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除夕阿媽說遠年,千年風沙一夜間
這個春節對于文雍和馨雅來說是一個完全的二人世界,在這個沒有父母家人和親戚朋友的陌生而遙遠的地方,他們的世界就剩下了彼此,他們是一對親密的愛人。
夫妻,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直白又最神秘莫測關系。當一對愛人成了夫妻,那他們的世界再苦也是甜的;若本來不是愛人卻也修煉成了夫妻,那是有苦有甜的;而有些真正的愛人卻永遠都做不成夫妻,那他們生命中即使是有些甜,但最終也會全部變成苦的;當然,還有那種既不是愛人又沒有修煉成真正的夫妻而湊在一起混日子的,那他們就是既不知苦也不懂甜的,整個人都處在一種麻木癡呆的狀態又何來苦甜呢?
馨雅和文雍的相遇無疑是幸運的,他們好像是幾世修來、彼此如約而至,又能相戀成癡結成夫妻,這是他們兩個人的福氣。馨雅她一直就是這樣認為的,無論在這個世界的什么地方,只要能和文雍在一起,就是再苦再累心里也是甜的。而文雍的想法卻和她不同,他總是想與馨雅一起牽手走進一種并不確切的更美好的生活。從目前的情況看起來似乎是越往前走距離夢里的美好生活越遠了。但馨雅她完全不管前面是什么樣的生活,她只看前面有沒有文雍。前段日子文雍恍若在這個世上消失了,當她寂寞地獨自對著鏡子看另外一個自己的時候,她竟然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個影子,離開了文雍連生命的本身都變成了虛空,其他的冠冕堂皇的所謂人生意義瞬間就變成了根本的毫無意義。
我們許多時候都想給這個世界留下一些什么東西來證明自己,倒過來看,這都是在安慰不幸福的自己,我們的生命只需要用愛和愛人來證明就足夠了,如果不幸生在一個多災多難的時代,我們的愛可能會延伸得更為廣泛一些而已。這世界并不需要我們留下太多,而且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都只會留下垃圾,只有極少的人會給后人留下美麗的瑰寶。
他們已經決定正月初八開張做生意,初六開始準備就可以了,之前這差不多一周余下的時間正好可以完全放松休息一下,兩人商量著好好地逛一下蘭州城。
老丁和段大姐他們好些年都沒有回老家去過春節了,這年就帶著兒子回四川去了,本來也想讓母親一起回去的,但老媽媽不肯,加之今年文雍他們住到了家里也算是有個伴兒,也就作罷了。
除夕那天,文雍和馨雅與老媽媽一起過,由于不知道她的姓氏,就跟著段大姐的姓氏叫她段媽媽,她也很爽快地答應著。白天文雍負責貼春聯和搞院子里的衛生,馨雅和段媽媽一起在廚房里忙。這春聯是文雍自己買紅紙寫的,雖然他的字寫得不出色,但好歹也是練過幾下,加之文雍的父親那可是老家一帶遠近聞名書法名家,從小耳目口染還是撿到了一星半點的章法,寫個春聯還是勉強可以的,碰到那鄰居也在貼買來的春聯,夸他寫的不錯,雖然他口上謙虛著,可心里還是有些得意自滿,覺得很硬氣。
馨雅和段媽媽更是成果豐碩,好眼饞這一大桌子美味菜肴,三個人享用真是太奢侈太夸張了。但是段媽媽有她的道理,從今年剩到明年,再加上清蒸魚,那就叫“真的年年有余”。這跟文雍他們老家的習俗也差不多,看看桌子上都想流口水了:紅曲點中花蕊嬌艷的花卷兒,油果子、馓子,糟肉,梅菜扣肉,肘子,炸丸子,八寶飯,青椒皮蛋,灌腸,涼拌三絲,清蒸魚,酸辣藕片,西芹百合,餃子。一桌地道的蘭州傳統年夜飯,雖然有些食材是文雍他們去買的,但馨雅完全只是當助手,一切都是按段媽媽的心思做的。
老人家說她家掌柜的走得早,也沒有多的兒女,能和馨雅他們一起過年那也是前世修來的緣分,希望他們不要詫生見外,就當自己家里一樣,要想吃什么就給她說,她反正都是空著的就給他們弄。說的馨雅心里熱熱的,段媽媽是多好的人啊,好幾次眼淚都要到眼眶了,但她一直都笑著,在老人家身邊轉來轉去幫忙做下手。
那個除夕之夜是特別而又難忘的,盡管段媽媽的普通話里夾著許多方言土語,讓文雍和馨雅聽得有點困難,但他們卻在一起聊著那些有關蘭州的舊年往事和他們老一代蘭州人的花樣年華,守歲到了新年。
原來她家掌柜的也不是蘭州原住居民,而是來自遙遠的大都會上海,五十年代建國伊始百廢待興,一批知識青年和技術工人響應國家的號召,懷揣著擺脫貧困落后,建設一個富強偉大的祖國的崇高夢想,一腔熱血踏上了西行之路,把青春和生命奉獻給了這片土地和國家,當他們和故鄉告別,向親人揮手的時候,或許都沒有意識到這就是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是訣別,許多人就像段老爸一樣埋骨在這遙遠的黃土之下,煅化的骨灰也不能象古人那樣讓埋骨的人可以把他們的頭朝著故鄉。
但是,段老爸是幸運的,雖然一生曲折離奇而又短暫,但他卻在這里收獲了愛情,有妻子和女兒,長眠于此、閉上眼睛時還算是落魂在家里。而那些征戰的士卒和絲路古道邊倒下的身影,在蘭州的山河城闕之下,在慢慢時光長河之中,永遠孤獨無依地徘徊。不知有多少這樣靈魂在訴說著古老滄桑而又廣袤悲壯的歷史記憶,讓我們和我們的后人為這些不朽的靈魂鞠躬吧。是他們讓我們看到了那一部帝王將相占滿扉頁的歷史其實并不全面,宮廷的奢侈排場和淫亂骯臟也并不值得炫耀張狂,我們需要把目光分配一部分在真實的生命故事之上,那里同樣有激情浪漫,有寧靜安祥。讓一個過著窘迫壓抑、內心掙扎苦悶的日子的族群,天天去羨慕模仿著宮廷的生活,豈不有些滑稽和瘋狂。
段媽媽和段老爸的故事讓馨雅他們唏噓感嘆不已,人的一生竟會這般際遇無常,生命亦是輕微如斯,又怎能不感傷呢?他們象一對兒女坐在火爐邊傾聽闊別已久的母親娓娓講述著自己的青春,直到新年的來臨。文雍在日記中寫下這樣幾句歌詞:
除夕阿媽說遠年,萬古風沙一夜間。
一頁青史行行淚,幾寸功名聲聲怨。
金戈鐵馬出隴西,花前月下少兒男。
江山若無荒草冢,英魂歸來何處安?
馨雅和文雍向段媽媽道了新年祝福后便上樓回到自己的屋內,燙腳,灌熱水袋,文雍一如既往地捂著馨雅的腳丫。但馨雅卻把手上的熱水袋遞了過來說:“哥,把熱水袋放在腳邊就暖和了,丫要把手放在你的胸口。”
文雍把被子給她捂好,躺在她身邊去,將她擁在懷里暖著,這般柔軟婀娜的身軀和濃濃的春天花香氣息讓文雍深深地癡迷,他愿意天天都這樣和她相擁而眠,親近她柔美艷麗的紅唇,輕貼她細嫩溫熱的俏臉,和她一起忘情地相愛,陪她一起入夢,走進明天。
文雍親親她的耳垂,溫柔地問道:“桂丫,冷嗎?”
馨雅深深地倦在文雍的懷里,吐氣若蘭地說:“不冷,丫從來都沒有冷過,哥,謝謝你對丫的好,只愿這一輩子都能陪著你,丫也就心滿意足了。”
文雍好好地把她捂在懷里,深情地說:“別說了,桂丫,我懂你的心,睡吧,明天我們也別太晚,好好出去走走放松一下,晚安。”
馨雅也是十分地溫柔乖巧,只是答應一聲便安靜了:“嗯,哥,晚安。”
這就是他們在遙遠的金城蘭州度過的那個除夕之夜。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