰地一聲,他踢開一家平凡小屋的木門。
里面竟有三個彪形大漢,一躍而起,各持兵刃,對他怒目而視。
“閣下只怕是走錯了地方?!耙粋€大漢冷冷道,他拿著把厚背大砍刀,濃密的眉毛下面,一雙豹眼噴吐著怒火。
“我要見你們當家的?!昂喨皇钦f著,腳步絲毫不停,走向這小屋的一個大柜子。
“閣下難道不知道我們這兒的規矩么!“另一個大漢壓低了聲音喊道,”閣下若是來賭錢的,就請走前門;若是買家,就留下金銀和名冊,自行離去?!帮@然他看到來者的氣勢后,心里有點虛,最后句話也顯得有些軟弱了。
“老子不想理你們?!昂喨穆曇舾拥统?,雙手抓住那柜子兩扇門,猛力一拉扯,木屑橫飛,柜子里露出一段向下走的石階和忽明忽暗的火光。
“這小子有點鬼門道,莫不成是來尋仇的?“三個大漢心念到了一處,竟然不約而同,從背后揮舞兵器攻向簡三。只聽得風聲緊急,這三個大漢都是硬手。饒是如此,他們仍然感覺在這廝面前,自己的動作實在太慢,因為他們只看到簡三在這樣的關頭還能”慢條斯理“轉過身來。
“都給我退下!竟然敢對簡三哥無禮!望簡三哥寬恕我這三個手下魯莽!“一個聲音從那地窖里傳出來,接著又有兩把飛刀一左一右,從簡三和三個大漢中間飛過。
簡三面色不變,身形也停了下來。
“三個畜生,還不跪下謝三哥不殺之恩!“那個聲音嚴厲道,三個大漢一臉不情愿,也沒有跪下,只是對著簡三拱拱手,就像離去。
“我說的話不中聽了么?“冷峻話音未落,三個大漢像比見了鬼還要驚懼,爭先恐后地跪在簡三面前,道:”多謝三哥不殺之恩!小人日后當牛做馬也要報答….“
“滾?!昂喨淅涞馈D侨齻€大漢有些猶豫,這時那聲音又響起:”剛剛三哥說什么?你們聾了么?“
這時只見三個大漢已經跑遠了。
走下那一段石階,盡頭是一扇已經開著了的鐵門,里面是個陳設精致的小屋:一張半金半玉的桌子,一扇精美絕倫的屏風,滿地的華貴的地毯,和幾個大箱子。
一個英俊的白臉男子坐在桌子后面,滿意地擺弄著一個鼻煙壺,見簡三走進來,連忙道:“三哥回心轉意了?”
說著看了看簡三樸素的衣著,道:“果然嘛,生活怎么能不需要金錢呢?你我都是習武之人,練了一身功夫,若能換為錢,這功夫才不算白練了….“
簡三不看他,找了個箱子坐下來,男子這才注意到他蒼白的臉色,不由得道:“三哥最近身體不適?還是受了風寒?還是…“
“我答應幫你干三樁業務?!昂喨淅涞馈?/p>
“三哥是爽快人,不過我看三哥最近身體不適,若是急缺錢用,問兄弟拿就是。你也知道我們這一行是刀口上過活,若是稍有傷病,就萬萬不能接這個活兒…..”男子道。
“我只是想殺人?!焙喨粗匕宓?。
“三哥是心情不好?這鎮上幾千號人,你若是想…”男子正要說下去,簡三道:“你那名單上的人一般都有該死的理由。
而且也有不容易死的理由?!焙喨淅涞溃皻⒂械挚鼓芰Φ膼喝瞬藕臀业男囊狻!?/p>
男子展顏笑道:“三哥您終于想通啦!正好去年有三個買家出了大價錢,要我找人去帶來三個人的腦袋。三哥你也知道雇殺手不容易,要是雇來的殺手反而被殺了,一是買家損失,二是我們的信譽被毀…”
簡三靜靜聽著。
“而若是雇到三哥這樣的高手,那人頭肯定穩當,生意肯定做成。所以我們才不斷勸三哥,三哥一直推脫,沒想到今天三哥自己想通了,妙極。”男子說道。
這時簡三開口道:“第一個?!?/p>
男子一怔,隨即會意,道:”果然三哥就是爽快!這第一樁業務嘛,就是罡清觀的無眉道人。“
簡三道:“無眉道貌岸然,我此前查出其實私底下干了許多見不得人的勾當,罡清觀附近山村少女失蹤都是無眉干的,此等王八蛋,殺之甚好?!?/p>
男子大喜,道:”不但如此,聽買家說,這無眉舊年還是個臭名昭著的采花賊,后來改頭換姓藏在罡清觀,但因為本性難移,管不住褲腰帶,又做下了幾樁案子,被這位買家發現了行蹤,找到我要我雇人來殺了這廝?!?/p>
男子繼續道:“這位買家本來出價十萬兩銀子,但我聽說這無眉是如此一個混帳惡徒,就把價錢便宜到了五千兩銀子。“
簡三點頭道:“你做得對。“
“所以按照我們的老規矩,你七我三,事成之后,你可以分得三千五百兩銀子。“男子笑道,簡三略一思索,道:“這位買家還有什么要求么?”
“就是你最好帶上點你殺了無眉的證據….”男子道,“不過若不方便罷了也好,我們的信譽買家還是承認的,你說的殺了的話,我也是肯定相信的?!?/p>
“好吧。”這時簡三早已心不在焉,他說想殺人只是一時氣苦,這時候怒火過了,略微有點后悔,但想到君子一諾千金,也只好認了,又想到那無眉確實是個龜兒子爛東西,也覺得心安理得。
人一般遇到簡三今天傍晚的時候遇到的事,肯定都會沖動然后想找辦法發泄的,再之后就只剩下絕望和心痛了。
從地窖出來,三個大漢還是坐在那里一聲不吭地看著簡三慢慢地走出去。
這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雪猶未停。
他許諾明天就去罡清觀找無眉,這時候他心里很亂,想出來走走。
而且他是南方人,很少見到雪。
漫無目的走了好久,最后坐在那橋上,眼睛空洞地看著這片被北國冬雪染白的小鎮。
一年前就是在這里遇見的今天分別之人。他回想起當時路過這個小鎮,遇到了雅劍客風軒詞,和他因為誤會打了一架,隨即成為好友,跟隨風軒詞拜訪這里以青古儒雅出名的戚家莊,遇見了戚老爺乖巧可人的女兒…
簡三沒有想下去,他要是繼續想下去就會心碎。
況且這時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拍在了他肩膀上。
“叫花子,這么晚在街上亂逛什么?討夜宵吃么“一個渾厚響亮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不知道誰是叫花子?!昂喨诡佉恍?,站起身來?!蔽覄倓傔€想到雅劍客,想不到來的是俗拳師!“
2
“看不起兄弟嗎!”俗拳師笑罵道,簡三大笑著也拍了拍他肩膀,道:“狗東西,快給你的叫花子弟弟弄點夜宵來!咱們慢慢一敘!”
俗拳師端的是濃眉大眼,絡腮胡子,有人說如果叫俗拳師好好剃了胡子,瘦了腮幫子,下巴削尖,再白些,就是活脫脫的一個英俊小生。
俗拳師只不過是這人的外號,俗是因為和雅劍客對比起來,顯得更像塵世的人物,拳師則是恭維他拳術有一絕,至少海內還沒人拳術的造詣超過他,赤手空拳打過他。
知道俗拳師本名的人不多,但他的朋友卻是廣布天下,皆因為他為人仗義疏財,扶危濟困,武功高又絲毫不擺架子,頗受草莽好漢尊敬。
至于和簡三,二人早在小時候就是好兄弟,二人臭味相投,本來說好要干一番大事業的,后來幾經變故,最后大事業的計劃也泡了湯,但二人的情誼還是絲毫沒變,反而因為幾次并肩作戰而更加穩固了。
“叫花子,這幾天這里的人都怕冷躲起來了,沒弄到你要的夜宵,這條狗腿是我從一個真叫花子手里買的,湊合著吃吧!嘿嘿,也怪,這叫花是這小鎮上唯一一個真的叫花子!”不一會兒俗拳師捧著條灰撲撲的狗腿跑回來。
“我也是真叫花子?!焙喨Φ?,搶過狗腿,正要開口,忽然看到月光映照下,冰面上自己灰頭土臉,失魂落魄的樣子,突然覺得鼻子一酸,狗腿一扔,竟是掩面痛哭起來。
“嘖嘖嘖,看來你這么大個人了,哭鼻子的習慣還是沒改。”俗拳師哈哈笑道,笑了一會兒發現事態不對,趕忙跳下冰面撿起狗腿,一躍回來,發現簡三越哭越傷心,自己握著個狗腿真是不知道辦怎么才好。
“我又不英俊,又不是武林世家子,穿得又破爛,更是窮困潦倒,就是個活脫脫的叫花子,
她怎么可能看得上我呢!怪不得遠遠地嫁走了….“簡三一邊哭一邊說道。人們之所以說俗拳師“俗”,是因為他絕不會安慰人,絕不善解人意,看不慣他的人會說他是就是個莽夫。
簡三繼續哭著,俗拳師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喃喃道:“叫花子,先別哭,狗腿都要涼了?!?/p>
“廢話,快給我。”簡三忽然止住哭,搶過狗腿。
他的大多數朋友和所有敵人都知道簡三是個平時風趣,思考起來周密,打起架來冷靜的人,而只有俗拳師知道他內心的脆弱,其實俗拳師也不一定知道,因為簡三只有和他獨處時才哭得出來。
“叫花子,你今天和誰打架打輸了么?”俗拳師試探性問道,簡三啃了幾口狗腿肉,白了他一眼:“還沒打?!?/p>
“和誰打?要我幫忙嗎?”俗拳師盡力想要顯得熱心助人一些。
“無眉?!焙喨豢此?,繼續啃著狗肉。
俗拳師疑問道:“你和他又沒什么來往,干嘛打架?”
“看不慣,想打死他。”簡三幾乎用著小孩子的口氣說道,說著吐了塊骨頭到冰面上,俗拳師撓撓頭,道:“但是叫花子你也是個有是非主見的 人嘛,他又不是什么該死的人…”
接著簡三告訴了俗拳師無眉的所作所為,直氣得俗拳師又蹦又跳,罵道:“好,明天我和你一路去那罡清觀!不過,你怎么突然想起無眉這個王八蛋,世上王八蛋那么多?!?/p>
接著簡三又把今天接的業務給俗拳師說了,不料這時俗拳師卻是面色一端:“你是說你接了柳黑劍派給你的刺殺計劃?”
簡三道:“不錯,他勸過我很多次了,我一直沒答應。今天一沖動就去找他說了?!?/p>
“本來殺無眉這種小角色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前幾天少林、武當兩派掌門人會面,我也湊巧去旁聽,順便混點素齋吃,武當和少林的火工那可不是吹的,人家煮的豆腐吃起來就是和酒樓里的不一樣..“
“說正事。“簡三吐出一塊焦爛了的壞肉。
俗拳師撓撓頭,繼續道:“聽他們說道柳黑劍這個人不簡單,武藝奇高,行蹤飄忽,而且頗有奇才,但是江湖上卻沒幾個人知道他的師尊是誰,四處幫買家雇殺手的目的又是什么,而更怪的是他那些買家又不知是些什么人物。”
“但….三個月前他也是在這個小鎮找到的我,今天我也在這里找到了他,那么這三個月他行蹤沒變?”簡三道,俗拳師摸摸頭,道:“我也想不清楚,總之看來他找你去殺的都是該死的,你還能收點銀兩來請我吃飯喝酒賭錢,看來也不是壞事?!?/p>
簡三白了他一眼,道:“誰要請你吃飯喝酒賭錢?“
“嘿嘿,你這叫花子,男人傷心難受了,該喝酒嘛,哭得個稀里糊涂,算什么樣子!”俗拳師這時候又不知從哪里提出兩壇酒,拍去泥封,不料簡三突然道:“本來按理說今天我要是不喝酒就對不起兄弟?!?/p>
“對了嘛,來?!八兹瓗熼_顏笑道。
“但一來我戒酒很多年來,聞到酒味就渾身不適,何況喝到肚子里;二來明天還要趕路,還要拼命。你要是跟我去,為了周全,你也不許喝!“簡三忽然出手,把一壇酒從俗拳師的手中打了出去,飛到冰面上摔了個粉碎。
“嘿!叫花子,我忘了我是有名的酒仙么!你不喝算啦!今天難得遇到故人,我先干為敬!“俗拳師捧起另一壇酒,就往喉嚨里倒。
簡三嘆了口氣,笑道:”我早年要是像你一樣喝不醉,也不會戒酒了?!?/p>
“你早年為什么喝酒?“俗拳師忽然問道。
“那你為什么喝酒?“簡三反問道。
“好喝!愛喝!就像風軒詞喜歡看竹子一樣!就像叫花子喜歡啃狗腿一樣!“俗拳師哈哈笑道。
“早年我一時意氣,離家遠走立誓學成文武藝,當時十五六歲吧,已經離家很遠了,身上盤纏要花光了,躲在一破廟里,心灰意冷,像學你們借酒消愁,就拿家傳的寶劍,當了兩壇酒?!昂喨聪蛏n穹,仿佛那里有一個衣衫襤褸,饑腸轆轆的少年。
“想不到你那時候就是個酒鬼苗子,寶劍當了喝酒,不錯!“俗拳師面紅耳赤,大喊道。
“我可沒有你這么厲害,我是倒在了碗里喝的,最后漸漸不省人事,醒來后只覺得極其難受,頭又痛。后來幾天因為當了寶劍換酒喝,以致身無分文,還因此當了幾天真叫花子?!昂喨?,”所以從那以后我聞到黃湯的味道,就像風軒詞見到滿口粗話的無恥市儈一樣,唯恐避之不及?!?/p>
“嘿,那是你酒喝少了?!八兹瓗熇^續道,”人家風軒詞也是要喝酒的,他喝竹葉青,帝王老子也是要喝酒的,皇帝老兒喝瓊漿玉液...“說著說著就倒了下來,然后鼾聲響起。
簡三沒有喝酒所以沒有醉。他喜歡看著天空思考,夜風依舊嚴寒刺骨,但他心里卻是溫暖的。
友情就是這樣,有時候給予你的力量遠遠超過愛情所能帶來。
但是有的傷口是無論如何也難以愈合了。
3
每年這時候,罡清觀香火最冷清。
有兩個陌生人走進一間內室也沒人會管。
無論是《道德經》,還是先天八卦后天八卦,無眉一概不知,雖然他成天穿著洗的發白的道袍,帶著資歷最老的道冠。
他確實沒有眉毛,很久以前被俠義道追殺,為了茍活躲到火窯中,眉毛燒了個干干凈凈,然后再也沒長出來過。
即使有靈丹妙藥能讓這眉毛長出來,現在他也不會關心了。
“對這種王八蛋,叫花子你還留什么情?動手吧?!笨粗鴫菨M身是血的無眉,俗拳師喊道。
“不忙殺他?!焙喨呱锨熬酒馃o眉,不料無眉先開口道:“你是怎么知道我就是昔年的采花大盜!你快說!“
“人在做,天在看。你做了如此多傷天害理的事,還想活命么!“俗拳師搶口道,無眉絲毫不理他,繼續猙獰地喊道:”不可能,我隱藏的這么好,可謂天衣無縫!可你今天一進罡清觀就把我從前干的事和盤托出,一定有人幕后主持!你快說!草你奶奶,我跟你拼了!“
說著就要揮拳打簡三,俗拳師大怒,就要出手,不料那無眉又狂笑起來:“哈哈哈,我就知道!一定是柳劍黑找的你們!“
簡三奇道:“不錯,他說有人出錢,買你的命?!?/p>
無眉盯著他,繼續狂笑道:“柳劍黑!他不是個什么好東西!你們斗不過他!哈哈哈哈哈!柳劍黑!好威風好煞氣的名字!假名字!挺著將軍肚的小白臉!小花 啊,今天就跟大爺回家去過夜好不好哇?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
凄厲的尖笑聲中這昔年的采花大盜已然斷氣。
“惡有惡報,想不到這廝最后自己瘋死了。“俗拳師吐了口唾沫,簡三皺眉道:”不像,我看他是聽到柳劍黑的名字才嚇瘋的?!?/p>
“可是江湖上知道柳劍黑的人算上你我,也不過五人以內吧,況且也都不知道他什么底細。這無眉雖然說是干壞事多,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怎么會知道柳劍黑這個人,又對柳劍黑怕得那么出奇?“俗拳師道。
簡三一揮手,笑道:“管那么多干嘛!“說著取下了無眉的道冠,作為無眉已死的憑證。
“叫花子你別慌,我覺得這事肯定有蹊蹺。“俗拳師道,簡三從未見過俗拳師如此認真地想一件費腦子的事,也覺得有趣,便道:”這屋子死了人,怪不舒服,咱們到外面去?!?/p>
俗拳師點點頭,二人來到罡清觀前庭,幾個知客道人漠然地看了他們一眼,絲毫不理,各自在掃積雪。
“我怎么想也想不通,但總覺得這事很蹊蹺,叫花子你可得小心了,別被人賣了還幫人家數錢。“俗拳師一臉嚴肅道。但簡三卻仍舊是一臉輕松,道:”走走走,回去交了差事,拿了銀子!“
出乎意料的是,柳劍黑似乎永遠都在那個終年白雪覆蓋的小鎮上,那個不起眼的小屋的奢華地窖里,并不是什么蹤跡飄忽之人,倒像個守財奴。
“想不到俗拳師也光臨寒舍,真是有失遠迎!”柳劍黑依然坐在那桌子后面,俗拳師盯著他看了好久,也沒看出個名堂。
“三哥果然是高手!“柳劍黑把那個無眉的道袍擱在一旁,道:”說好的三千五百兩雪花銀,這是三十五張一百兩的銀票,全天下各地銀號皆可兌,三哥收好。“
“第二個呢?“簡三不動聲色地收下銀票,柳劍黑道:”這第二個嘛…俗拳師!怎么不坐下,站著多累!“說著指了指幾個箱子,俗拳師默然坐下,只聽得柳劍黑對簡三道:
“這第二個將死之人嘛,可能比之無眉較為棘手。“
聽到無眉二字,俗拳師忍不住瞄了柳黑劍一眼,只見柳劍黑面色絲毫不變,說道:“此人名叫張九月,并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
俗拳師道:“好古怪的名字?!傲鴦谂阈σ幌?,繼續道:”此人一向老老實實,武功也是平平,但買他性命的買家卻查出了此人在二十年前參與了從云派掌門趙從云一家被殺的慘案!“
簡三、俗拳師聳然動容,這樁慘案發生的時候他們還在庭院里玩泥巴,當時據說武林各派的幾個叛徒,因眼紅趙從云的父親的資財,便勾結起打劫了趙府,全家只剩趙從云一人生還,此后二十多年里,趙從云一方面獨自打拼,創立了從云派,一方面四處尋仇,已經有幾個當年的兇手被他找到。
“那這位買家是趙從云?“俗拳師問道,他發現簡三的表情看起來很奇特。
“不是!這才是最棘手的地方!趙從云并不知道張九月是殺害他一家的兇手,還因為他們是遠房親戚,三天后,趙從云給他兒子辦婚禮還要邀請他!“
而且這是唯一的機會!因為此人善于隱藏,平時極難發現其蹤跡。?!傲鴦诶^續說道。
他這時候像瞎了一樣,絲毫沒發現簡三坐在一旁,額上青筋突起,發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地板。俗拳師并不知悉簡三的遭遇,此刻也不知如何應對。
“你們只要混進他們的酒席,待新娘新郎拜完了,找個僻靜地方了結了這張九月就好。“柳劍黑說著拿出一幅畫卷,上面是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俗拳師正要上前替簡三接下這畫卷,只聽得簡三冷冷說道:”酬金呢?“
“三哥果然是明快人!但從云派高手眾多,想在他們手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個把人還是得費些心思,所以此次酬金是十萬兩,老規矩,事成之后,咱倆三七分,我付你七萬兩!“柳劍黑微笑著,他現在確實像個瞎子,似乎完全看不出簡三此刻傷心憤怒的樣子,自顧自地說道。
“成交?!焙喨腿恿诉@么兩個字隨即走出,俗拳師愣了片刻,連忙跟上。
一出了那小木屋,俗拳師急不可耐地說道:“有貓膩!這江湖上秘密雇殺手的,哪有允許旁人隨便入內?你看他在我面前毫無顧忌地向你交代實情,這就是蹊蹺!”
簡三繼續向前走著,背影看起來是如此孤單。
俗拳師連忙閉上了嘴,跟著他走了好遠,不料簡三忽然道:“不行,我要最后去見她一面…”
“見誰?“俗拳師問道,簡三不答話,突然間向東發力飛奔起來。
“叫花子!慢點兒!我跟不上你!“俗拳師也趕忙追了上去,此刻地面上積雪足可埋沒鞋底,但二人依舊巧妙施展輕身功夫,近乎踏雪無痕。
簡三一路上緊閉著嘴,他的雙眼已經紅了,他似乎能想象到,和戚家姑娘分別后不久,她遇到了風流倜儻,而且家世及其輝煌的趙龍方,轉瞬之間簡三在她眼中就再不值得一提。
當時他們約定一年后在小鎮的石橋上再會,戚家姑娘也打算在這時候向簡三攤牌,然后自己就能嫁入豪門,永遠不跟這些草莽來往,也永遠避免簡三可能的“糾纏”。
傷心的事一旦細想,那么理智就微不足道了。
“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簡三一聲虎吼,他心中已經把這個升格到了仇恨。
一掌平平向前推出,面前一塊大石立刻被打得粉屑橫飛。
俗拳師跑上來,聽到簡三之言,連忙道:“兄弟你要報仇,我與你同去!看你這幾天的樣子就知道你受了誰的委屈,快給拳師我說,我不把他鼻子打歪才怪!“
但凡能說出口的委屈,都不算什么委屈。
聽到好兄弟義氣的話語,簡三才知道自己所受的這個委屈是那么難以啟齒:他當初和戚家姑娘相識,除了在石橋相會,二人沒有任何約定,他也從未表露自己心跡,那么一個萍水相逢的女子,人家要嫁人了,關你什么事?你甚至傷心難過的資格都還沒有。
想到這里,他才知道自己的委屈所在。
這個痛苦既不能說出來痛快,也不能咽下去完事。
這種事情要怎么治愈呢?難道去把從云派的人都殺光然后把戚家姑娘搶到手么?
可她的心永遠也不會屬于他,從前也沒有過。
“在她眼里我只是個土氣的獻殷勤的路人!”
所以簡三的怒火又一次戰勝了悲傷,他轉過頭來,對俗拳師說道:“明天我要讓幾個人掃興!”
俗拳師正想撓撓頭表達自己心中的疑慮,卻發現簡三又向前走遠了。
在她成為別人的妻子前,他或許還有最后機會看她一眼。雖說他已經說過永不見他了。
4
從云派的總舵,今天聘請了附近城里手藝最好的廚子。
他們被要求今天就要籌備明天酒席的飯菜,所以他們要求付兩天工錢。
已經是子時了,就算是遠處廚房傳出“篤篤篤”切肉的聲音,聽在耳朵中,女孩也覺得是幸福的。仿佛全世界都在祝福她,連今晚的星空都是這么潔凈。
她還是幾天前那么嬌美,端莊,不同的就是衣服的料子更加考究,首飾更加華貴。
就算是夜空中的皓月也不知道,他還記得一年前那個為了她跟少林武當高足大打出手,幾天前因為她哭得傷心欲絕的那個小叫花嗎?
院子很大,她本該在房中繼續打扮自己。
可她今夜就是想出來走走,幾個侍奉的丫鬟勸了很久也沒用,只好提著燈籠,在后面一肚怨言地跟著。
“夜這么深了,明天還有很多事,你快去睡吧?!昂鋈灰粋€男子不知道從哪里走過來輕輕摟住女孩的腰,在她耳邊柔聲道。
“你家院子這么大,就不允許人家逛逛么?“女孩佯嗔道,作勢就要推開那男子。
“力氣見長喲!你試試能不能推開我?“
“討厭…你這樣的,人家嫁給了你,以后還不受盡你的欺負?“
“你還說過只有蠢地出奇的人才會嫁給我的?!?/p>
“誰叫我天生蠢得出奇嘛….那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你這個小王八蛋..”
“這就叫百世修得同船渡?!?/p>
月光投下兩人的影子越來越近,最后也誰分不清了。
已經夠了,看到這些。
如果讓簡三繼續沉默地旁觀下去會怎樣?或許他會瘋掉。
但他也深知自己現在跳出來會搞不好會死掉,趙龍方固然不值得一提,但他老子的槍法確是武林一絕。
武林傳言趙從云對他這兒子寵愛得要命,自己這一動手,弄不好還要招來趙從云,免不了一場惡戰,而且自己完全沒有任何理由辯護,弄不好還會被安個窺伺從云派機密重地的罪名。
但換做每個男人,此時此刻都會像簡三一樣站出來。
趙龍方的嘴唇就快碰到了女孩的的粉唇了,二人都有點意亂情迷。
一個有教養的少爺,一個有涵養的小姐,沒人會質疑“郎才女貌“用在他們身上是否恰當。
突然聽得平地一聲雷般的暴喝。
“接招吧!“
話音未落,趙龍方只覺得耳邊被掌風刮得生疼,接著感到頭上一輕,整個身子都向后一仰,雖然用盡力氣穩住下盤,但還是狼狽不堪。
一聲脆響,竟是自己的束發金冠被人一掌打飛,撞在墻上變得粉碎。
古人云:割發如割頭。趙龍方不由得大怒,將女孩摟在懷中,環顧四周,只見黑夜如漆,剛剛那個叫喊的人也不知所蹤,只覺得在心愛的人面前掉了面子,又羞又怒,喊道:“閣下還要鬼鬼祟祟到何時?若是好漢,就請出來,咱們見個真章!“
江湖上的人,打架前都要說個開場,“指點指點“,就是互相手下留情,最多一方輕傷就罷了;”較個長短“就有點嚴重了,一般都是為了自己或師門的名譽,一定要打到對方認輸為止;若是說:”見個真章“ 那就真的是性命相拼,不死不休。
“哈哈哈,你是要娶新娘子的人,何必和我一個叫花子見真章呢?“對方的聲音聽來隱隱有一絲悲傷,但那一串笑聲,卻有明顯的復仇的快感。
聲音漸漸遠去,趙龍方真是又急又怒,交代了女孩幾句,就跑到大堂,喚來了幾個從云派的高手商議了半天,都覺得此人可能是老掌門舊仇人來搗亂,或者是從云派這幾年崛起后被壓倒的門派報復,明天一定要多加警惕。
俗拳師早就在城里一家酒肆等著,也就是路邊的幾張桌子,一條扁擔,一個賣酒的老漢。
他點了一盤紅油豬耳,一盤鹵水花生,兩壇白酒,雖然顫抖的手握著筷子,心里還是一直在勸自己:“等叫花子回來了一起吃?!?/p>
叫花子用筷子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俗拳師正在出神,就看到一雙筷子夾起了一塊豬耳,送到了面前那人口中。
“沒惹到趙從云吧?“俗拳師哈哈笑道。
簡三笑道:“我可打不過他,來,給我滿上!“
說著把一個碗放到自己面前,那俗拳師更是大喜,道:“好好好,我倆一起上刀山,下火海多少次了,就是沒一起大醉過,來來來,今天一醉方休!“
“好!“簡三今天說話就像在喊一樣,說著舉起大碗,一口飲下,俗拳師大聲叫好。
而這時候簡三才覺得喉嚨像被伸進去了一塊烙鐵一樣,瞬間就有點上頭了,但他很是激動,絲毫不顧自己的酒量如何,又滿上了一碗。
“感情深一口悶!”二人用力一碰,酒也灑出少許,兩碗下肚,一向不飲酒的簡三已經搖搖晃晃,眼看就要倒下,俗拳師扶住他,道:“來來來,三碗不過崗!”
“對對對,過過過,喝喝喝,喝死他個狗東西!“簡三大罵著又干了一碗,今天他也算出了口氣,但想到很多,想起剛才,他還是想喝酒,他不嗜飲,但這時候就覺得喝酒才能稍稍平復他洶涌的心境。
現在眼前真的花了,腦子里也是一片混沌,他想起了初次見到戚家姑娘,他那時候相信一見鐘情時可能的,又想起為了她和少林武當的高手打架,又想起剛才她和趙龍方的親熱情態,突然就癲狂了。
他掀開桌子,口中歇斯底里地罵著,又喊道:“走走走,老子去一把火燒了從云派!“那賣酒的老漢嚇呆了,躲在一旁,俗拳師還沒醉,一把攔住他,道:”你喝醉了!叫花子!“
簡三不理他,突然喊道:“老子本名簡玉,因為弄丟了家傳的一把棍棒和一個暗器,被家父訓斥,心中氣不過,自己跑出來,改名為粗鄙的簡三。若非如此,那個趙龍方未必比我怎么不得了!那個戚家姑娘算什么,以前來我家提親的何止千萬?“
“那趙從云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任由兒子敗家,早晚從云派要毀,還說與武當、少林一爭高低,做他的夢!”
俗拳師能拉住他的人,卻不能讓他不說話,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簡三發酒瘋。
“趙從云的槍法雖說厲害,但我還知道他的弱點,就是靈動有余,剛烈不足!就是說平時他還是多厲害的,可以說潑水不漏,但一單雙方打得興起,情急拼命的話,只需以剛猛招破之,便可以以剛克柔,以弱勝強!”
這時候簡三越說越興起,竟然把趙從云每個招式的破綻都說了一通,只聽得俗拳師心服口服:“叫花子雖說激動起來就像個半拉小子,但在武學上的造詣確實非同小可。”
只聽得一旁窺測的人一身冷汗。
說了一會兒,簡三聲音越來越小,竟是躺在地上睡著了。
望著他一半埋沒在積雪中的臉,俗拳師搖搖頭,道:“叫花子你武藝卓絕,于名利也看淡了,就是這一關堪不破?!?/p>
明月高懸,簡三做了好些他醒來后就記不得的噩夢。
他就這樣一直睡到了第二天傍晚,頭痛中醒來,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干干凈凈的客房里面,看到天邊血紅的晚霞,還在喃喃道:“糟了,張九月!“
他心里暗罵自己不該破了酒戒,壞了大事,突然門吱呀一聲開了。
俗拳師一臉疲憊地走進來,道:“你這叫花子真不是好東西,今天我死活叫你你不醒,只好幫你去結果了他。這家伙還真不是個好東西,況且酒席上也不好下手,我是散席了追了幾條街才了結了這廝!你是不知道,今天…“
他本來想說:“今天酒席好熱鬧,來的人好多,連少林寺都差人來慶賀?!翱伤K于知道說下去只會惹自己兄弟傷心。
好在簡三也沒有追問,俗拳師繼續道:“我說叫花子,要不咱們趕快去找那柳劍黑把第三個完成了,這樣我們也解脫了,雖說殺的都是該死的混賬,但我還是覺得心中難安?!?/p>
簡三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我也覺得不該接這個差事,倒把自己弄來圈起?!?/p>
說著他們便出發前往那個小鎮。
傳言難道真的是放屁?這柳劍黑似乎確實永遠都在這里,等著簡三回來要酬金,并沒所謂的行蹤中飄忽。
“這個張九月不是什么知名人物,我沒法證明他已經死了,但他確實是在我面前斷氣的?!八兹瓗煹?,柳劍黑笑道:”素聞俗拳師信義著于四海,雖然我是委托三哥去,但你們二人既是至交好友,那也可以說三哥干成了這事?!?/p>
說著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道:“老規矩,這是七萬兩銀子的銀票,共七百張,要不三哥就地檢視下?“
“閣下既然信任我,我又豈能看不起閣下的信義?“簡三淡淡道。
“第三個,這回想必是該我死了吧?“簡三道,不知道為何,俗拳師總覺得此時的簡三變得沉穩厚重,完全不是前幾天哭天喊地,昨天大發酒瘋的樣子。雖然他完全不懂什么叫”該我死“。
而柳劍黑也似乎有些尷尬,俗拳師看著他們二人,又想撓撓頭了。
“我的原計劃,是編個借口要你去殺南少林方丈智慈上人,我料定若按原計劃進行,你將死在智慈手上。“柳劍黑道:”想不到最后關頭被你識破?!?/p>
“趙掌門,你本該成功了的?!昂喨龂@了口氣,道:”可惜我昨天喝了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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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有興趣知道你是怎么識破我的?!绷鴦谠谀樕弦荒?,竟然取下一張人皮面具,露出一張威武的中年人的臉。
“我是前天晚上才懷疑到你?!焙喨?。
趙從云道:“此話怎講?”
“我前晚上去羞辱趙龍方,本來完全出于內心的嫉妒,但是我并不是僅僅就在那個庭院打爛了他的束發金冠而已。
因為我從未和趙從云打過交道,但此人名聲極大,我心想何不去看看這個人是不是三頭六臂呢?“
“那時候我確實在房中,也發現了你。不過能被三哥看得起,我也是很榮幸?!壁w從云冷冷道。
“我看到的是個有個將軍肚,滿面威嚴的中年男子,那就是你的真容。而且從他走路的步伐,我就能看出此人的輕功在我之上許多,幾乎能和我師父相提并論。”簡三說道。
“你走后我就一路跟了出來,看到你去羞辱我兒。”趙從云說道,隱隱還對自己的輕功有些得意。
“可也這是你的最大敗筆!”簡三忽然說道,“江湖傳言,從云派趙掌門雖然辦事時嚴謹不茍,對自己后代習武也是嚴加監督,但是還是很疼愛自己兒子,乃至溺愛。”
“而且你的輕功又高,那個庭院距離你的廂房并不遠,如果你當時聽到我的叫喊,立刻就出發過來,那你兒子金冠墜地的時候就該到這里跟我打起來了?!?/p>
“然而你并沒有來,我當時雖然很傷心于男女之事,但還是分了一部分心思出來思考這件事。”簡三說道。
趙從云默然地聽他說著。
“在和俗拳師相聚前那段路上,我仔細想了好久,第一,這個柳劍黑既然是一個四處雇殺手并從中牟利的人,那怎么會一天待在一個粗鄙的地窖里?第二,為什么那個無眉會知道柳劍黑這個名字,而且怕得那么出奇?”
“如果說柳劍黑真的是個善于打交道的人,為什么給我說殺張九月的細節的時候,看不到當時我面上的表情?”
趙從云不由得冷笑道:“誰去關注一個叫花子的表情?!?/p>
“而且江湖上的財主很多,但這些人的仇人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出名人物,如果花得起錢請殺手幫自己做事的話,為什么偏偏要去找一個神秘的柳劍黑幫自己找人呢?”
“你扮成一個殺手中介,既可以說是天衣無縫,也可說是愚蠢之極?!昂喨?。
“哈哈哈,三哥還沒告訴我怎么看出我就是趙從云的?!摆w從云干笑道。
簡三從容道:“因為柳劍黑本來該是個很有禮貌的介紹人,但每次我到你這里來,你從未站起來迎接,也從未解釋過,本來你該說你有腿疾云云,但江湖上傳言你武功極高,若是個瘸子,那些傳言者豈不是打自己臉?“
“你坐著,就是為了掩蓋你那很出名的將軍肚和身高,而一個白臉小生挺著個將軍肚,豈不是太傷風雅了?要是雅劍客看到會拔劍的?!?/p>
俗拳師哈哈大笑,他想起了那天無眉發瘋后說的:“挺著將軍肚的小白臉。“想必簡三很好地解讀了這個線索 。
“本來觀察這個細節很簡單,但要想到去觀察這個小細節,就非你三哥不可了。“趙從云冷冷道:”這也是為什么要計劃這么多除掉你的原因。
我的人觀察了你很久,得出的結論是你是個極端情緒化的未經世事但武功高的小少年,也知道你對那戚家姑娘,就是我兒媳婦的事,這件事江湖上都傳開了,都佩服三哥你是個癡情的人。“
說著殘忍的看了簡三一眼,雖然簡三極力忍耐,但是還是表露出了一絲心痛。
“于是柳劍黑這個人,以及雇傭殺手和三個神秘的買家就誕生了,買家就是我自己,那些拿出來的銀子都是我自己的家產。很久之前我找過你一次,不過是在你腦海里留下柳劍黑這個人物,你記得心情不好,可以找他又不違背良心,又可以拿錢地殺人。我也料定你那天在小鎮被戚家姑娘拋棄后會來找我,因為你是個不飲酒但是也需要發泄怒火的人。你發泄怒火的方式,就是殺該死的、卻隱藏起來了的惡人。”
“而且給你擬定的這三個目標各自還蘊含著我的目標。“趙從云說道,”那個無眉確實是劣跡斑斑,死不足惜,至于他為什么那么怕我,那完全是因為有次他作惡被我逮到,生怕我說出去,那時候我就是用的柳劍黑的名字。派你去殺他只不過是建立你對柳劍黑的信任罷了。“
“嗯,你繼續。“簡三點點頭。
“至于這個張九月,完全是我找的一個替死鬼,殺不殺意義都不大。“
“狗賊,竟如此殘害無辜!還讓我當了你的刀子!“俗拳師大怒道。
趙從云冷笑道:“主要目的,是想讓你去見見我兒和戚家姑娘親熱的樣子,好讓你本來就脆弱的心智崩潰。因為在男女之事上,你本來就是個脆弱的人,你在那之后本該心智糊涂,崩潰沮喪,然后就徹底對我構不成威脅,然后我為了保險,隨便編個借口去讓你去惹智慈大師,死在他手中,徹底絕了我的后患。這一計可謂絕殺?!?/p>
“只可惜我喝了酒,第二天沒能去你兒子的婚禮,否則我可能真的會如你所說。“簡三說道。
“我看到了你喝酒,卻沒想到你酒量如此之差,第二天竟然傍晚才醒來!昨天晚上看到你喝的個大醉我便回了總舵,操辦我兒子的婚事,剛剛在回到這里。為什么你總能在這里找到柳劍黑,因為每次在你準備到這個地窖來之前,趙從云都會扮演柳劍黑,在這里等著你光臨。“趙從云笑道。
簡三忽然道:“那你既然說我是個被情緒左右不能成大事的人,又怎么會威脅到你呢?你除去我,直接找人殺了我就是,為何大費周章,搞了這么大一個計劃?“
“因為雅劍客和俗拳師都是不問世事,專心于自己的嗜好,那才對我威脅不大。而你卻是他倆的好友,卻愛管閑事,又自以為是喜歡主持正義,你若是對我有威脅,就是當今天下最厲害的三個散人對我的計劃有威脅!
除此之外,我也知道,簡三這個人,三分之二是被感情驅使的,三分之一是被理智支配的,你那三分之一的理智占據上風時,足以威脅到我領袖武林的宏圖霸業!
本來你我武功本在伯仲之間,殺你還是得用陰謀手段,況且你還有兩個那么厲害的幫手,說不得,只好制訂了這個計劃來使你墮落、心智殘廢,最后稀里糊涂死掉?!?/p>
“原來如此。很可惜就是因為我的好朋友,你的摧毀我心智的計劃才得以落空?!昂喨f著眼角瞥到了俗拳師激動的神色,繼續道,”不過,你做這么多,計劃這么多,你的目的呢?不會是僅僅除掉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小叫花吧?“
“嘿嘿,我創建了從云派,就像一躍成為少林、武當之后的大門派,現在所有的其他門派都被我壓下去了,就你這種有點聲望,武功又高的散人對我威脅大點,不早日除去,我寢食難安!“
這時候俗拳師和簡三都覺得不可思議:
為了所謂的權力和地位,人竟然可以如此扭曲。
“從云派已經是江湖上公認的第三大門派了,甚至超過了丐幫和昆侖派,你難道還不滿意?非要用這種骯臟的法子嗎?“俗拳師忍不住道。
趙從云笑道:“本來若不是三哥你,我還有更多所謂骯臟的法子要施展,嘿嘿,為了生存,誰沒骯臟過?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日后我要是成了武林盟主,誰會,又有誰敢說我做得不對?哈哈哈!”
“最后一個疑問?!昂喨砬橛肿兊糜行┢嫣??!蹦銉鹤雍湍瞧菁夜媚锸钦嫘南鄲?,愿意白頭偕老的嗎?“
趙從云哈哈笑道:“當然,他們青梅竹馬,戚老爺和我又是故交!“
接著雙方沉默了半響。
俗拳師看得出,這件事對簡三的傷害很大,但現在他突然看到簡三抬起頭,逼視著趙從云的雙眼,長身而起,凜然道:“趙從云你那玩弄權術,陰謀詭計的一套,我一概不以為然,我只想說:首先,你竟然拿我所愛之人來刺激打擊我,我今天非要出口惡氣不可;第二,你既然還有那么多陰謀詭計,我可絕對不能讓你使出來,危害武林!第三,你兒子搶了我本來的妻子,只有找你這個岳父出氣啦。”
最后句話,簡三是笑嘻嘻說的。至少俗拳師已經聽不出他的悲涼之意了。
平時簡三都是這么毫無顧忌地開玩笑了
“哈哈哈!簡玉,正因為你昨天喝了酒,你沒能去看你愛的女人成為他人的妻子的那一刻,這是你獲勝的地方;也因為你喝了酒,所以說出了我槍法的破綻,一旁的我聽后,早就彌補上了你說的,相對于你我的武功一日千里,這也是你最后失敗的地方!你還有覺得自己絲毫勝算么?”趙從云還在想方設法以此刺激簡三。
“不知道!但我只知道一件事!”簡三說道。
“快說吧,因為你馬上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趙從云獰笑著。
“邪不壓正!”
至于最后誰輸誰贏沒幾個人知道,這是場發生在一個小鎮上不起眼的地窖里的爭斗,
這是個如同過眼云煙的小故事。
但是小鎮上那個唯一的乞丐很高興,他這幾天不斷向人吹噓又有個兩個看起來氣派很大財主花了二錢銀子買了他烤的一條狗腿。
從此以后他便對自己烤狗腿的技術有了極大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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