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坐落在天空某一角落,既沒有房屋又沒有居民的行星上,要一盞路燈和一個點燈的人做什么用。
“你好。”
“你好。”
他點亮了燈,我問他:“你在做什么?”
他說:“我在等待。”他熄滅了燈。
“等待什么?”
“等待死亡。”他又點亮了燈。
“這真奇怪。”我有些疑惑:“死亡是一個既定的事實。”
他點頭:“沒錯,但它也需要等待。”
我還是不明白:“我以為……更多的人會選擇逃避它,而不是等待。”
他又熄滅了燈:“是的,然而誰的腳步能夠快過時間呢?逃避也是等待的一種,我不是更多的人。”
我指了指路燈:“這與你的工作有什么關系?”
他聳肩:“沒有關系,我只不過是找件事情來做,讓自己顯得忙碌。”
“為什么要顯得忙碌?”
他點亮了燈:“因為忙碌才是正常,我要假裝很忙碌。”
“你很喜歡路燈?”
他熄滅了燈:“不,不喜歡。”
我不滿意地看著他:“你應該找一點更有意義的事情來做。”
他反問:“什么叫做有意義?”
我發現自己也說不清楚,支支吾吾:“比如有價值的……有結果的。”
他狡黠地笑:“什么叫做有價值?”
我放棄了:“好吧,至少是你喜歡的事情。”
他搖頭:“我沒有喜歡的事情。”
我突然摸到點頭緒:“能夠證明你的能力,給你帶來回報的事情。”
他點亮了燈,還是搖頭:“沒有,我沒有需要證明的能力,也沒有想要的回報。”
“你真可憐。”我試圖為他朗誦快樂的詩句:“假如生活欺騙了你,不要悲傷,不要心急。”
“不,生活沒有欺騙我,是我欺騙了生活。”他熄滅了燈:“精致的食物只是泥土,華美的服飾只是破布,他人的眼光與我又有什么關系。”
“金錢可以為你帶來更好的生活。”
“不,我連生活也不想要了。”
我終于明白他為什么要等待死亡:“東方的僧侶與西方的苦修士可以解救你。”
他點亮燈,嘲諷地笑:“他們連自己都解救不了,我沒有信仰,也不需要解救。”
我無話可說,他又熄滅了燈:“這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看著他:“你很孤獨,很多人的孤獨緣于驕傲。”
他點亮了燈,寬容地笑:“我曾經也很溫暖,然而這溫暖只能浸潤泥土的表面,不能抵達枯萎的根部。”
我看了看空蕩的四周:“你很孤獨,卻又拒絕融入人群。”
他熄滅了燈,搖頭:“不,起初,我身處朋友之中感到寒冷,而后我回歸親人,仍是止步,生命的本身就是孤獨。”
“為什么會這樣?”
他點亮了燈:“每一個面孔與我來說都是陌生,還不及那山川河流草木魚蟲可愛。”
我指了指他的腳下:“你需要自由。”
他熄滅了燈:“我離自由只有一步。”
“是什么讓你厭棄生活?”
“是生活本身,我有幸福的家庭和真誠的朋友,甚至是熱烈的愛人,然而我還是感到迷茫,因而愧疚。”
“你愧疚什么?”
“愧疚迷茫。”
我試圖安慰他:“每個人都有迷茫的時候。”
他點亮了燈:“不,你不明白,這不是大海的小舟,而是宇宙的塵埃。”
“有什么區別嗎?”
他熄滅了燈:“前者總有靠岸的時候,后者只有在永恒的寂靜中走向消亡。”
“你不應該自怨自艾。”
“我是生活的主角,而主角永遠只有一個。”
我明白了:“你還是太孤獨了。”
他垂下頭:“是的,即使在溫暖的陽光下我仍舊如同身處冰窖,即使是面對熟識的人群我仍感到陌生如初。”
我向他伸出手:“來,我帶你出去。”
他點亮了燈:“不,這一切都是注定的,當我尚處于襁褓之中,以冷漠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時,我的父親便對我的死亡做出了預言:他的軀體中存在著文人的靈魂,他將會在年少時被孤獨折磨致死。”
“我以為這更像一個詛咒而不是祝福。”他對我笑了笑:“你是最后一個聽我說話的人。”
他倒下死了,路燈熄滅。
(版權所有,禁止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