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輝子,卻是女字旁那個她,是個女孩子。家里人是想要男孩的,但她是老大,所以便把男孩子的名字給了她。
輝子,光明燦爛的孩子。
但很不幸,也許這名字奔不屬于她的緣故,她也沒能承接這美好的祝福。輝子二十四歲了,在遙遠的城市租著1000元的房子,剛丟了工作,沒有朋友,更沒有男朋友。
她給自己買了塊蛋糕,沒人分享,只好自己吹了蠟燭,開了杯啤酒,對著窗外的大雨舉了下杯子。她說:“生日快樂啊。”于是這場大雨便陪她度過了二十四歲生日,她便不孤獨了。
夜深后,輝子沒有開燈,在一個人聽歌。遠方的朋友給她發了視頻,精致的妝容,閃閃發亮的眼睛,和燈火通明的城市背景。
“我看不見你。”對方說。
于是輝子移動到床頭,開了燈。她在視頻里看見了自己的臉,蓬亂的頭發,浮腫的眼睛,太素了。
“你該去談一場戀愛了,你聞聞你自己,是不是有一股圖書管里無人問津的磚頭書的味道。”朋友說。
輝子低頭聞了聞自己,她聞見那場奔騰而過的大雨的味道。
“我給你介紹個男朋友吧,就試試,你不試,老封閉自己怎么可能談戀愛呢?你太孤獨了。”輝子張張嘴,想要為自己辯解,朋友噼里啪啦的語速,瞬間埋沒了她的表達欲。
輝子點點頭:“好的。”
1、
輝子二十四歲了,母胎solo至今。公司的前輩,遇到的人,就連面試官都會問她:“交男朋友了嗎?”
她于是咧嘴笑笑,分了。
她習慣在這個問題上說謊,說謊會規避許多麻煩事情。如果她說沒有,旁人便會一臉不可思議地問她:“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一個女孩子二十四年沒有談過戀愛。
輝子也并非不想談戀愛,每個女孩都對愛情抱有幻想,抱有最殷切的期待。可她很不幸,沒有遇見這樣愛情。
她身邊的人,匆匆忙忙都戀愛去了,甜蜜的不少,煩惱的更多。許多人都來找她講自己戀愛的事情,于是輝子的肚子里,吞下了無數個愛情。
她想,愛情也不過如此。
她朋友比她更著急,把男孩子挑在她面前,說:“不是讓你談戀愛,你就學一下怎么和男孩子交流。”
于是輝子平日里聊天的界面就多了幾個相似的灰色調調的頭像,他們彼此打招呼,你好呀。輝子總是淡淡的,你好。他們也聊很多,工作,生活,電影,和瑣碎的見聞。
輝子并不熱絡,但男生卻驚訝:“你也挺會聊天的啊。”輝子笑:“是啊。”
她沒有解釋:“她只是沒有談戀愛,并沒有喪失社交能力。”
和陌生男人在網絡上聊天是頂沒意思的事情,輝子滿腔的傾訴欲,并沒有因為多了幾個聊天窗口,而得到滿足或削弱。于是她決定聽老朋友的,去見見這個同個城市,溫柔的,年長些的男生。
2、
男生叫家明,和輝子一樣,名字坦蕩昭示父母的意愿和期望,家和萬事興。
老朋友沒說謊,家明是個挺溫柔的人。講話彬彬有禮,語速很慢,帶著長江流域的口音。她們第一次見面是在長江邊上,夜里的狂風吹著蘆葦,岸上的人很多。家明和她保持了三個拳頭的距離,讓輝子不至于感覺冒犯。
家明是做房產銷售的,健談,和輝子聊起江畔房子這些年陡然增長的價格,以及他在江邊長大的童年。
家明很輕松找著話題,兩人也不會尷尬和局促。夜里回家時,老朋友匆匆忙忙發消息問她:“怎么樣,感覺怎么樣?可以嗎?”
她問得太急了,輝子脫掉高跟鞋躺在床上想了想,她不喜歡家明的眉毛。家明的眉毛很細,后半截幾乎沒了顏色,堪堪消失了。
輝子對家明沒什么特殊的印象,但她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她站在江岸,身后人敲了敲她的肩膀,低頭吻在了她的側臉上。
夢境讓人心動,輝子醒來時怔忪半天,他會是家明嗎?
家明是個殷勤,卻又能掌握尺度的人,在輝子每次動了念頭想去約他的時候,她的聊天窗口便被敲響了。
家明又約她好幾次,吃飯,看電影,更多時候是去散步。
老朋友旁敲側擊好幾次,說家明是個溫柔的人,是個很好的且值得的人。感情是要慢慢相處,需要經營的,你要想著你急切的需要談戀愛,才能真正談一次。
輝子問她:“那如果是吊橋效應呢?”因為吊橋晃動而產生的劇烈心悸,被投射在對吊橋對岸的人身上。她如此迫切的需求愛情,會不會也讓她對家明產生錯誤的認知呢?老朋友便再沒有回復她。
輝子又陸續和家明見了幾面,也依舊沒有像朋友說的那般,產生波動。對方彬彬有禮,進退有度,輝子想,那就是自己的問題了。
或許是她不夠熱絡,不夠坦誠,不夠迫切?
3、
輝子也主動約家明出來,也主動講起某些話題。她像是踩在空氣里,始終落不了地。
輝子想要做的其實很多,她想要去爬山,去喝酒,去唱歌。但在家明面前,她始終都沒說。他兩的相處,她好像并沒有太多欲望和渴求。
家明給的關心是夠的,每一日的問候,突如其來的見面,和對她細致入微的關心。他偶爾也會說,我昨夜夢見你了。輝子便接不了話,她想,被家明夢見的輝子,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和家明的聊天斷在一個很突兀的話題,輝子說:“家明,你太瘦了。”
輝子只是無心一句,家明便生硬地斷了所有的聯系。
沒有早安,沒有晚安,也沒有問候。
輝子以為他出了事情,但老朋友說,一切如常。輝子便開始琢磨自己隨意拋出的話,是否冒犯了家明,但也無解。家明突然斷掉的關心讓輝子有些無所適從,她心里介懷,便想自己是否是挺好感家明,才會介意呢?
心里介懷的滋味讓人不舒適,約莫一個星期之后,家明再次出現了。他表現得一切如常,輝子也不好多問。他這會兒穿著自己的襯衣,高高瘦瘦的,臉上帶著笑。
輝子又繼續與他吃飯,看電影,再去旁邊燈火通明的大學里散步。輝子給她講他的學生年代,輝子認真聽,聽著聽著注意力又跑到操場上唱歌的男孩子身上。那男孩唱著深情的歌,周圍圍坐著一對一對的情侶。
輝子想,她是不是把愛情美化了?
輝子心不在焉,直到家明碰了碰她的胳膊,指面前一個瘦小到不尋常的男孩兒,興奮地問她:“看那里,我終于找到一個比我瘦得還不正常的男的了,是不是。”
輝子看了眼前面攬著女朋友腰的矮個男孩,她笑不出來,也無法贊同家明分享出來的欣喜。她低頭講:“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輝子之后的生活開始變得忙碌,老朋友問她:“覺得家明怎么樣嘛,是不是可以考慮交往?”
輝子笑:“如果家明第一眼見我,送了一束花,我會考慮的。”
于是輝子第二日又見了家明,家明手里捧著一束玫瑰。她才想起來,還沒好好和家明說聲告別。輝子在心里做了衡量,那束花,遠不及她少年時代收到的一支月季。
4、
老朋友對輝子的選擇極不滿意,她說,是輝子精神及行動上的不作為,才使她24歲還母胎單身。
“家明是多好的人,你在些想什么啊?”朋友說。
輝子這次為自己辯白了,她講:“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都抱著滿腹的自卑,在和自己的人生膠著。我二十四歲,總還想要遇到更好的自己,不想和負面情緒糾葛,一直在原地打轉。”
輝子想,沒有趁年輕去談戀愛,的確是一件有些遺憾的事情。可不管怎么著急,心動依舊是愛情敲門的要素。
老朋友不愿聽她扯白,問她:“你到底喜歡什么樣的人?”
輝子也認認真真思考了這個問題,她單身得太久了,并不知道自己喜歡的人的樣子。輝子想,喜歡的人不可能設限吧,她或許會愛上一個年輕的男孩,或是一個睿智的男人,也或許會愛上某一個溫柔漂亮的女人。
輝子給老朋友講:“我羨慕你很早就遇見你眼中閃閃發亮的人,我沒這么幸運。可我并不著急,良人總會到來。”
愛本身是沒有時間節點的,她不像世俗規定的人生,有童年、少年、青年、中年以及老年的分別。愛是自由的,它來的時間可早可晚,有人青梅竹馬時就怦然心動,也有人姍姍來遲被覺得不合時宜。
5、
輝子發育得早,十三歲月經初潮,吃下的面包牛奶終于有所作用,膨脹成她的胸和臀。她身體發育的時候,感情也在發育,有人把她的名字刻在學校的竹林里,有人在山頂喊她的名字,而她則把喜歡當做一份秘密,藏進厚厚的筆記本里。
在典型沉默不善表達愛的家庭里長大的輝子,對于愛與欲的第一表達,便是隱藏。她內心藏著一個正在急劇增生的宇宙,面上沉默無波,風平浪靜。
隨著蓬勃的生長期的遠去,十八歲的輝子,臉上終于開始不長青春痘,而她也在沒遇見過像曾經暗戀的男孩一樣,能讓她心動的男孩。
劉瑜寫:“他像一聲嘹亮的口哨。”于是輝子便一直在等待這一聲口哨的響起,等那個人騎著自行車趕來,從這個繁忙的世界里將她喚醒。
過了本命年的輝子,不再抵觸親人朋友的介紹,她也并不消極對待那些企圖了解她的男人,也會禮貌地與男人去看一場電影。
但她的生活依然平靜,相比于和那些男人相處,她更愿意一個人出入電影院,一個人拎著相機去記錄那些龐大的城市。
在人人都催促安定的年齡,她還想保持自由遠行的能力,她不急于遇見某個人,不急于把自己的世界打開,不急于給人生刻下尺度。
二十四歲,輝子依舊沒有談過一場戀愛,依舊沒有一段屬于自己的感情。她內心少年時期膨脹的愛與欲的宇宙,此時正變成一口枯井。她唯一的變化是不再畏懼和別人講起她沒有戀愛經歷的事情,而是坦坦蕩蕩地,回應對方打量的目光。
誰年輕時候沒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戀愛呢?
輝子沒有,但她的感情卻并不缺憾。她想,她總會遇到某一個人,讓枯井開出花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