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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妹兩個安靜下來,坐看梧桐花開花落。
“姐,你真的要嫁給那個人嗎?”淑墨終于鼓起勇氣當面向大姐提出了這個困惑她已久的問題。
“訂婚了啊,傻丫頭。”姐姐嗔怪地看了淑墨一眼,“……有什么事你就說吧。”
“可你,你不喜歡??!是不是因為是地主?成分不好......”
淑墨終于沒能忍住自己的內心的想法。她知道姐姐的心思,可是為什么就同意了呢?這可是新社會了,人人婚姻自由,黑牛隊長開村民大會時講過好幾次呢。
“他家里已經什么東西都沒有了,都捐給集體了,最后的兩把老椅子聽淑惠說也讓他老爹扛到村辦公所去了。沒在辦公所待幾天,有人就給送到李莊公社里去了。據說,那椅子老值錢啦。.......這下,姐,你過去了可咋過日子?還背著個......的黑鍋。”淑墨不好把話說全。
“地主婆的黑鍋”。淑嫻接過話來,“不是因為什么地主婆。什么年代了,地主都沒了,哪里還有地主婆?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什么原因。”她緩了緩又說:“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啊,咱大同意。我是老大,不能不聽他的話;再說了,我都二十了呢!”淑嫻無可奈何道。
她撿起一根樹枝,使勁對折了一下,樹枝“啪”一聲斷掉了,它們全被塞進了藥鍋子底下。
“哎哎,姐,不用放柴火了?!笔缒s緊把姐姐硬塞進去的樹枝拽了出來,扔在灶邊,那樹枝就那么無奈地冒著青煙,縷縷青煙裊裊散向夜空。
淑墨看了一眼姐姐,心猛地像針扎了幾下,生疼生疼的......
姐姐要嫁人了,嫁的人是她不喜歡的,甚至面都沒有見過一回哩。不是沒機會,是姐姐不愿去見。
淑墨了解一點未來大姐夫的狀況:家里的獨子。他媽媽自打生育了他,就再也沒有懷過孕。人家背地里都笑她,“地主嘛,......你看,書里寫的周扒皮,半夜學雞叫,呵呵,欺壓貧苦百姓,斷子絕孫的事情干多了唄......”。
可是,據父親母親講,他家至多算個富農,剛夠吃飯,楊長生(——未來的姐夫)也只讀過高小。回家后就進了生產隊,干活和其他村民一樣賣力,哪里有地主的一點影子?人長得也好,舊社會里吃得飽,穿得暖,楊長生十五六時就已經長到了父親的個子,這已經很不錯了。二十里鋪村的后生們哪一個比得上他?
父親出診到過幾次這村里,應該了解得很清楚了。
想到這兒,淑墨緊團著的心才放開一些。可是,姐姐就是不愿去見一面。她深深地嘆了口氣。
淑墨歪著腦袋琢磨了半天,才悠悠地說道:“要不,姐姐,我替你看看去?”
“算了吧,看了有啥用?——都訂婚了!”姐姐不以為然妹妹的主意?!安恍?,還能退了哇?”
“姐姐,你啥都好,就是太老實了,家里外頭,就知道干活,干活!也得為自己想想。”
“想啥?哪有功夫想?我現在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走了之后,你怎么辦?在外扛不動鐵锨,在家捏不得針線,.....” 姐姐說著禁不住笑起來。
“哎,我的大事早著哩!”淑墨知道姐姐在開自己的玩笑。
“嗨,大不了,我天天往家里跑算了......,”姐姐又一次以犧牲自己的利益結束了這場談話。
看看灶火漸漸熄滅了,淑墨摸索著到了屋后,離開了火光,夜里雖然沒有月亮,但并不是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遼闊夜空,星光燦爛,映襯得樹木枝枝丫丫,隱約可見。
就近有兩棵小梧桐樹,她伸長了胳膊,摘了幾片梧桐樹葉,折疊起來,回到爐灶跟前,包住藥鍋把兒,姐姐已經拿來了粗瓷碗,淑墨用一張草紙搭住鍋口,輕輕傾斜,暗褐色的液體頂開草紙,慢慢流進瓷碗里。
淑嫻正欲端進屋里,突然有什么動靜?淑墨不由得止住了手里的活兒,看了看姐姐,姐妹兩個緊張地四處望了望,一個人影漸漸靠近過來。
“誰?”淑嫻厲聲喊道。
“大,有人來!”淑墨趕緊想叫父親也出來看看。
“別怕,是我?!标犻L韓西軍的聲音。
“隊長”,“哥啊” 淑嫻、淑墨忙給韓西軍打招呼。
韓西軍兩腋下分別攜著青花瓷色棉被、綠色毛領軍大襖,手里提留著一個包袱,鼓鼓囊囊的,不知道里面包些什么東西。
“我過來看看,有啥事沒?!彼蛄顺蛩闹埽笆逶诶锩妫俊?/p>
“嗯,看著呢,你怎么還拿東西來了?”淑嫻好奇地問。
“嬸子叫我拿的,我先進去看看?!焙谂j犻L把手里的東西遞給一旁的淑墨,夾著棉衣棉被走到屋門前,淑嫻快步過去,替他推開虛掩的門。
“叔,”韓西軍看見族叔坐在杌子上,窩著身子,趴在木桌子上正休息呢。
“軍兒來了?!表n福功坐正了身子。
“剛才我去你家,看看你回家了沒有,想問問病人的情況。可嬸兒說沒回呢,所以我就過來。來時嬸子讓我捎點兒東西......”
“又麻煩你啦”。韓福功忙接過棉衣被,抬頭看見牛食槽子,便放在上面。
這時淑墨和淑嫻兩個一人端碗,一人端鍋進屋里來了。
韓西軍趕緊向墻根兒邊站站,讓開了地兒。
韓福功叫淑墨到跟前說道:“三兒,我托他坐起來,你撬開嘴喂?!?/p>
韓福功斜著身子坐到床頭上,后腰抵住墻,涼氣順著腰部向上涌動。
李云龍只剩下骨頭的身體仿佛連骨頭也軟了似的,脖頸上的頭好像是由彈簧吃力地將撐著,前后左右地搖擺。
韓福功艱難地騰出左胳膊來圈住李云龍的頭,讓它固定在自己前膀上,右手食指、中指和拇指扣住李云龍的左右臉頰,迫使讓他的嘴巴微微張開。淑墨乘勢用藥匙灌進半勺藥水進去,開始還順著嘴角向外溢出,三匙過后,李云龍輕輕地嗆咳了一下,唇齒間縫隙大了點。
“先生,先生.......”,韓福功搖了搖病人的身體,頭依然是頹廢的姿態。醫生看看女兒,示意她繼續喂藥。
半碗藥水喂下去,淑墨覺得胳膊都要酸掉了;韓福功也感到了疲憊。
站在一旁只能看著的黑牛隊長心里暗暗著急,他真想把淑墨給替換下來,你看她那么瘦弱,還得伸長了胳膊給那個人灌藥水??墒撬桓艺f話,他怕幫了倒忙。
醫生終于放下李云龍,下床后,拍了拍自己的小腿肚子:腿麻到了腳趾頭。
淑嫻替病人蓋好了棉被,掖好了被角。
初春的夜晚還是涼陰陰的。
“軍兒,你帶你兩個妹妹回去吧,跟你嬸子說,今晚我不回去了?!?/p>
“把妹妹送回家,我再回來?!?/p>
“不,我要和大待在這里。”淑墨不愿意回去。
“你不行,凍壞了!”淑嫻極力反對道。
“就是啊,墨妹子,回去啊?!表n西軍連忙附和道。
“不,我就不走,大自己在這里,萬一有啥事他顧不過來!”淑墨倔強地說道?!斑@不還有衣服嘛。”
無奈,黑牛和淑嫻回家去了,約好了明天一大早換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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