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于93年的《少年文藝》,分享一下,當時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篇小說。
1
話一出口,陳寂就一陣后悔。他知道沒有賣后悔藥,說出的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
葛樂樂瞪大眼睛,吃驚得像看見天上出了九個太陽,窮追不舍地問:“真的?真的嗎?潘茜會跟個男孩看電影,還頭挨著頭?我不相信,打死我也不相信,咱們團支書可是正兒八經,你不能給‘光輝形象’抹黑呀!”
陳寂實在不想浪費唾沫,又不想落下個胡吹亂撂的話柄,只好又復印了一遍說過的話:“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怪,我正好坐在后排,他倆緊挨的頭恰好擋住了我的視線。我說,勞駕,請讓一讓。他倆一回頭,我比你還吃驚,女孩竟然是咱團支書潘茜,男孩我也認識,是咱城里有點名氣的小流氓余大安。”
陳寂說完話的時候,他感覺自己屁股下的這輛除了鈴不響上下哪都響的自行車吱的一聲,蹬起來沉了好多。他下了車子,發覺不知哪個混蛋摔碎在路上的酒瓶玻璃,深深扎進了車胎里。
他拔出了玻璃片,對葛樂樂聳聳肩:“真晦氣。”
葛樂樂扶扶眼鏡,抬腕看看電子表,又看看身邊的車流:“剩l O分鐘啦,怎么辦?”
陳寂前后左右望望,沒戲,哪個修車的起這么早?只好推著自行車,邁開大步向前行了。他看看葛樂樂:“你先走吧。替我向馬老師請個假。”
葛樂樂一抬腿上了自行車,貓腰用勁就往前竄。
陳寂高聲叫住了他,葛樂樂臉色有點不中看。
陳寂說:“樂樂,憑你人格起誓,絕不告訴別人。”
葛樂樂發咒也不怕,更別說起誓,他干脆利落表了態,騎上車箭一般竄出老遠,消失在車流里。
陳寂心里又后悔了,干嗎逼他起誓,你不叮嚀嚀他反倒不一定告訴別人,你一叮嚀他更會覺著神秘而刺激,不告訴別人才怪哩。
陳寂不明白自己怎么了,總覺著哪兒有點不對頭。昨晚那個意外的發現折騰得一夜胡思亂想,秘密憋得他幾乎想對著墻壁傾訴。早晨上學路上偏偏頭一個遇見葛樂樂,偏偏忍不住告訴了他……這不,車胎也破了,葛樂 樂先走了,他的外號叫“小道消息”,看來……不是個好兆頭。
陳寂心里一個勁兒瞧不起自己,平常蔫得像個沒嘴葫蘆,一磚頭也砸不出句話來,今日怎么了?
人呀人,要把握自己真難。陳寂感嘆著,推著自行車,在初春清晨的柔風里,走著路想著心事。
2
重點中學畢竟是重點中學,早自習鈴一響,偌大的操場上就只留下了搖曳的嫩黃的小楊樹。高中部那座寬大明亮的四層樓房里,涌起了一陣陣讀書聲。
馬老師像往常那樣,筆直地站在高二(二)班教室門口。陳寂喘著粗氣進教室的時候,他只看了一眼,陳寂心里就一陣不好意思,暗暗想不敢再遲到。
他的同桌潘茜讀著英語,陳寂看見她把書拿倒啦。陳寂放下書包,趕緊從里頭找該念的書。
潘茜看了陳寂一眼,目光又馬上移開。陳寂感覺到目光里有話,他沒動聲色,只顧看滿書的洋文。
一個燕形紙條落在面前。陳寂豎起書當作屏障,展開,是潘茜的一句話:別告訴別人,對你有好處。加著重號的兩個字刺痛了陳寂。哼,把我當成了什么人?無非是考慮我的入團問題,我還沒那么俗氣。
陳寂打開文具盒,撕了張代數作業紙,龍飛鳳舞回了一句話,也加了兩個著重號:我只想和你談談。
他把潘茜那張紙條,揉成團,扔進嘴巴,嚼了嚼,撲一聲吐向窗外。小紙團像顆子彈,極準地從打開的窗口射了出去。
潘茜又看了一眼陳寂,看了一限飛過紙團的那個窗口,看了一眼手里的紙條,就順手裝進紅茄克口袋,低頭讀她的英語。
陳寂看見潘茜的兩個羊角辮動了一下,昨晚那兩個紫色的蝴蝶結又活活跳了跳,像對他示威一般。
陳寂不知道潘茜跟他談不談,他一臉不明白,因為他的確有好多話想對她說。
3
初春畢竟不是冬天,太陽的臉也有了血色。應該說,春天是從女孩子的五顏六色的著裝上開始的。這不,重點中學的校園里也蕩漾著濃濃的春天的氣息。女孩子們用自己鮮艷的衣裳歡迎著這個美好的春天。
陳寂站在四樓的欄桿邊,望著操場上玩耍嬉戲的男孩女孩們。他看見,潘茜一個人手插在茄克衣兜里,心事重重地走來走去。他忽然明白,她不會跟他談啦。因為葛樂樂的“小道消息”已經開始“播音”。關于女孩子尤其是漂亮點又有點知名度又是帶有那種色彩的話題傳聞總是讓人盛傳不衰的,何況校園的生活太呆板太平淡太枯燥,除了作業還是作業,誰不想有點刺激呢?于是,關于潘茜的小道消息就像初春的感冒,悄悄流行起來。
陳寂揪住葛樂樂衣領,扯到沒人處質問時,葛樂樂比他還委屈,瞪大了眼珠子:“我也跟你一樣只告訴了一個人,誰曉得一下子滿城風雨!”陳寂放開了葛樂樂,扶著欄桿,望著操場發呆。他知道他無意間傷害了潘茜,他應該也必須找潘茜解釋,不管她愿意聽不愿意聽。
潘茜顯然躲著他,像躲避瘟疫。
4
下晚自習的鈴聲響了,靜靜的校園一下子人聲鼎沸。校門一大開,數千名學生潮水般漫上街道,鈴聲說話聲一路遠去。
陳寂最后一個推出自行車,胎還沒補,只好人與自行車同甘共苦,推著回家。
街上人少了,夜漸漸靜下來。
一輛紅色坤車從身邊騎過,騎車人的兩個蝴蝶結闖入了陳寂的眼簾。
陳寂緊跑幾步,抓著了自行車后座。
果然是潘茜。
潘茜一臉慍怒:“你想干什么?”
陳寂說:“想和你談談。”
潘茜沒有一點下車的意思,只是兩腳從斜梁邊踩著地:“我不想和你談,不屑于和你談。”
陳寂一臉困惑,還是抓著車后架:“我是為你好。潘茜,我希望你聽我說。”
潘茜也上了火:“閃開,你再胡纏我就喊人了。”
陳寂委屈得說不出話來,只是死死抓住車后座。
潘茜沒了招,朝四周看看,真的喊上了一嗓子:“抓……抓流氓呀!”
陳寂吃驚得張大了嘴巴,他沒料到事情會這樣,潘茜會來這一手。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就竄上來幾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一頓拳打腳踢,打得他只是拿胳膊擋,嘴里還解釋著:“我們是……同學同桌……”
領頭的小伙好面熟,對了,是余大安。
余大安把一顆瓜子扔進嘴里,又將瓜子皮吐在陳寂臉上。
陳寂抹掉瓜子皮,看著一步步逼近的余大安。
余大安微笑著,伸出巴掌:“你這個臭流氓!”
巴掌重重扇到陳寂臉上,好疼。陳寂直直看著余大安。
圍觀的人多起來,好多都是陳寂他們學校的學生。余大安瀟灑地扇著耳光,每扇一記,人群里就有人喝彩。
陳寂的臉讓打木了,硬硬的疼。嘴角有一縷血殷殷滲出來,他朝著人們喊:“我……我不是流氓!”
余大安朝眾人望望:“瞧瞧,還嘴硬,得再給點顏色看看。”
好多人擠上來,你一拳我一腳,在陳寂身上發泄著怒氣,陳寂抱著頭蜷在地上,忍受著不明真相人的拳打腳踢。
眼看快暈過去的時候,他看到了余大安那陰陰的勝利者的微笑。
5
陳寂跟著母親,走下了派出所的臺階。
夜深了,行人稀少,幾輛車轟鳴著疾馳而過。
母親沒有說話,那微駝的背,還有頭上那幾縷不該有的白發,還有那沉重的腳步,也讓當兒子的陳寂心里一陣陣作痛。
陳寂耳邊轟鳴著警察的話,那是對母親說的:“你女兒你來領過幾次?現今又領你兒子,你這母親是怎么當的?”母親只是流淚,只是低著頭,拉著兒子的手。陳寂感覺到母親的手在微微顫抖……
上了樓梯,母親拉亮燈,父親正坐在小屋里喝悶酒。
看見陳寂,父親把酒瓶撂過來,沒有砸中兒子,酒瓶在墻上碎了。父親罵著:“媽的,把老子臉丟盡了,打死你這不成器的東西!”他想撲過來,可能喝得太多,自己把自己絆倒了。
親拉住陳寂,進了布簾隔成的里間,替兒子鋪好被子,低著頭走了。
陳寂想叫住母親,說說自己的委屈,不知怎么沒有發出士聲音。
那邊,父親準是又讓母親背到床上,你聽他嘴里還罵罵咧咧:“女兒蹲了大牢,兒子又成了流氓,你這娘們有他媽的屁用!”
陳寂從心底恨父親。他修了一輩子鐵路,極少回家。回來像個功臣,每天喝個大醉,除了罵母親就是睡覺。母親太可憐,掃了大半輩子街道,為兒女心操碎了淚流成河……
這個夜晚,陳寂一夜沒有合眼。母親低低的抽泣聲也持續了好久好久……
6
又是一個春天的早晨。陳寂騎著那輛破自行車,黑著眼圈腫著臉去上學。他當然不會知道,他的厄運就從早晨向他悄悄走來。
早自習就有點異樣。馬老師沒來,潘茜的座位空著。同學們說說笑笑,看見他全住了聲,齊齊看他,那眼光像看外星人,葛樂樂還把眼鏡扶了三回。
陳寂預感到要出事,果然出事了。潘茜紅著眼圈走進教室,馬老師請陳寂去辦公室。
馬老師沉沉壓在椅子上,把煙蒂摁滅在煙灰缸里,半晌半晌不言語,只是陌生而充滿嚴肅的目光硬硬盯他。
陳寂心里直發虛。他不敢看馬老師,怯怯地問:“老師,我……”
馬老師站起身,喉結蠕動著:“我只問你三個問題,你要老老實實回答。”
陳寂趕緊點點頭。
“一,葛樂樂的小道消息起源是不是你?”
“是……不過……”陳寂想解釋。
馬老師一揮手,切斷他的話:“二,這個紙條是不是你寫的?”
陳寂看見老師手里捏著他寫給潘茜想談談的紙條,他又點了下頭。
“三,昨天下晚自習在大街上,是不是你先拽住潘茜自行車后架?”
陳寂又點了一下頭,他還想把真相告訴老師,可馬老師一點也沒興致聽他說故事。馬老師是教數學的,三點成一線構成個推理。陳寂想用造謠嚇住潘茜達到談談交朋友的卑鄙目的。
陳寂蚊子叫似地說:“我真的在影劇院看見……”
馬老師微笑著追問:“有人證明嗎?”
陳寂摸摸腦殼,的確找不到證人。
馬老師拍拍陳寂肩膀:“說假話你還太嫩。記著,你是議價生,繳錢進來的。下午在班會上你要做深刻檢討,不要存一絲一毫僥幸心理。”
馬老師揮了下手,陳寂記不清自己怎么走出門,坐回教室的……
7
陳寂發現自己鉆進了一個八卦陣里,能進去卻永遠找不到個出口。電影院那個秘密豫了余大安、潘茜和自己再找不到第四個人,顯然讓他倆證明是白日做夢。紙條也無法說清,潘茜寫給自己那張是極好的證據,可惜讓自己瀟灑地吐到窗外去了,連個紙花花也找不著。昨晚街上的事兒又是禿子頭上的虱明擺著,警察也會證明自己是小流氓……開始的時候,有同學詢問,他還像祥林嫂丟了阿毛那樣一遍又一遍地解釋,后來當他看到同學們那極不信任的目光,他才明白一切都是徒勞,他的事兒渾身長滿嘴也難說清,白費口舌還不如一言不發保持沉默。事情總會有水落石出的時候。
班會如期舉行。馬老師站在講臺上,望著他的學生們,從重點中學的輝煌歷史談到高二(二)班的模范班集體“三連冠”,談到了他的得力助手潘茜,談到了他最深惡痛絕的兩件事打架和中學生早戀。
自然而然,馬老師談到了陳寂的問題。他說:“陳寂的錯誤是嚴重的,他不僅是給市級三好學生潘茜臉上抹了黑,而且損害了高二(二)班的光輝形象。他的錯誤至少暴露了他的思想意識問題。請同學們涌躍發言,幫助他回到我們的集體隊伍中來。”
短暫的冷場。教室里靜極了,每個人都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陳寂趴在課桌上,耳朵卻伸得長長,預備洗耳恭聽。
葛樂樂打了頭一炮,他傳小道消息快領會老師意思也快。他先把自己檢討了幾句,說他不該信謠傳謠,給別人當了槍使。說陳寂在路上叫住他又叮嚀他別外傳,是知道他管不住嘴……葛樂樂還揭發陳寂說過,潘茜長得不俗,有氣質,像他姐姐……
葛樂樂頭把火一燒,一壺水就開了。同學們都爭著幫助陳寂。這個說,陳寂老拿老師不讓看的書,故意借給別人,好比說《早安,朋友》、《早戀》等等;那個說,陳寂平常不說話一張嘴嚇人一跳,電視電影上有親熱鏡頭他眼睛睜得比雞蛋大,還老用一個流氓字眼形容誰誰有無“性感”……女同學也不甘落后,嘰嘰喳喳幫助著陳寂,數落他的不是……
潘茜也揉著眼睛發言。她說,作為團支書,作為同桌,她沒有幫助陳寂思想進步,只知道他功課不錯忽略了團支部的引導作用。亡羊補牢,她要幫助同桌趕上來,跟上隊伍……
陳寂開頭還耐著性子,聽著聽著,一股火氣直往腦門子上竄,尤其是聽到潘茜那假模假樣的“語重心長”一席話,肺都幾乎氣炸。他霍地站起身,咚咚就往外頭走,誰也沒看一眼,一溜煙下了樓梯。
他不想說什么,說什么也不會有人信。他要的是行動,行動總會證明一切。幾天心氣兒不順,總覺著屁股后頭有尾巴。他們哥們幾個三五成群時,那尾巴遠遠隨著;他和女孩一道閑侃時,那尾巴近近跟著。
余大安可不是省油的燈,黑道上有朋友,技校里也是一霸。打架玩拳頭是他的看家本領。他打的架比他念的書多,學校也奈何不得他。他老子是個大官恰好管學校,他總是沒有闖不過的關,他要斬掉尾巴。
這不,余大安有了招兒。他幾個電話一打,哥兒們七八個從幾個方位圍追堵截,尾巴讓圍在核心。
果然是陳寂。這小子一點也沒個怯勁兒,虎虎看著他們一伙,盯住余大安說:“怕你我不來:不玩命我也不來!我姐陳靜蹲著大牢,外頭哥們多著哩,你們有興趣,我也找他們來陪你們玩玩。”
那幾個你看我我看你,知道來了個不好剃的頭,都抬眼看余大安。
陳寂不等余大安發話,又說:“你家住市府二樓五號,你老子每晚六時回家,你沒膽我就找你老子。”
余大安一看這小子有殺手锏,就打發走了狐朋狗黨,單個對單個練。
“說吧,小子!”
陳寂把意圖一說,余大安冷笑著,一拳擊倒了瘦高的陳寂。
陳寂站起來,又被一拳擊倒……幾個回合之后,陳寂窩在地上挪不了窩,余大安吹著口哨揚長而去。
第二天晚上,陳寂臉上貼塊膠布,又堵住了余大安去路。
余大安一腳踢將過去,陳寂捂著肚子打滾……
第三天夜晚,余大安和一個女孩正在小巷里胡吹亂侃。陳寂又一次橫在他們中間。女孩尖叫著落荒而逃。余大安惱怒至極,拳腳并用,揍得陳寂在地上東滾西爬,可他一句也不告饒,反倒從嘴縫里擠出幾個字:“我……我明晚還來!”
余大安一怔,心里真怯了。他從沒遇到過這種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不屈不撓的對手。如此這般騷擾下去,余大安再厲害也沒有安寧的日子。
余大安眼珠子一轉,一個鬼點子又閃上來。對,給陳寂的老師打個電話,讓他不敢再來騷擾。
于是,陳寂自然而然又被請到了辦公室。
馬老師點燃一支煙,看著自己鼻青臉腫,胳膊上、腿上都有白紗布的學生:“聽說你常去找見義勇為的小伙復仇,是嗎?”
見義勇為?真好笑,余大安還配用這個高雅神圣的詞匯?陳寂嘴角咧了咧,一聲不吭。
陳寂那咧了咧的嘴角,似笑非笑的表情惹怒了馬老師。他啪地拍了下桌子,聲音嚴厲地訓斥道:“陳寂,我告訴你,再去胡鬧,收拾東西走人。我不能讓你一個耗子屎壞了一鍋湯。你看著辦吧!”
余大安沒想到,陳寂又一次微笑著站在面前。
余大安被鎮住了。他從心底服了這個永遠打不敗的陳寂。他的自信和膽量被這小子鍥而不舍永不退縮的勇氣嚇到爪哇國去了。
余大安作著揖:“兄弟,我服你,你行。我輸了,你把我打一頓行不行?我都快讓你折磨瘋啦。”
陳寂冷笑著:“我不會打人。我只想讓你寫個證明,我說,你寫。”
余大安一臉孫子模樣,連連說:“行,行,你說咋辦我咋辦。”
9
當陳寂拿著證明興沖沖闖進馬老師辦公室時,他一下子感覺到氣氛有點不對頭。
教導主任坐在馬老師對面的椅子上,他倆面前的煙灰缸里堆滿了煙蒂。顯然他們談了好長時間。
馬老師展開證明,上頭歪歪扭扭寫著幾行字——
我是流氓,我讓人欺負潘茜又救了她。陳寂的話是真的,我倆真的看過電影。見義勇為也是我安排的犬(圈)套。
余大安
馬老師把紙條遞給教導主任,淡淡地說:“遲了,遲了。”
教導主任掃了兩眼紙條,公事公辦地說:“陳寂同學,校委會討論決定,勸你轉學。你不適合在我們重點中學讀書。從即日起,你可以不再履行作為本校學生的一切義務。”
陳寂瓷了,一下子渾身散了架。出人意料的打擊幾乎壓垮了他。
陳寂騎上那輛破自行車,救火般急急奔向丹江河畔。路細沙多,自行車一歪,他被扔在草叢里。
他哭了,頭一回傷心透頂地哭了。老牛似的,哭得聲嘶力竭。河水緩緩流著,似乎什么也沒發生。一瓣桃花落進水里,旋了旋,不見了。
·1O·
高二(二)班有了個空座位。
沒有了陳寂,同學們感覺到寂寞了好多。
潘茜一點也不適應。開頭的喜悅很快讓失落填滿啦。再也沒人替地揩桌,替她掃地,幫她寫作文。
一種異樣的感覺不知不覺涌上心頭,她有點想念她那可憐的同桌。
周末的下午,她意外的收到一封陌生的來信,她好奇地拆開,一下子讓吸引住了——
潘茜:
我是陳寂的姐姐,你們的事情我弟寫信告訴了我。潘茜,你錯了,你誤會了陳寂的意思。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上高二時,也是團支書,也和你一樣純潔而真誠。一個偶然的機會,我自行車鏈子掉了,一個陌生的男孩幫助了我。我們偷偷好上啦,功課一落千丈。我沒料想那個男孩是犯罪團伙頭目。我一失足成千古恨,想掙也掙脫不了。后來我被判了刑,在高墻內吞食著自己釀造的苦果。
陳寂對你印象極好,因為你不光長得像我,還像我一樣喜歡扎紫色的蝴蝶結。發現你的秘密后,他好著急,因為他知道余大安是啥號人。他想告訴你平常不愿意告訴別人的我的故事。你誤解了他……
我不是責備你,我只想以一個走錯過路的大姐姐的身份,輕輕對你說:人生關鍵的時候,往往只有幾步,千萬不能走錯,像我一樣。
陳靜 4月8日于勞改農場
潘茜的心在顫抖,她傷害了一顆多么善良而美好的心。為了自尊為了面子,她鑄成了一個多么可怕的錯誤。
幾天之后的又一個春天的早晨,潘茜迎面遇上了騎著破車子的陳寂。
潘茜迎上去,大聲喊著:“陳寂,原諒我。馬老師讓我找你回去。”
陳寂一聲不吭,像個陌生的路人,擦肩而過,蹬著破自行車,緩緩遠去,消失在車流里。
潘茜呆呆望著陳寂熟悉而陌生的背影,定格如一棵路邊的白楊。
這時候,不知哪里的大喇叭里放著童安格憂傷的歌兒:
你說我像云捉摸不定,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你說我像夢忽遠又忽近,
其實你不懂我的心!
你說我像謎總是看不清,
其實我永不在乎掩藏真心。
怕自己不能負扭對你的真情,
所以不敢靠得太近;
你說要遠行暗地里傷心,
不讓你看到哭泣的眼……
潘茜感覺臉上有點異樣,伸手一摸,不知什么時候她已經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